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歌的表情随着跌宕的心情一起沉到谷底,香袋上染上的麝香也确实证实林菊楠的确去过香铺。她瞥向李子墟和沈铭斐,而他二人也同样面色严峻地回望着她,她再望向萧武宥时,却分明看见他嘴角扬起的自信。
那一刻,她明白,迎接她的将会是一场惨败。
试问,一个准备自尽的人又如何会去香铺定永远也取不到的香膏呢?
☆、第072章 急转直下的比赛(2)
第072章 急转直下的比赛(2)
萧武宥笑着站到屋子正中:“所以林姑娘根本不是自杀,或者说,她本来的打算也不是自杀,她只是想将金井阑引来,再顺势给他扣上一顶玷污女子清白的名头,好让金井阑不得不对她的名声负责。”
“我说的对不对,施家小兄弟?”萧武宥负手看向施修,眼里是成竹在胸的坚定。
裴南歌明白,虽然看上去凡事她都占尽了先机,但其实一切并没有超脱萧武宥的掌握。
施修不肯说话,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后低声笑道:“我如何知道对是不对。”
“你必然是知道的,”萧武宥笑着走上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里拿出一件素色衣袍,“我确认一下,这件衣裳是不是施兄弟你的?”
施修目无表情望着众人:“不错,这正是在下的衣裳,不知仁兄借来所为何事?”
萧武宥将那衣衫翻到一旁,露出长长的衣袖摆在众人眼前:“诸位看看,此处是不是有一条极其显眼的红色痕迹?”
周围几人闻言纷纷凑上前去细细端详,裴南歌猛然记起那天被她撞翻在地的衣物,她恍然明白萧武宥的用意,她想起自己也曾发现那条红痕,却在接着越来越多的调查中有意无意忽略掉了隐藏的线索,她知道,是她的自以为是,令她一败涂地。
“大理寺究竟在卖什么关子?”裴高枢端详一阵后不悦问道。
“我们不妨再看看那件凶器。”萧武宥不着急,温声让李子墟将方才收好的金钗拿出来,把钗头翻转到众人眼前,猩红的蔻丹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那又如何!”施修却突然异常激动,“纵然我的衣裳和金钗上有类似的蔻丹,也并不表示那就是林菊楠的!而且林家的陈婶是亲眼看着我离开的。”
“我似乎并未说过你衣服上的痕迹是蔻丹的划痕罢,”萧武宥笑了笑,望向裴南歌的眸子里满怀信任:“南歌,你应当留着指甲,不如你来演练一遍罢?你只要把你的指甲伸出来狠狠划我这只衣袖。”
裴南歌早已明白萧武宥的意思,依着他所言使劲往他的衣袖上划去,转瞬之间,一条长长的划痕印在他的衣袖上,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又将施修那件衣裳同样的部分放在一起,一目了然。萧武宥拍了拍裴南歌的脑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我们早已打听过,你脾气火爆,极其瞧不起女子,尤为看中女子贞烈,”萧武宥说得有理有据,“伺候你的婢女前后换过不下五人,但她们却不约而同认为你是一个残暴且喜怒无常的人。我还听说,当年你的通房侍女同厨子私奔,你找人将她追回来后打折了她的腿。”
“清楚林、施二家关系的人都异口同声说你暗恋林菊楠已久,但林菊楠从未回应你的心意。你为此时常苦闷,但就在几天前,林家答应了这门亲事,你欣然前来找林菊楠,却被她诚实拒绝了。不仅如此,一直视你为知己的她更是将自己算计金井阑的计划告诉你。”
“你憎恶她对你不忠贞,于是想到将计就计,趁着她的计谋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是自寻短见。你刺破林菊楠的肺又在她身上扎过多处,她不能说话不能走动,但是却不会当即死亡,于是陈婶才会在外面看见屋里的灯影,误以为在你走后,屋里的人一切如常。”
“那又如何?”施修避开他的注视,“我衣衫上的划痕只是凑巧蹭到,她拿着金钗自尽,染上蔻丹本就不稀奇。就算我再看重女子贞烈也好,她始终是我心里思慕的女子,我为何要对她下手?”
“既然如此,那也只好让你将脚抬起来了。”萧武宥扶着墙壁仍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抬脚?”围观的裴高枢大惊,“萧武宥你们做什么?抬脚这是为何?”
