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他,若他不亲自送过来,赶明儿我就跟着沈铭斐留在淮南不回长安了。”
“你敢!”沉厚的嗓音自李子墟身后传来,萧武宥手臂抵在半开的门板上,他似在同她笑,却并没有笑进眼底,夜色吹皱他挺峻的眉峰,细雨在他身后喧腾,清风推门而入,不见长安,却胜似长安。
李子墟将木盒还给他,踱步他到身后,耸耸肩道:“你既然要亲自来,何必叫我来蹚这浑水。”
萧武宥负起手:“是你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若先来了,她未必会明白自己想不想见我。”
李子墟不置可否,回头望了一眼微风中发丝没被吹散的两人,自觉自己重任已卸。
“裴南歌,你能别把你自己真的当作刑犬么?”李子墟丢下这番话后翩然走进夜色之中。
被他指名的裴南歌似懂非懂的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思忖着在这场同萧武宥锲而不舍的追逐中,她确实像极了跟在后面嗅他喜好的粽毛犬,但奈何局势已定,她纵使有天大的能耐,扭转却还需要时日。
她的双手紧握在身前,之前想好的或洒脱或苦情的对白,统统都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千呼万唤却未必出来。
“你方才说,你要同谁一起?”萧武宥手腕微伸,放着礼物的木盒子又落到裴南歌眼前。
她此刻的心情如同是行到高峰被摔落谷底之后又遇上潭渊起波澜,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从来就不认为萧武宥会关心她将来同谁一起,做怎样的梦。
看着眼前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她负气将把盒子推回他手中,扬起头来傲然地看他:“我方才说,如果你再不来,我就一辈子留在淮南,不和你回长安,看你怎么同阿翁交代!”
萧武宥倚着门板,轻掂着手里的木盒漫不经心道:“正好裴寺卿也要辞官,你提前替他选好这块宝地安养晚年,他应当很是感念。”
“那正好,”裴南歌浅笑,仰着的脖子稍稍有些发酸,“五哥你回去可要记得转告阿翁,让他快些过来替我把亲事给定下。”
萧武宥握着手中木盒轻笑:“南歌,你觉得你这样激我,我就会说出你想听的话?”
裴南歌睁大眼瞧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无所谓,还是说我不同意?”萧武宥垂眸,平静地看着她。
“嫁娶本就是你自己的事,我又如何能替你决断?”萧武宥接着道,“所以我并没有立场能阻拦你的任何决定,但这样一来你又必定会认为我不在意你,继而伤心难过。”
“那你到底在不在意我?”裴南歌眼一闭、心一横,最关心的话语问出口,其实也不过寥寥数字,兜兜转转转瞬即逝。
☆、第044章 只是爱得不够深(1)
第044章 只是爱得不够深(1)
“南歌,”萧武宥轻声唤她,“就如同你看到的,我曾执拗爱着某一个人,我以为我会同她地老天荒,可最后却终究未能与她一起。而今年岁越来越大,恐怕再不会有先前那样痴缠的心思。”
“五哥,你还怪我么……”他的话那般真切,裴南歌不禁想要落泪,她避之不及的江宛若,是他心中的疤,也是她心中的刺。
“我从未怪过你,”萧武宥依然在笑,可他的面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憔悴,“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不怪你,而今知道后也不会怪你。那日在南谯,我却是真的生气,你也曾见过我的苦闷难熬,你那时你如何忍心对我只字未提。”
“对不起,五哥,”她的额头缓缓垂下,泪水浸润眼眶头,“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我又怎么忍心看你在大理寺和江宛若之中痛苦彷徨?”
他沉下声又道:“那四十天里我每日都想着如何出去,如何伴她到老,那时我才明白,枉我自诩对她用情至深,却迟迟不肯真的舍弃我的家族带给我的光辉。而当我真的敢舍弃那些虚名,却再也寻不到她。”
“我……我以为她若是走了,你定会找到她,”她轻轻吸进细雨里的湿润来掩尽眼中的汹涌,她不会傻到去告诉他,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做出同当时一样的选择,“于是我告诉她,她是你的梦想,大理寺何尝不是你的梦想。后来,她就走了。”
在裴南歌的认知里,其实他的梦想可以是鸿胪寺、太常寺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只要有一处地方,他就能证明自己能摆脱门第庇荫的光辉,堂堂正正扬名天下,不过凑巧是大理寺罢了。
“我明白,”萧武宥抬臂覆在她肩头,“我同江宛若之间的阻碍太多,我以为,只要我不在乎身份的悬殊,我能保护她,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但其实除却我的姓氏,在升平的长安城里,我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五哥……”裴南歌心中一阵揪痛,似是天外彻夜未眠的星辰,“你为何不去寻她?”
