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云溪会变得如此,我亦派人斟询过,得知她原是皇商封家的小姐,却不知为何成为农家颜家的姑娘,这也正应了性情大变的缘由。”
我点了点头,他道:“是以,我以为此云溪就是当初救我那古灵精怪的彼‘云溪’……但我在遇见云溪之时,也正好遇见了你。这是我生疑的缘由之一,为何云溪身边有个姑娘,与当年的‘云溪’性情相似,且巧得很,正是与‘云溪’一同长大的姐姐……”
“而有没有可能,当年的‘云溪’乃是‘阿喜’?”他道:“既生了疑,便得印证,但我也不是闲着游山玩水的,将这一耽搁,你已经离开了双湘郡。我试探于云溪,发现她丝毫也不记得当年之事……若是忘记了,也不奇怪,当年年幼,受了惊吓而遗忘此事也正常。当年,我亦担心,在我离开之后,你帮我之事是瞒不过的。”
我心里一动,想起当初在那小头领刀下的惊心动魄……若没有吕都司的一拦,我们……也许就家破人亡了……
牵扯到协同叛党逃脱一事,历朝都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世界上,冤案从来就没有断过。
我打了个冷禁,问景玄:“你当初既已知道可能带给我麻烦,如果你离开后,我被当成了协逃钦犯的同党,被论罪而处,你会救我不?”
他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语气淡淡的,却毫无掩饰:“不会!”
我静默了一会儿,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也许你会以为我冷血无情,知恩不报……但是,若是我回来救你,只有死路一条,我是靖南王一脉唯一的血脉,翻案的唯一希望,保全自个就是第一要务,只要可能,我会不惜代价保全自个!我若是冲动回头相救,是愚昧,不是义气。”
我笑了笑,并不太在意:“我知道。”
他也笑,神情温和:“你还能活下来,在此时与我喝茶,还得多谢一个人。否则你与你的家人此时,只怕在八年前就已成刀下冤魂。”
我怔了怔,坐直了身子,凝视着他问道:“是谁?”
他道:“我也是后来方知,当初已有人生疑,我逃脱之后,你等也已回家,却还有人想逮你与你的家人问话,就算不能得知我的去向,也要一报拦他升官发财路之仇——是洵直将此事拦了下来……吕洵直——如今的吕将军。”
我怔住了,细细回想,八年前的那一幕突然渐渐清晰……姑父担忧的眼神……整个事情风平浪静地揭过……我一直得意是自己聪明,没有露陷,原来只是那时有人护着、帮着……运气好罢了!
我此时才正在理解姑父说的“三思而后行”,原来我如此地接近死亡,原来我差点成为灭门的罪人!
我呆呆道:“他当初为何要助我?”
景玄道:“吕洵直,年少成名,虽出身即阳吕氏世家,但吕氏家族作为前朝大家,传到洵直一辈却家道衰败,家族已无根基和借力,他是我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在靖南王府被抄家前不久,与摩善国交战中以少胜多,大挫摩善国,几战成名,风头正盛,正因为如此,在此冤案中,他虽受到牵连,却因为甚得先皇之心,只将他降了级,并未罢官。而此时他却做了一件自毁名声之事——请求将功赎罪,参与追捕漏网的靖南王三子景玄。”
我道:“明捕暗助?”
景玄点了点头:“正是!我一路能逃脱,得他相助良多。但朝中认为靖南王逆反不实的清流却暗议他恩将仇报,是非不分,即使是忠君之事,也是无耻之举。而促成靖南王逆谋一事之人,也不相信他。此后,他一直饱受打压,多年不得志。”
我点头,叹道:“想不到吕将军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
景玄道:“当年洵直一直相助于我,也有可能见过你。我一边派人打探,一边询问于他,果然,他应证了当年救我之人是阿喜,而不是云溪。”
我默默地回想着这几年来的事情,突然觉得原来的疑惑都解开了。
比如为何吕将军明知道我是救走钦犯之人却从未怪我,护我帮我,比如吕将军为何会对我另眼相看,比如白公子为何对我和云溪青睐……
在比如一些我已经知道的缘由:纪玉为何会住到柳树村……
原来一切都与八年前的靖南王冤案有关,受牵连的人与事,相互的恩与缘。
他亲手替我斟了一杯茶,我陪着笑道谢接过,他拿起自己的茶杯,向我一敬:“这杯,是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的。”
我忙一脸谦逊地笑道:“不敢当,当年能遇到王爷,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那是王爷贵人自有天佑,吉人自有天相。”
他道:“你的恩情,我自会铭记在心。”
我忙谦逊了一番,笑眯眯地眯起了眼睛。
他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忙否认。
他斜窥着我,眼睛微微眯起:“你在想事情,而且,于我有关?”
