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柔低喝了一声:“小蕾。”
小蕾忙住了嘴,纪玉这才看了宋怜柔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里也多了份温和:“既来了,就在这里用过餐后再回去罢。”
我将纪玉包裹的手帕拆开,那么一个小口子,血早就止住了,净了手,重新洗了烧得有些焦黑的锅,淘米蒸饭,洗菜、切菜。
刘允也醒来了,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不过他看见宋怜柔后,眉头却皱了皱,趁空到厨房里与我说让我小心点宋怜柔。
我望着他眼里的关切,心里一暖,一笑应了。
只是,怎么选,在纪玉,而不在我与她罢。
这么一想,心里反而坦然了下来,那些恼人的忧虑也飘远了。
小蕾也到厨下帮忙,但明里暗里只是不停地打量我,我能感觉到她眼里的嫌弃,不过无视而已。
一桌和睦地用过餐,刘允要带着我回客栈。
宋怜柔也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她出来时是黄昏时分,如今华灯已上,再让她单独带个丫鬟回去,显是不妥。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
刘允看了我一眼,我向他眨眨眼,刘允笑道:“我们也正要出去,不如就让我送送宋小姐罢。”
宋怜柔只得道了谢,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洗漱梳妆,房门被敲响了,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姑娘,有客请您到楼下用餐。”
到了楼下,却不是刘允,而是纪玉,正含笑看着我。
时间还早,店堂里人影寥落,我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你倒是起得早。”
纪玉一笑,替我倒了杯水:“一大早的空腹喝茶不太好,这是白开水,你且润润口。”
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窥着他:“宋小姐的事儿,你可有什么章程?”
纪玉看着我,问道:“你觉得她容貌如何?”
我怔了怔,说的却是实话:“很美,比我美。”
纪玉低头一笑:“倒是。”
我有些气闷,纪玉抬头看着我:“虽我觉得,是否喜欢一个人,可不光是容貌,但是……容貌,也是惹人喜欢的理由之一。”
我望着他,他这话倒在理,只是:“你的意思是?”
纪玉道:“十八岁未嫁虽不早,可也不算太迟。光我在都城结交的一些年轻贡生里,就有好几个是不错的年轻才俊,又是未婚的,未尝就不能替怜柔寻门好亲事。”
我恍然:“你的意思是……将怜柔介绍给别人?”
纪玉点头道:“像怜柔这样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又无长母教养,大户人家或许会嫌弃,但一般的殷实小户人家,却没那么多讲究,只好男子品貌端正,非碌碌之徒,未尝不可。”
我道:“可宋小姐的舅舅、舅母可是指望着宋小姐嫁个好龟婿飞黄腾达拉扯他们的,可不一定会同意。”
纪玉笑笑:“你可知道我义父帮闲的店铺是谁的?是我替怜柔置办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道:“你也知道怜柔的舅舅、舅母对怜柔并无多少亲友之心,怜柔寄住在他们家,只是因为除了自个两个不着调的哥哥,再没有可依靠之人,可若是纪家做她的依靠呢?她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八拜的手帕之交,从名义上来说,她算是我的表姐。”
我道:“你是要她脱离舅舅、舅母家,以独立女户或者是干脆寄养在纪家出嫁?”
纪玉笑着点头,我道:“可她的舅舅、舅母肯吗?”
纪玉道:“他们要的不过是钱和长远的依赖而已,若是我答应他们,我接了怜柔寄养、出嫁,嫁妆由纪家出,并且赡养他们二老,胜算还是很大的。”
我有些郁闷:“你真打算赡养她那无情无义舅舅、舅母一家?那样的人也不是没听过,就像吸血的虫儿一样……”
纪玉眨眨眼睛,狡狭地笑笑:“谁说要真要赡养他们一辈子了。”
我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纪玉正色道:“权宜之计!”
我愕然:“他们可会信?”
纪玉喝了一口茶,闲闲地道:“我去过他们家几次,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个又憨又酸的文人。”
我看了他半响,默然道:“你假装的?”
