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结果是,怯怯诺诺的她捧着他的手掌突然开怀轻笑:“五哥,你这就是一切随缘无须强求?你还说你不紧张?”
萧武宥也一扫方才在苑里的沉寂,轻轻捏起裴南歌细软的手掌:“那是怕被你嘲笑,笑我这一把年纪的伯伯一点也不洒脱。”
“那么,萧伯伯,”裴南歌回握住他的指节眉开眼笑,“证实白露没有双生姊妹,我们现下如何是好?”
萧武宥抬手去拍她的脑袋:“如今我们眼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相信白露会巫术,这样一来所有的情况都能解释。”
裴南歌将头摇得无比利索:“这可不行!根据唐律,若是承认她会巫术,大理寺必定就要找出她养蛊的证据。如果她只是骗人,你们定然找不出养蛊的证据自然也无法定她的罪,如果她真的养蛊……你们找出蛊毒之时恐怕也命不久矣。”
萧武宥的手臂搭在她的肩头:“第二条路是不信白露会巫术,查出她的帮凶,这样一来所有的证词和事实就吻合了。”
“还有第三条路,”裴南歌水灵的双眼骨碌碌转着,笑得鬼灵精怪,“不如就让县衙里所有人还有我们都不作证说白露在大牢里,这样一来张乞儿的指证就足够她入狱了。”
萧武宥敲她的脑袋:“那你倒是试试看。”
裴南歌吐吐舌,笑着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急切的脚步声打断。
“萧……明公”江宛若黄莺出谷的嗓音急切却不减娇柔,泫然欲泣的模样根本不必刻意佯装,“我……我……”
裴南歌顿时僵直地抽回放在萧武宥掌心的手指,身子因为害怕担忧而轻轻颤抖,她其实一直都刻意忘记,在少不更事的曾经,她与这个女人面对面的较量,她虽然打败了对手,但她从来就不是赢家,尽管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曾后悔四年前劝走江宛若。
萧武宥狐疑地看着裴南歌的反应,静静挨到她身旁又捏紧她的手,颔首朝江宛若客套道:“老板娘但说无妨。”
裴南歌看着衣袖之下的手掌,心里却并不能安心。她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某些时刻更觉得自己是被萧武宥握在手里的筹码,有了她,他才能与已经另结姻缘的江宛若势均力敌。
“我……”江宛若急切追出门来,“你们提到缭绫,是不是出现在王刺史住的地方?”
萧武宥收回手,狠厉凛然的目光狐疑地注视着江宛若的举动。
江宛若咬着唇,神情纠结:“是不是跟《快雪时晴帖》有关?”
裴南歌和萧武宥皆猜出她话里所指,一时气氛凝重,快雪时晴帖的下落官府一直守口如瓶,而江宛若却好像甚为在意,于是萧武宥直言道:“帖子被贼人盗走了。”
“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会信我,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江宛若贝齿轻咬朱唇,如同下定莫大的决心,“我想……我也许知道是谁偷的。”
“我们如何信你?”萧武宥的目光又狠厉几分,连裴南歌也觉得不怒而威。
“如果有个人……一直以来都想得到快雪时晴帖,并且早就开始推测王刺史会不会行经南谯……如果有个人,突然毫无征兆就销声匿迹……”江宛若眼角已经含泪,“按照你的办案要则,他是不是极有可能就是窃贼?”
“首先,我的办案首要原则是讲求证据,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帖子被窃的消息,但敢打御赐藏品的主意就是犯下大不敬之罪,还请你想清楚后再说,”萧武宥平静出声,“其次,若是你熟识之人失踪,理应先去县衙报案,大理寺并不负责找寻失踪人口。”
连裴南歌都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凛然,她分不清楚他是为了掩饰心中的起伏才故作严厉,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想着与旧人划清界限。尽管她觉得自己像是他押在手里的赌注,但她还是没出息地伸出手去握紧他的指节。
“那个人……可能……”江宛若垂眸,说出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可能是我未来夫婿……邹缇俞。”
裴南歌觉察到掌心里萧武宥的指节微动,像是轻颤。
“邹郎他对字画已是痴狂成疾,当年不惜用半数家财换得顾长康的斫琴图真迹。而羲之书法又素来被他视若珍宝,因为快雪时晴帖随太宗皇帝下葬真本已绝,他诸多收藏之中独独缺了这一帖,这些年他不惜重金买来不少赝本,又怎么会放过难得的御赐拓本?”
