裴南歌很想狠狠去剜李子墟一眼,但偏偏说出这话的人一脸严肃认真完全不留给人任何机会去折腾。所以她认输了,她规规矩矩站好,决心同一本正经的老夫子死磕到底:“我说错话了,李评事不要生气,五哥是我五哥,也是你五哥,是大家的五哥。”
江都的雨似乎突然停了,听不见潺潺的水声。在这般静谧到极致的环境中,她忽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先前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伤心难过。
“李子墟,你说,我还有机会吗?”裴南歌抱着手臂可怜兮兮地望着李子墟,虽然明知道他未必就能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比赛的提议是你提出来的罢?”李子墟偏着头问她。
裴南歌下意识点点头后又连忙摇头:“虽然是我提议的,但我不能说反悔就反悔!”
李子墟怒其不争道:“谁让你去反悔了?我是说,你提议比赛,可是你输了,你又是女儿家,萧兄多少会顾忌你们女儿家的颜面,不可能当着面就直截了当赶你走人,况且你是被裴寺卿托付给他照顾的,就算你不想同他一起,他却还得要给裴寺卿一个交代不是?”
豁然开朗的裴南歌喜出望外盯着李子墟,她为何在今天以前从未发现他这般可亲可敬。
李子墟接着又道:“只要你这一路上还能同我们一起,就多少还有些机会。况且我们并不会按来路返回长安,我们还得经海陵绕路去高邮,再从高邮返回长安。”
“为什么要绕路去海陵和高邮?”裴南歌刚一问完就恍然道,“你是要回海陵老家瞧瞧罢?高邮……难道是去查马元的身世?”
☆、第076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076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你这脑子果然都用在查案上了,”李子墟这才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金狻猊香炉的事确实蹊跷,以萧兄的智慧必然不会放任不管,再者说来,我姥姥的忌日就快到了,既然来到这附近,我还是想回去在她坟头上炷香。”
裴南歌觉着自己多少触及了别人的伤心事,一时有些过意不去,也就出言安慰道:“你别担心,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也算是衣锦还乡,没准你爹也会后悔当初抛下你不管。”
“但愿如此,”李子墟的目光落在远处苍茫的雾色之中,他背对着裴南歌小声吩咐道,“快些去休息罢,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裴南歌刚梳洗停当,瞅见格子里被她当作珍宝供奉着的赤玉玲珑珰,鬼使神差地将它们戴在耳垂上,在模模糊糊的铜镜里隐约瞧得见耳珰的光彩。
而前来唤裴南歌出门的,却是她不怎么愿意见到的江宛若。
江宛若替她将那些物件一一装好,娴熟又贤惠,反倒让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你不用觉得对我有愧,”收拾妥当后,江宛若坐到了裴南歌对面,“人生亦有命,我不认为我现下过得不好,但是同样的,我也并不认为你现下过得好。”
江宛若的话说得直白犀利,裴南歌心中却比先前舒坦。
江宛若白皙的指尖紧紧捏着衣袖,依旧是那般弱柳扶风,那是裴南歌只能羡慕的风姿。
“江……江姐姐,你为什么会爱上邹缇俞那个疯子呢?他跟五哥相比,真的是……”后面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要拿什么立场去问一个被她羡慕嫉妒许久的女子,为什么过得不幸福?
“大概是因为,我与他一样,都是疯子,”江宛若樱唇轻泯扬起好看的笑容,“再说,我若是不死心,你该如何是好呢。”
裴南歌呼吸一窒,她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江宛若的笑意又是凄楚又是怜悯,却独独没有喜悦。她奋力甩开脑海里面的各种奇异想法,江宛若还是那个江宛若,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如此。
“你这是怎么了?四年前那个横冲直撞的裴南歌去了哪里?”江宛若站起身来,目光落到她的耳垂后又笑了起来,“还记得那时你同我说的吗?你说你最明白萧武宥需要什么,现在呢?你还是这么认为吗?”