我忙摇头否认:“没有。”
“让我猜猜。”他道:“你在想,会有什么封赏?”
我吓了一跳,脸上一红,讪讪的:“你怎么知道?”
他笑道:“因为你像得像偷着了鸡的狐狸。”
我忙将笑容一收,低头淑女状喝茶。
他道:“既然是论起报恩之事,报恩无非有以下几种:一赏之以金银;二赏之以福禄;三助之于危难;还有一种……”他慢慢地道:“以身相许。”
我一噎,愕然地抬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以身相许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又有点话痨了……
下一章再免一些字的费吧。
☆、第 79 章
景玄神色微动,悠然地喝了口茶;眼神中带了调侃;微笑着望着我道:“你想多了。”
呃……不用他说;其实在我问出话之后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明白了……我确实想多了。
我脸上一红;嘴一撇;点了点头;大大方方承认道:“是;确实是我想多了;让王爷见笑了。”
景玄垂眸一笑;脸上调侃的笑容更甚:“若你愿意,我并不介意。”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得了吧,您等贵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我可受不了。”
“哦?”他望着我,神态闲逸地问道:“那在姑娘心目中,愿嫁何等良人?”
我想了想,眯着眼睛微笑着,慢慢地道:“就像……我爹娘一样,恩恩爱爱,相互扶持,生几个娃娃,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不需要有很多钱,只要和乐美满,心里踏实。”
景玄静了静,慢慢地点头:“听起来不错。”
我想起了纪玉,欢喜地笑着,道:“就是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就只他了。”
我只顾自己和乐着,回头一看,景玄正凝视着我,眼中神色不明,如两汪看不到底的谭水一般。
我忙低头看了看自己:“可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景玄收回目光,淡然笑道:“听姑娘这么一说,倒让人心生艳羡。”
我嘿嘿一笑,景玄道:“你可有心上人?”
我脸上一红,低了低头,道:“有的。是当届贡生,名为纪玉。”
景玄道:“能得一女子如此倾心以待,实在另人艳羡。”
我一笑道:“王爷谦逊了,您又何必艳羡,待您的王妃娶进来,定会是个出身高贵、容貌美丽,温柔贤淑之人,您定会喜欢的,您这样俊逸不凡、才高八斗的人物,王妃也绝无不喜之理。到时夫妻恩爱又位高权重,只有别人艳羡您们的份。”
景玄淡然一笑道:“但愿承姑娘贵言。”
话虽是这样说,可我看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将我的安慰放在心上,只是随口敷衍而已,我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大概皇家里的婚姻都是比较复杂的吧,不是我等平头百姓能理解的。
恍不叮的,景玄问道:“当初……你为何要救我。”
我愣了愣,心念转了一转,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你长得很好看。要是死……啊,呸……有什么意外,多可惜呀。”
直觉在景玄这般聪敏的人物面前,不耍花招,就是最好的应对了。
说完后,我偷看了看景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只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噙了一丝笑:“想不到我这皮囊还救了我一命,能入阿喜姑娘之眼,甚是荣幸。”
语气虽然调侃,眼神去坦荡清澈,我心里一松,我猜得果然不错,景玄并不是于细枝末节上计较之人,我也笑了起来,点着头道:“我就喜欢美好的东西,比如花、比如月,比如漂亮的人,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窗外那一片烟波朦朦衬着湖边几棵不知名的花树,看起来越发清亮,风轻轻抚过,水波浩渺。
就算我这样不懂风雅之人,心情也不有得舒爽起来,再一指窗外:“比如这地儿……”
话未说完,只见窗外荡悠悠地飘下几块雪花,我惊喜道:“咦,下雪了呢。”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轻薄的雪花在指尖消融,带来一丝凉意。
只一会儿,雪大了起来,望出去,只见荡悠悠白茫茫的一片,落入湖水中不见。
我高兴地喝着茶吃着精致的小糕点看着。
景玄看了一眼窗外,道:“只是下雪,也值得你这么开心吗?”