“既然是赝本,你们怎么不拦着他呢?”裴南歌出声道。
“拦着他……”江宛若颤抖地扶着朱漆梁柱稳住身形,长长广袖垂至云履更显翩然,此刻的她像极了她自己绣的那只半翅彩蝶,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飞走:“邹郎每当论及藏品一事之时便会发病,甚至连至亲也不认得,一旦发起病来他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当初就险些要发冢去取那幅帖子真本,发冢是死罪,当年老板娘将他绑在屋子里才捱过去。”
江宛若哭腔渐重:“自王刺史来到南谯县后,他就又开始发病,他必是又迷了心智去打帖子的主意……我……我……”
“你……你先别哭,”裴南歌嘟着唇,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连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都这般惹人怜爱,“照你所说,你、你的邹郎虽然偶尔发病,但也并没有做过偷窃之事,帖子未必是他偷的,回头我们给沈县令说一声,让他多派些人去寻他就是。”
“不,我知道的,”江宛若哭着摇头,一双美目乞怜地望向裴南歌,“你们刚才问到的缭绫,整个淮南只有江都的邹氏绸庄织造,不是他还能有谁……”
裴南歌惊诧地与萧武宥相视一眼,二人皆未料到会是如此,眼前的江宛若更是泣不成声。
她未加犹豫走上前去将江宛若轻轻扶起:“你莫想得这么多,要入室行窃需不错的身手,你那邹郎听起来似乎也不是身强力壮之人。淮南虽然只有邹家产缭绫,但穿缭绫的人却不只一人。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记着了,但你现下最好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有邹老板的消息我们就来告诉你。”
江宛若的情绪稍微缓和,朝着裴南歌感激地点点头。
裴南歌也朝着她真诚地笑着,那往日里看来傻兮兮又没头没脑的笑容,在这一刻萧武宥的眼中,却美好得足以令玉环飞燕为之失色。
然而那个让美人失色的傻姑娘在做完这些之后却在心里暗暗懊恼悔恨:对情敌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大事不妙呐……
☆、第025章 险遇青面突厥奴
第025章 险遇青面突厥奴
裴南歌和萧武宥走在回县衙的路上,南谯街上的人本就不多,娇羞别扭爱面子的小妮子因为刚刚经历情敌再现的打击,一路上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脚面,自言自语嘀咕道:“邹缇俞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罢,那江宛若跟着他还有未来么?如果没有未来她是不是某天会忽然觉得还是跟着五哥好?”
萧武宥好笑地看着她:“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啊?”裴南歌有种被人戳穿小心思的紧张,连连摇头道,“没、没,我说,邹老板的症状好像是失心病,当年殷仲堪之父也是这般,把床底下的虫蚁当做是牛斗。料想邹老板应当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好人,这般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也怪可怜的。”
萧武宥觉得她说这话似模似样的正经有趣得紧:“你倒有心思同情别人?”
“五哥,你说,”裴南歌扯着他的袖口,“那邹老板真的是窃贼么?他是如何在王刺史眼皮子底下行窃的呢?难道他是民间高手深藏不露?”
正想出口拿她打趣就听得前方传来粗声的叫唤。
“快走、快走,你这晦气小子!”三名虬髯红须的胡汉推着一个头戴獠牙面具的男子往前,那青面獠牙的男子脚下一个趔趄擦过裴南歌身侧,劣质树皮的气息混同着若有若无的花草芬芳扑腾到她鼻息间。
萧武宥长臂一揽将裴南歌从那群人身边带开,右手已经悄悄覆上腰间蹀躞之中的佩剑。
“看什么看!没见过突厥奴隶?”其中一个虬髯大汉瞪圆眼睛朝裴南歌大吼一声,就又推着那个被他称之为奴隶的青面男子往前。
裴南歌顺着萧武宥手下的力度退到一旁,愣愣抬起头却正好看见那青面獠牙的奴隶回过头来看她,吓得她连忙垂下头避开,但她却难掩心中的好奇又抬起头,不曾想那奴隶依然边走边回头看她,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异样。
待到那几人走远,萧武宥才松开握着佩剑的手,再看裴南歌依然呆愣着,他当她是受到惊吓,又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近了些:“现下多出一条线索,你应当开心才是,为何闷着头不说话?”