不只是裴高枢,就连眼下被质疑成犯人的施修也是一头雾水,他微微缩回双脚,不明就里等着萧武宥接下来的说法。
“盆里的花泥黏性极强的红泥,江都城中别处并没有这样的泥,”萧武宥说到此处陡然拔高了声线,“那么、请问施兄弟,你鞋底的红泥是从何处沾上的?”
☆、第072章 急转直下的比赛(3)
第072章 急转直下的比赛(3)
施修下意识往后退开几步,躲躲闪闪收回脚,萧武宥右脚稍抬直袭施修的小腿,施修敏捷退后一步却终究还是被萧武宥踢中腿肚,膝盖一闪半跪在地上,萧武宥又抬脚抵住他屈跪在地的右脚,现出他鞋底深深浅浅的红泥印。
“施兄弟你待如何狡辩?”萧武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就是同林姑娘关系再好,也犯犯不着来她家里踩花盆罢!”不是询问,而是掷地有声的质问。
施修挣扎几下未能挣脱萧武宥的力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屈起的另外一条腿也徐徐跪在地上:“她早就把一切都跟我说了,包括她悄悄偷了金蛇耳坠,包括她准备自己谋划一出采花贼作案被人赃并获的戏码逼迫姓金的娶她。”
“我明白她对肯对我坦白是因为信任我,可是,我没办法看着她同别人好,”说到此处他却陡然换上一副阴郁凶狠的神情,“她却身心都给了姓金的,可姓金的都给了她什么?姓金的心性不定,她就死心塌地等着他回心转意……”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施修的悲痛既是控诉又是怜悯,“姓金的从不曾许诺要娶她,明明早已玷污了她的清白,他却逍遥在外心安理得!姓金的到底哪里好?哪里值得她机关算尽死心塌地!”
施修的情绪似乎濒临崩溃的边缘,衙役见状急忙上前将他压制在地不容他挣扎。
“我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姓金的?”施修忽然阴沉笑起来,“她怎么就不肯看我一眼呢?她是我心里的神,神应当是高高在上的,神应当是纯净无暇的,她是我的神,神怎么可以不干净呢?”
他的笑容已经扭曲,说出的话也愈发狠毒:“你们说得不错,是我杀了她,是我一点一点刺穿她的心肺,是我看着她挣扎喘息却不去救她,都是我做的!”
他一点一点抬起头,刻意露出森森的牙齿:“她已经不再纯洁干净,不能再回到高贵的神坛,我只是好心替她解脱……你们不知道,菊楠真的好美,好美,就连她被我刺穿心肺之后奄奄一息拽着锦被不能动弹的样子都好美……”
“我给过她机会,真的,她如果求我原谅她,答应跟我在一起,我会找人救她,我会的,”施修阴沉的笑容衬得他露出的白牙愈发光亮,“可是她没有!哈哈哈!连天都站在我这边,我留给她那么长的求救机会,就连陈婶也没发觉她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天意,天意啊!”
金井阑猛地冲到施修面前,抬手就是一拳落在他左脸颊,施修避也不避迎头挨上金井阑的拳头,一时重心不稳摊倒在地。
“这就是你对她的爱慕?因为爱慕她,所以要杀死她?”金井阑对着施修咆哮,“你既然嫌弃她身心不干净,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求她答应你!为什么!”
施修瘫在地上阴沉看着金井阑,嘴角溢出的笑意像是随时都要将人生吞活剥:“啧啧啧,人模狗样的金井阑,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能给她什么?你甚至连一句承诺都不曾给她,你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连个女人都得不到!”
金井阑抡起拳头就往施修面门砸去,好在李子墟等人看清势头不对就立即前去拉住了他,他的这番举动激得施修笑得更加猖狂:“哈哈哈哈,金井阑,你女人被我杀死了,她死了,死了,你明白么?活该你这辈子连句承诺也不肯对她说!你、活该!”
金井阑挣不开李子墟等人的力道,远远朝着他哮道:“你懂什么!你这样的人能懂什么!我难道不想跟她长相厮守?我难道忍心看我的女人嫁作他人妇?可是我有什么法子!我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我不是没想过抗争,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抗争,可是我根本就争不过!”
施修闻言干脆直起了身子自觉走到了衙役的身旁:“罪我已认了,你们可以带我回去了,不过金井阑,我总归是比你好的,我敢杀了她,而你,连娶她都不敢!”