他自嘲着低声笑起,那好看的眉梢蹙起绵延的曲折:“当我舍弃掉光鲜的家世,想要去寻她的时候,才发现除却那间小屋,我甚至连她家在何处、能去往何处都毫不知晓。”
裴南歌怔怔地看着他,她所能想起的回忆里,那时候的萧武宥,是智勇双全的大理寺后起之秀,也是迷茫急躁的萧五哥,而迷茫急躁,却又是她最想陪在他身旁的因由。
“归根究底,其实只是一开始就用情不够深,却自以为是罢了,”萧武宥轻拍她的额头,“南歌,你瞧,你看上去轰轰烈烈的故事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其实你对我的心意未必如你想的那般,你或许只是在懵懂的年纪里羡慕我同江宛若的情深意重。”
她猛然摇头,窗外的细雨骤然暴戾而急促。
“而你也要明白,我已不再是那样年纪,也许不再会有那般的执着。”他将手掌停留在她的发梢,那样真诚而谦卑。
裴南歌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在听完他不算冗长的剖白之后,没头没脑的勇气忽然就盖过她心里的酸楚,她笑呵呵地朝着他眨眼:“不妨事,我兴许还有那样的执着。”
萧武宥又拍了拍她的额头:“南歌,我今年二十有四,你还小,应当看看别的风景。”
她的唇角牵出灿烂的弧度:“没事儿,再过几年,我也就跟现在的你一般年纪。”
萧武宥失笑:“南歌,一直以来,我将我自己当作是你的兄长。”
她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即唇角咧至耳畔:“可是我从未将你看作我兄长。”
萧武宥哭笑不得,抬手又去揉她的头发:“那你将我看作什么?”
☆、第044章 只是爱得不够深(2)
第044章 只是爱得不够深(2)
裴南歌弯眉同他笑,他不会明白,他由来都是她的一枕黄粱梦,梦醒之前,洪荒锦绣,梦醒之后,星汉同哀。
但,那又如何?这一场追逐从来都在于他知道或是不知道,而是,他想、或是不想,他敢、或是不敢。
“我不是来江都游山玩水的。”她把话题岔远,如果能有华山几折,或许她就无心哀怜。
“我知道。”萧武宥噙着笑,淅沥的雨声是天地同他合奏的宫商角羽。
“邹缇俞是个疯子,”她又道,“我跟着他到某座院子门口,看到了一对奇怪的门环,然后眼前一黑,醒来的时候我就到了这儿,绑着到了这儿。”
“我知道。”萧武宥还是笑,苍茫的夜幕不敌他半分的洒脱温柔。
“快雪时晴帖真的是他找人偷走的,留下的缭绫是同伙一拍两散前用来出卖他的。”裴南歌嘟着唇杂乱无章地解释。
“嗯,现下我知道了。”萧武宥一搭一搭地叩着门板,笑容未减。
“五哥,我的长发已经及腰。”她使劲朝他眨眼,眨得眼泪就快落下。
“我知道。”萧武宥的手掌搭在她的肩头,也许连他自己也理不清脑海里的思绪。
“所以……”她把眼泪眨进心里,直到沧海已竭、天涯永断,“你替我簪起来罢。”
萧武宥即将触及到她发梢的手因为她的话悄然颤抖,他歉疚地抚上她的黑发:“倒是连个像样的加笄礼也没有。”
裴南歌扬起唇角,绕过萧武宥来到屋里,从行囊里取出祖父赠的攒珠蝴蝶钗,来到萧武宥的面前。她曾说,振翅的金蝶是破茧而出的金蚕,这一刻,她还不振翅高飞的蝶。
“所以五哥凑合做回德高望重的婶娘,”她娇笑着扬起手里的珠钗,“你就委屈一回罢。”
这于礼不合的想法换来萧武宥阵阵轻笑,他自她手中接过金钗,轻柔地将其没入她反绾椎髻的云鬓:“南歌,你不必陪着我。”
“若我非要陪着你呢?”她觉得头上的珠钗比全长安的瓦当都要重,沉甸甸欺在她的发端。
“那……”萧武宥目光沉定地望着她,“你再多给我些时候。”
她却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回答,避之不及地拿过镂花的木盒,挤出灿灿淡淡的笑意:“这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他接过盒子替她打开,一对巧致剔透的赤玉琼瑶玲珑珰,惊刹她整个芳华年少。她忽然忆起南谯那位叫白露的女子,和那一对明月珰。对耳珰的钟爱,是她的秘密。在她的小小心思里,离耳朵最近的耳珰,就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她知道,萧武宥并不会明白她窃喜的真正原因,但这是萧武宥的谢意,也是他说不出口的歉疚。这世上不会再有一对耳珰及得上它分毫,而她,将戴着她的赤玉珰,到她一个人的海枯石烂。