纪玉垂下眼帘,抬起眼帘时,眼里满是笑意,道:“待怜柔出嫁,随着夫家远走高飞,他们往哪里寻去?就算寻到了,接济一二是亲戚情分,他们也是有儿子的,断没有外甥女赡养一辈子的理!而我……不过是他们外甥女的表兄,关系又隔了一层,断没有拉扯上我的理!”
我默然半响,叹了口气,扬起一脸的笑意:“你……好狠!”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说加快进程,但是……汗,我这章真的是在加快进程了,删了好些觉得不必要的句子。
水平问题吧……我会努力加快进程的,汗……掩面退下。
☆、第 76 章
纪玉一笑:“待人也像种地,什么样的地儿种什么样的苗儿;对有情有义之人;我也以情义待之;对绝情寡义之人;我又何必以德报怨?”
我点着头:“深得我心。只是……你为何直到现在才告诉我你的打算?”
纪玉道:“原对怜柔的舅舅、舅母不了解;不知其为人秉性如何;自然没个计较;如今见过几次;心里也多少有点章程了。再说;就是替怜柔觅良人;毕竟是嫁到别人家,除了夫君的情分,也得有自个的嫁妆作依靠,是以我才斟酌着替她置办了一个铺子,虽然简薄,但到底也是一点财产,日后也可以再添置些。”
我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让我白担了心。”
纪玉怔了怔,眼中浮满了笑意:“你是在乎我,对不对?”
我嗔了他一眼,没做声。纪玉笑盈盈地快速伸出手,点了点我的鼻梁。
“咳,”一声轻咳传来,刘允从楼梯上慢悠悠地走下来:“哎哎哎,注意些呀。”
我脸上一红,冲他做了个鬼脸。刘允一笑,双手还紧了紧衣服领子,呵了口气:“这天儿可真冷呀,我来都城这么多次,倒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冷的天气。”
我也捂紧了手里的温水杯子,向门外看了看天,点了点头道:“是挺冷的,这北边的地儿就这样罢。怕是要下雪了。”
刘允坐了下来,纪玉替他到了杯温热的茶水,刘允捂了捂手,慢慢喝了一口,伸出手:“弄好了么?”
纪玉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已经整理抄录好了。”
我探头看了看,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呢?”
纪玉道:“是诗集,京中举子和名士做的诗集,我检录了些文辞、意境都不错的,抄录了一份给你姑父。”
我顿时兴趣寥落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门外,兴致勃勃地看着门外来往的行人。
刘允已经翻了几页,一边点头一边默念着,听了我们的对话,笑着道:“你若是喜欢,让玉哥儿替你抄上一份?”
我忙将手乱摇:“可别,我识得几个字儿,看得几本话本小说,不至于当个睁眼瞎就是了,那些什么湿的干的,我可一点兴致都没有。”
刘允和纪玉对视笑了起来,刘允摇着头对纪玉道:“她呀,做了官夫人也风雅不起来,你可得多担待。”
纪玉一笑:“我倒不在意风雅不风雅。”
我笑道:“就是……什么风呀雨呀的,我要那个干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
店里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迈进店堂。
我眯着眼睛望去,却见来人是吕将军,顿时怔了一怔,心里倒有一点喜意,满脸殷切的笑着站了起来:“吕将军,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刘允和纪玉都怔了怔,也随即站了起来,脸上带了客套的笑容向吕将军拱手行礼让坐。
我忙向双方介绍了对方,纪玉却笑道:“我认识吕将军,只是,吕将军未必认识我。”
吕将军怔了怔,打量了纪玉一眼“哦?”
纪玉眼中含了回忆的迷雾:“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吕将军那时在西南路军营当差,凭一己之能,在军营占鳌头得以提拔,以双十之龄在西南边境以少胜多,大挫摩善国气焰,促使摩善国签下十年不犯的合约,保得边境几年安宁,扬名西南。我那时年幼,对将军是万分敬仰,恨不得快快长大了投奔将军麾下。将军若不是受靖南王冤案牵连……”
吕将军神色淡然,带着毫无做作的满不在乎,语气坦然平淡:“不过是当年之勇,何必再提。”
纪玉顿住了话题,替吕将军斟了一杯茶,也替自个加满:“我以茶代酒敬将军。”
吕将军也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纪玉笑道:“吕将军可用过早膳?这小店虽然简陋,食物倒是还有可尝之处,您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唤店小二过来?”