我点头道:“是呀,你看,雪花突然从天上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像不像天上的仙女在散花多好看呀。二来……瑞雪兆丰年嘛。”
景玄道:“如此一说,倒是不错。”
我道:“那您看见雪,想到的又是什么?”
他道:“我想的是……西南和京城周围的冻灾严不严重?因冻灾造成的难民多不多?朝廷、州府是否已有对策?……”
我呆了呆,叹道:“王爷果然是高瞻远瞩,我看到的不过是眼前一点无用之事。”
他道:“在其位谋其责而已。只是……许久未这般闲听落花、静看晓月,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乐事一件。”
我点着头,与他静静地看着窗外雪花飘洒,听着那微细的“沙沙”声,窗内红泥小炉茶水沸腾,一团一团的白冒出,茶香静谧地逸满一室。
一屋闲适,似乎连空气也慵懒起来。
在这样安逸的气氛中,我想起在乡下的趣事,笑道:“这样大雪,若是连着下上一天,就该冻起来了,廊下也会结长长的冰棱儿,天地间到处都是雪白雪白的一片,可好看了。”
景玄轻轻地“唔”了一声,我笑眯眯地接着道:“我们那儿下雪没这么早,不过也快了。待我从都城回去,也该下过雪了。我们村子旁边有一片山坡,树不多,有一些草坪,是村里放牛的所在。有一年……”
我回想着,未语先笑,好容易忍下笑意,接着道:“有一年山坡上结了厚厚的冰雪,我和哥哥好玩好闹,心血来潮好不容易一步几滑地爬到山坡,哥哥说不如我们从山坡上滑下去吧。我说好。两个人啥也没用,杖着穿着厚棉袄棉裤儿,坐在山顶上就往下滑,越滑速度越快……你知道那感觉吗?就像要飞起来一样……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我和哥哥兴奋地大叫,也不知道害怕,直到快滑到山脚了,我和哥哥才慌起了神……咱发现咱刹不住了。”
我顿住了话题,喝了口茶。
景玄望着我,道:“后来怎么样了?”
讲故事嘛,要的就是听众的在意和好奇,景玄还真是配合。
我道:“我和哥哥都慌了神,一路慌着想抓住什么东西拖上一拖。可是本来就是个草坡,草多树少,这会儿草都被雪掩盖了,什么也抓不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我哥哥突然看见前面有一棵大树,便大叫‘撞树撞树……’他喊着就撞上去了,‘砰’的好大一声响,那动静将我吓了一大跳,眼看我哥哥撞得爬不起来,我可不敢撞,瞬间就从树旁边滑过去了,然后……也倒了大霉。”
“你知道我怎么样了吗?”我看着景玄问道。
景玄脸上浮起了一脸笑意,配合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扁着嘴,道:“我掉池塘里去了。山坡下就是一个池塘,冬天没养鱼,水很浅,淹是淹不着,可是……激起好大一片水花,那浑身湿透的劲儿,北风那一吹,我觉得我也成屋檐下那直愣愣的冰凌儿了,可真是难受得紧。”
景玄看了我一会儿,猛地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廊下有轻微的响动传来,只一瞬间又静了下来。
我呆了呆,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不由也跟着傻笑起来。
他好容易止住笑,道:“你哥哥也亏想得出来,撞树,你也是,掉池塘了……哈哈哈……”他眼睛亮晶晶的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原来他虽然笑着,可就是连笑意也让人觉得冷清,而此时,却是连眼睛里也溢满了笑意。
他的笑容太好看,瞬间如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