“五哥,”裴南歌把耳珰小心翼翼地收好,笑眯了眼道,“我不要嫁到淮南,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不娶,我就不嫁。”
萧武宥怔怔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憔悴像是她成功的号角。
“虽然我极为不想来打扰你们,”李子墟突然站在门边,带着笑意的眼眸却掩不下急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一声,沈铭斐那边有发现,至于要不要过去瞧瞧……我只是来传个话,你们可以等话说完了再过来。”
说完他就已没入阴沉沉的夜色之中,连辩解的机会也不肯留给二人。他这盏不省油的长信灯,点得越久,就越是亲厚。
“走罢,今晚怕是会有些晚,”萧武宥应声看向裴南歌,“你若是困就先睡下罢,不用非跟着我们。”
“我方才说过了,五哥,”裴南歌背着手偏头去看萧武宥,“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第045章 邹大的真正死因
第045章 邹大的真正死因
当裴南歌他们赶到屋子跟前的时候,李子墟不在屋内,几个衙役围着沈铭斐,他正满头大汗坐在地上,他的后背抵着梁柱,虚浮不稳。
“你怎么了?”裴南歌走上前去仔细瞅了瞅他,如果她力气再大点,兴许能把他扯端正。
沈铭斐眯着眼冲她笑笑:“没事,就是折腾一天没吃东西,饿得慌。”
“就这点本事?”裴南歌既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去膳房寻些吃食。
萧武宥抬臂就将她拦下,意有所指般瞄了眼刚进来的一个衙役,只见他从身后拿出一小个油纸包,扬手扔给沈铭斐。
沈铭斐接过油纸包摊开一看,见是两块五福饼顿时感激地咬下一大口:“这时候若是有一壶葡萄美酒配上胡旋美姬,简直胜似天宫。”
裴南歌拿过衙役手中另外一包油纸,举着手径直砸在沈铭斐头上,嗤之以鼻道:“先前你不是说要查个水落石出吗?怎么过这么一会儿你就蔫成这样!”
沈铭斐从头顶上接过油纸包,一边咬着手中的五福饼一边指着墙角已经被白布搭好的尸首:“要不你试试从头到尾的查验他毒至何处?”
萧武宥蹙眉:“他中毒了?”
沈铭斐咬下最后一口五福饼,将油纸揉作一团:“确切说来,他所中的毒来自所服食的秋石散。”
萧武宥稍愣片刻后瞥了一眼裴南歌,轻咳起来,在场的另外几个衙役此起彼伏地咳起来。
裴南歌茫然扫过他们的反应,疑惑道:“秋石散是何种毒药?”
问完这句,沈铭斐突突地笑起来:“秋石散是一种很受男子喜爱的仙丹。”
“仙丹?”裴南歌越发不解,“既然是仙丹又为何会是毒药?”
萧武宥咳得异常凶狠,她偷偷拿眼角去瞄他,他却正面色不善地瞪着沈铭斐。
可沈铭斐却绝对没有惧怕大理寺司直的觉悟,他笑眯眯扬眉道:“南歌,你确定你想知道?”
裴南歌心中莫名,不解道:“我自然想要知道。”
“秋石其气近温,将其研磨成粉配以云石而炼,足以称阴、阳之妙,”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子墟迈步从门口进来,走到裴她身侧之时笑道,“简言之,采阴补阳,南歌,你还要不要我再说明白点?”
她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子,她不是傻子,看着这些人出奇一致的反应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