他低沉清晰的嘲笑像是魔咒,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歪理,但却没有人能站出来反驳他。金井阑怔怔盯着眼前,他大概是这场残忍的杀戮中最可怜的受害者,他的可怜不比林菊楠的卑微,不比施修的痴狂,他可怜在根本没有选择。
☆、第073章 完璧归赵的遗憾(1)
第073章 完璧归赵的遗憾(1)
事情就此了结,先前被刑部咬定不放的金井阑终于洗脱了冤屈,但他却再不见先前的春风得意。裴南歌的心底有一个疑惑,但她却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立场开口去问萧武宥。
大理寺在约定的三日之内替金井阑沉冤得雪,作为商定好的交换条件,金井阑应当如约将乌金拓本的快雪时晴帖物归原主。萧武宥考虑得极为周到,前几日就已通知了该帖的主人王刺史从南谯赶来江都,这样一来,既能让他亲自鉴定帖子的真伪,又省去大理寺来回奔波。
这日,江都又下起了细雨,断断续续却绵延无绝。
这是裴南歌头一次有兴致细细欣赏金井阑在黑市的住处,石砌的院墙、木搭的矮楼,宽敞的院子里却是说不出的阴沉压抑,迈上几级吱呀作响的木阶之后便是正厅。金井阑站在屋子正中,他依旧穿着绣着金丝线的锦袍,但那对金蛇耳坠子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耳垂上。
他吩咐人招呼来客,自己则去里屋取快雪时晴帖。
裴南歌的目光环顾过屋内各式诡异的摆饰,掠过熊形的手炉、整块的虎皮垫、剔透的白玉蟾,最后惊诧地落在某只熟悉的金狻猊黄铜香炉,她连忙扯扯萧武宥的衣袖指着那香炉低声道:“五哥你看,那只金狻猊香炉是不是跟之前赵侍郎家的那个极其相似?”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也顾不得所谓的胜负和立场,她有些悲凉地发现,原来只有谈到案情的时候,才能真的无所顾忌。
听到她说话声的李子墟亦凑到跟前来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萧武宥刚开口说了一声“是”,金井阑已是抱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子走了出来。他将木盒子放到桌案上,取出里面的拓本让众人仔细核实。
李子墟接过木盒呈给了王刺史,刺史仔细辨别了一番后,朝大理寺众人客客气气道了几声谢就借口公事繁忙告辞。
“金兄以后有何打算?”众人目送王刺史离开,萧武宥寒与金井阑寒暄起来。
“过几天就回新罗去,”金井阑朝着几人感激地笑着,“不过这次不是逃难,是父王身子骨愈发不好,我毕竟是新罗的四王子,肩有重任应当替他分忧。”
这一番话更像是他自己在说服自己,不断替自己寻找一个又一个不能相爱厮守的理由。
裴南歌不由自主地望向萧武宥,她突然很想问问他,在他不得不与江宛若分开的当初,在他从四十天的禁锢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在他遍寻不着江宛若的每一天,他雷厉风行地投入大理寺的每个日夜,他是不是用过比金井阑高明十倍百倍的借口去说服自己不再念想。
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流不会有她这般纠结,金井阑感激地看向萧武宥和裴南歌:“今次多亏大理寺相助,我才得以沉冤得雪,看来我们金家与大理寺确实是几代注定的缘分。”
裴南歌好奇道:“你先前说你家兄长认识我爹,你能不能同我再多说些我爹爹的事?”
“你爹爹的事如何要我来同你说?”金井阑微微愣神,却也是不好拂去裴南歌的恩情,只好诚实道,“不瞒你们,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个大概,约莫是六、七年以前罢,那时我二哥初到长安,被某些意图挑拨新罗和李唐关系的奸人盯上,陷害他险些被逐出李唐。”
裴南歌的表情满是期待,反倒让金井阑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是大理寺,也就是你爹帮他洗脱了冤屈,不至于令你们和我们反目。其实我二哥就只同我们说过这么多,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案子,我确实不清楚,我很抱歉,裴姑娘。”
裴南歌咬着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笑,感激又自豪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告诉我的这些已经很是足够了,我很高兴,我和我爹爹都有幸帮到你们家。如果你不再像以前那么不正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