裴南歌讶异望着宛如春风的女子,百般情绪骤然失去了缺口。她是应当感谢江宛若的,或许。她并不是真的自信自己明白萧武宥的心思,她只是打从心眼里觉着,每一个在大理寺拼搏的人,最想看到的一定都是得到伸张的正义。
“走罢,他们在外面等着你呢。”江宛若轻轻推开屋门,门外是一碧如洗的晴空。
裴南歌拾起被江宛若塞得满满当当的行囊,缓缓走到门边。
“谢谢你,南歌,”江宛若的声音轻柔拂过她战战巍巍的心尖,惊得她鼻头泛酸,“谢谢你让我认清现实的差距,谢谢你肯留在邹家,谢谢你帮我解脱。如果有可能,这一辈子我们再也不要重逢。”
“一言为定!”裴南歌心中酸楚,仰起脸来朝着江宛若微笑。她想,或许正是命运的重压才让那个柔柔弱弱的江宛若犹如浮萍,她无从得知这株浮萍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别离,她只好垂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那间几乎让她窒息的屋子。
在江都难得一见的碧空之下,等待她的是两位白马轻骑的少年郎,以及未知的将来。
☆、第077章 民风淳朴南蒲镇
第077章 民风淳朴南蒲镇
裴南歌这一路上都没有同萧武宥说话,一来是她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搭话,二来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同他说。萧武宥好几次看着她戴着的赤玉玲珑珰,欲言又止。他寻思她要面子,而他自认作为这场比赛的赢家,在要求比试的人信誓旦旦许下永不纠缠的承诺后,自己再去主动招惹人姑娘实在有些厚脸皮。
在一场胜负已分且赌注惊人的比赛落幕之后,胜利的那方去向承诺过不再纠缠的失败方主动开口,似乎也没这个道理,于是这两人就在这样的拉锯中快马加鞭抵达了海陵。
李子墟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沿途的风土人情,回到这片养育他成长的土地,他变得格外开朗。李子墟的旧屋在南蒲镇里,镇子并不大,往来的多是邻里街坊,见着李子墟都亲切地同他点头招呼。
李子墟离家已数月有余,屋里的桌案已经覆上薄薄的青灰,裴南歌和萧武宥本来想帮着打扫,但李子墟却推脱二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们帮忙,裴南歌坐不住,就想着去厨房摸索做点吃食。
这时候,知道李子墟回来的街坊邻里背来自己种的菜、猎的野味堵得他家门口,街坊们见裴南歌要去厨房做饭,就将东西通通塞到她怀里,男人们就去屋里找李子墟聊天,几位稍微年长的娘子则留下来跟裴南歌一起生火做饭。
几个妇道人家聚在一起就开始谈论李子墟,她们把他夸得聪明绝顶世上无双,说南蒲镇几十年里难得出一个做大官的,提起来就自豪,明明是隔着小街的街坊,他们却看得比自家人出息了还欢喜。
尽管一路同行,但裴南歌在此刻仍然没想好如何同萧武宥自然而然地说话谈天,她从心底里害怕与萧武宥面对面相处,所以在听到李子墟招呼来帮忙的街坊一起吃饭时如蒙大赦,一顿饭边吃边聊,折腾下来大半天也就过去了。
送走了纯朴耿直的街坊后,李子墟提出要出去买些香烛,萧武宥却因为喝不惯当地的老酒而昏昏沉沉想要午睡。裴南歌决定在没说服自己厚颜无耻去主动搭话之前,拒绝一切同萧武宥静下来独处的机会,于是李子墟一提议,她立马就表明了自己坚决要跟着同去的决心。
李子墟自然拗不过她,安顿好萧武宥这边后带着裴南歌上街采买。
但南蒲镇太小了,孤男寡女走在街上,难免会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尤其那个孤男还是整个南蒲镇引以为傲的李子墟。
“不错嘛,李小弟,当大官了!这你是媳妇儿?”壮硕大汉背着柴禾,看见李子墟后高兴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南歌,一副了然。
裴南歌皱起眉头悄悄往边上挪,离李子墟两步开外以此来撇清同他的关系。
“李大哥!赶明儿你空了同我说说考试成吗?”这次奔上前来的却是个瘦弱的少年,少年看着裴南歌夸赞道,“这是嫂子吧!长得可真好看!”