吕将军微微一笑:“不必了,我是来寻人的。”
他看向我,我一怔,迟疑着笑道:“将军不是来寻我的罢?”
吕将军淡然道:“正是!”
我不过是半开玩笑的试探,却得到了他的肯定,也有些疑惑和愣怔:“不知道将军……寻我何事?”这我可想不出来。
吕将军道:“你跟我走罢。”不是商量,而是淡淡的告知,却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一直沉默地听着,眼中满是疑惑的刘允眼里顿时浮起了担忧,忙道:“不知道将军寻她何事?可否在此处说?”
吕将军不带情绪地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不能。”
他语气简洁平静,也不算的有礼,但连一向深受姑父影响,视权贵如寻常的刘允一时只张了张嘴,未反驳于他。
纪玉道:“那我和阿喜妹妹去罢。”
“不必。”依然是简洁的,不轻不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
我忙道:“既然如此,我就跟吕将军去一趟罢。”
纪玉眼光闪了闪,带了几份沉吟。
吕将军沉默地站起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刘允满眼的担忧,拉了拉我的衣袖:“表妹……”
我向他一笑,安慰地道:“没事,你不用担心的,吕将军不是坏人。”想了想,低声但坚定地接了一句:“我信他!”
吕将军正往外走,闻言脚步微不可觉地顿了一顿,未停。
刘允怔了怔,松开我的衣袖,纪玉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他眼里并无担忧,只有几分疑惑。
我向他点了点头,忙快步跟上吕将军的步伐。
门外除了吕将军的马外,还有一辆马车,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在低眉顺眼地伺候着。
吕将军旋身上马,道:“上车罢。”
车夫早将个矮墩儿放在地上,那丫鬟忙伸手来扶,我轻轻一推道:“不用了。”将裙子微微提起一点,一脚踏上矮墩,轻快地跃上了马车,车内一股子暖香袭来,清淡好闻,将身上的寒意也一扫而光。
那丫鬟忙跟着上了马车,车辆轻快地跑动起来,那丫鬟轻手轻脚地探了身子过来,手在车壁一边摸索了一下,将一只小几打开在我眼前,原来小几是折叠在车壁上的,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伸手从车壁一角状似一个小箱子处取出两碟子小点心和一壶子茶和茶杯,搁在小几上,斟满一杯茶,柔声细语地道:“姑娘请用。”
我惊奇地打量着,伸手摸了摸,茶水是暖的,在马车跑动间只轻轻晃动,不会漫过杯沿,而碟子里的点心也是温热的,伸手拿了一个啃了一口,点头叹道:“好吃,是刚买的吗?”
丫鬟微笑道:“不是的,是府里做的。”
“哦?那天气,应该早就冷了吧?怎么还温热着呢?”
“奴婢刚才是从暖炉里取出来的。”
我忙看向刚才那车壁一角:“里面有火?”
“不是,暖炉周围注入滚烫的热水,用热水保温。”
我点着头,叹道:“都城官宦人家的马车都是这样奢华吗?”
丫鬟低头一笑道:“这奴婢倒是不清楚的。”
我点着头,想着不管吕将军叫我去哪里,这般盛情,总该道谢罢,便掀起车窗厚重的锦帘,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点心,笑道:“多谢您的盛情款待。”
吕将军道:“你谢错了,这马车不是我的。你要去见的人,也不是我。”
我怔了怔,慢慢地问道:“是谁?”这样的马车……
我觉得我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可……我认识最大的官就是你了……”除了吕将军,还有谁有这样的财力、这样的摆场?
有些呆滞地愣了一会儿,我猛然想起一个人来:“白……白公子?!啊不……是靖……”
可又自个先否定了:“不……不会吧?!那是靖南王呀!我这样的民女,哪里够格儿见他?!”
吕将军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很快恢复了平静,点着头道:“原来你不止有一股子任性和倔强,这么快就想到了。正是……靖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