“啊?”裴南歌回过神来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说缭绫?虽然江宛若说淮南只有江都的邹氏绸庄产缭绫,但是用得起缭绫的人家不在少数,查起来也不算太容易罢……”
“五哥!”裴南歌突然明白方才的异样之感从何而来,她高声唤着萧武宥的名字,双手已经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看向他的目光里混杂着犹豫和急切,“刚才那个突厥奴隶!”
她话音刚落已是从萧武宥蹀躞间取下大理寺徽章,一路狂奔到那群人跟前,张开手臂拦住他们的去路。
“站住!官府办案,”她挥舞着手头错银云雀纹徽章,指向戴着面具的奴隶:“现下怀疑此人是潜逃中的凶犯,把他面具揭开看看。”
几个胡人大汉互相看看对方,叉手站在原地就似没听到般。
裴南歌趁机缓缓走到那奴隶跟前,又举着手臂指着就在眼前的人道:“把面具揭开!”
她话音一落就搭上那人手臂使上全力就欲往旁边拉去,离得最近的胡人大汉发现她的意图,大喝一声劈手就朝她迎面砍来。她拉着奴隶手臂一个闪身躲过袭击,不想又一个胡汉从右旁劈来一记重掌直袭她手臂,她骇于那强大的力道微一松手,那大汉当即化劈为拽把那奴隶拽到身后,另外两人立即抽出身后的胡刀大力朝她砍来。
登时只听得兵器铛铛的碰撞声响,萧武宥剑已出鞘,档下那二人胡刀的迅猛攻势,大有以退为攻之势,那拽着奴隶的胡人见势头不对,摸索着拿出两枚圆形小镖就往萧武宥扔去。
裴南歌高呼一声,萧武宥扬剑挡开两枚暗器的偷袭,左右两个胡汉又愈发凶狠地朝他劈来。这时却从侧旁伸出一柄铁剑,顺着右边那胡汉的破绽寸寸直逼其咽喉,萧武宥誊出空当专心对付一人,回过头来正见乌衫落拓的沈铭斐又挡下那大汉几招凶狠的攻势。
这一边的裴南歌扔想着拽回那奴隶,岂料她一伸手就被胡汉一刀劈来,沈铭斐飞身近前挡下大刀的攻势,铁剑生生地刺穿那人胡人手臂。几个胡人见势头不利,高声喊了几句胡语,也不知从哪里摸出几个铜球砸向地面。
沈铭斐高呼一声“小心”,拽着裴南歌闪到一旁,一声巨响之后滚滚浓烟之间已经不见那四人踪影。
萧武宥自挥开层层白烟来到他们这边,关切道:“可有受伤?”
裴南歌看了看身上各处,摇摇头。
沈铭斐疑惑地瞧着裴南歌道:“你们为何与胡人动起手来?”
“我方才在那个奴隶身上闻到了与绣坊一样的栀子香,”裴南歌眉头紧拧:“我怀疑那个人就是绣坊的老板邹缇俞。”
萧武宥了然:“原来如此,但有栀子香也未必就是绣坊的老板。”
“但他们不敢揭开面具,还和我们动手,说明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裴南歌觉得心里的乱麻越来越理不清楚,探询地望着萧武宥,“我们还要去追么?”
萧武宥清凛的目光望着烟雾散去的地方摇头道:“暂且还未能肯定此人就是绣坊老板,不过这几个胡人确实大有古怪,眼下他们自知惹了官府注意,不敢贸然出城,回去之后我们向沈县令请令严查出城百姓。”
“依在下之见,断不能贸然缉拿归案,”沈铭斐应道,“在下在城中认识不少朋友,回头我托他们帮我们盯紧那一伙人,不如把线放得长一点,看看螳螂之后是什么黄雀?”
萧武宥赞同地点点头,抱拳对沈铭斐道:“此番多谢沈兄相助,不知沈兄为何出现在此处?”
“差点就忘了,”沈铭斐轻笑着抱拳回礼,“我打听到一件关于何寡妇和胡大夫的事,我想你们或许有点兴趣。”
☆、第026章 两位死者的往事
第026章 两位死者的往事
“你是说……何寡妇当年曾经被人怀疑毒杀孙氏全家?”
裴南歌她们已回到县衙,沈县令派人去查探那几个胡人的下落,李子墟也刚刚从王刺史那边回来。沈铭斐简单道出他所打探到的事情之后收到了众人的疑惑。
“确切地说,当年坊间有这样的流传,”沈铭斐坐在案几前替自己斟茶,“五年前,茶商孙氏一家从外地迁来南谯,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