裴南歌脚下一滑险些摔到地上,稳住身形之后又往边上挪开几步与李子墟远远拉开距离。
“李大哥!这位小娘子究竟哪里比我们镇上的姑娘好……你、你、你怎么就……”女子声音如泣如诉,看来当年曾是李子墟的迷恋者。
裴南歌暗自庆幸自己离得远,在她替他觉得无可奈何之时,却发现他比谁都更无可奈何。
但好在街对面的鞋铺解救了二人这种窘境,裴南歌机敏穿过围上来的人,钻进铺子里东瞅瞅四看看,却被一双白绸羽靴吸引了目光。那靴子通体素白,一层绸布一层纱羽,纷繁而不累赘,最特别的是,鞋面两侧点缀着斑斓的珠片,眼光下闪着不同的颜色。
“你喜欢这样的鞋?”裴南歌仍对着鞋子发呆,李子墟拿起那白绸羽靴径直就去问价。
“诶,你等等,”裴南歌拽着他袖子把他往回扯,“我几时说过喜欢这样的鞋?我只是觉得这鞋子看着很特别。”
“哎哟,原来是李兄弟回来了,这是带媳妇上街采买呢?”掌柜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一身绸缎好不阔绰。裴南歌颇为无奈地又往边上挪去几步,但奈何铺子太小,没有地儿能腾出来让她与李子墟划清界限。
☆、第078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078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鞋铺掌柜的口才勘称天花乱坠,加之先前又将李子墟与裴南歌的关系误会得彻彻底底。李子墟作为土生土长的南蒲人,倒是不好与掌柜辩驳了,但裴南歌的态度却是势必要与他划明白楚河汉界。
裴南歌撅着唇,不大乐意去理会李子墟眼神里的尴尬。一心只惦记着做成一笔买卖的掌柜,瞧见李子墟手里拿着白绸羽靴后立即笑开颜,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自夸:“李兄弟,你这真是好眼光,这双鞋甭提多受小姑娘们的喜欢了。”
“你瞧瞧这白羽,那可是从鹅前颈取下的新羽,你再瞧瞧看这上头的五彩珠片。不是我虚说道,就这手艺,哪怕是搁在京城的铺子里头,那也定是难得一见的。怎么样,李兄弟,给你家小娘子买一双?”
裴南歌心中原本还对那鞋子存有几分向往,但被这掌柜的越描越黑之后,她丁点儿买鞋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继续待在铺子里大约会带来越来越多不必要的麻烦,一心想着赶紧回去,可别再被人误会才好。
李子墟却回过头来煞有其事地问她:“你觉得这双鞋子如何?你及笄那时候我没来得及给你预备样礼物,这回补上成不?”他话音方落,那掌柜的脸色也就愈加暧昧了几分。
此时的裴南歌早已是忍无可忍的劲头,她跳将起来,拉着李子墟急匆匆往回跑,跑出好长一段路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盯着李子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一头雾水的李子墟这才有机会来问明白个原委,抬头一看,却发现裴南歌这小丫头竟然带错了路,一时没忍住,他竟就这般径直笑了起来:“我还能打什么主意?我不就是想补个礼么,你要是瞧不上大可以含蓄告诉我。我自己心里头也明白的很,我送的礼,自然是没法子与你萧五哥送的相提并论。”
裴南歌当真是急了:“我说的不是礼不礼的事儿!李子墟,你傻呀?你将来还娶不娶亲呐!方才你怎么也不晓得同他们解释解释。若是你的街坊邻居都以为你已经娶了妻房,以后还有谁家肯上门说亲?你就指着孤独终老罢!”
李子墟走上前,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掰往右手边的青石路:“首先,我并不觉得我会孤独终老。我回来南蒲的次数本就不多,时日也不长,他们即便今日说过了我的闲话,过不了多久就没人会再记得。其次,回我家应当走这边,就你现在这般认路的本事,能在长安城里活下来,真的是一种奇迹。”
言罢,他拎起香烛纸钱就信步朝前走去,裴南歌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做了个鬼脸。这一段回家的路程并不长,南蒲镇的青山绿水是好客的主人,午后的暖风醺得裴南歌整个人觉着有些微微的沉醉。
到家时,被土酒灌醉的萧武宥刚刚睡醒,正扶着额头满屋子找东西。
“你这是……”李子墟将手中香烛纸钱搁好,走上前去想要扶他一把。
“不碍事,”萧武宥摆摆手,委婉拒绝了李子墟的好意,扯出一记虚弱的笑容道:“我头有些晕,想喝点热水缓缓,可是没找着。”
裴南歌一边飞快地跑去厨房,将先前温在炉子上的热水提到屋里来,一边在心里暗自鄙夷着自个儿,埋汰自己没多大出息。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已经好些天没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