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礼,都是要外出做些活计的,既然外出,就没有不见外人男子的,而且大多是乡里乡亲的,也都见过,就不太讲究那些男客、女客避而不见的礼仪了。
一时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村子里素来的规矩,有人办喜事,除非已经翻脸了的或是关系不对付的,就算不是亲戚,每户人家都会包个礼,来个人贺喜的,再加上自家的亲戚,满满的坐了两院子,热闹非凡。
唱礼之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院子,各家送的也是各式各样,有被面、布料、甚至是手帕、荷包、铜盆、瓷器等实用的物品,有人家丰厚些的,也有简薄些的,来人都是客,也不在意礼来了多少。
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唱礼人这才有空儿喝上一口茶,初冬薄寒季节出了一头汗,抹了一把汗,却见又有人来了,却是大牛媳妇。
我招呼客人的空隙看到,怔了怔,这大牛媳妇和我们家生罅隙已久,原以为她们家不会来的,可这会儿怎么来了?
心里警觉起来,忙几步靠近院门,且听她们说些什么。
唱礼人也是村里与我们家关系亲近的一个村里人,见了大牛媳妇,也怔了怔,笑道:“大牛嫂子,你也来了?”
大牛媳妇也斜着眼睛看了看院内,阴阳怪气地笑道:“怎么?我倒不能来了?”
唱礼人笑道:“能来,能来,你请进。”说着窥着大牛媳妇,且看她送什么礼。
大牛媳妇也知其意,探手入怀。
唱礼人满脸笑容,中气十足地大声唱道:“大牛家……”却见大牛媳妇掏出的竟是一面铜镜,顿时笑容一滞,话音停在喉咙里。
这年头,成亲送贺礼的,哪有送铜镜的理?一来有“破镜重圆”一说,虽说是“圆”了,可前提是“破”,这是诅咒人家夫妻分离的意思;二来是讥笑人家的女儿、媳妇样貌丑陋之意。
而且,我眼尖地一眼瞥见,她手里拿着的镜子做工粗劣,镜身单薄,背面甚至有一条极浅的裂纹。这哪是送礼来了,分明是诅咒来了!
我心里大怒,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首先不能让她在大喜的日子弄下这么个不好的意头。
心思在电火花石之际转了一圈,我猛地迎上去,抓住她拿镜子的手,往她怀里一塞,将镜子塞回她的怀里,笑道:“大牛嫂子要补妆也不在这会儿。”
就这会儿,满院子的人都望了过来,在听到唱礼人大叫“大牛家”之际,众人就静了一静,谁不知道大牛家向来和我家不对付呢,她这会竟然来了,众人都趣味十足地等着看她送什么礼。
这会儿就算大牛媳妇有意送面破铜镜来诅咒我哥哥嫂子,众目之下,也犹豫起来了。她来之前大概只顾着羞辱我们家,竟没有想到这层。
她犹豫着站在门口,没说话。
纪玉一笑朗声道:“大牛嫂子,你没带礼也没关系,今天是颜家的大喜日子,就是乞丐来了也会给顿饭吃的,想来颜家也不会介意的。”
我忍不住心里大笑。
这是在讥讽大牛媳妇是乞丐,上门混饭吃来了。
院子里有些听出了端倪之人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大牛媳妇却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然的还没说什么,我就抢前一步,故做热情地向里让道:“就是,大牛嫂子,你来吃饭就吃饭吧,有没有礼没关系,颜家这一顿还请得起。”
说着向纪玉眨眼一笑,纪玉回视一笑。
大牛媳妇素来刻薄,早有些人看她不惯,有些媳妇们也听出了滋味,忍住笑上前拉她:“大牛嫂子,既是来贺喜的,就进来坐吧。”
有人笑道:“既然贺喜,总该说上几句吉祥话吧。”
大牛媳妇想不到场面会变成这样,被几个媳妇拉扯得晕了,讪笑着道:“是、是,是来祝辰哥儿小夫妻夫妻恩爱……”
唱礼人也是个妙人,高声唱道:“大牛家,送……吉祥话两句……”
满院人都窃笑起来,有些人更是忍不住爆笑出声。
只有上门讨饭的才会只送几句空口白话。
但就是上门讨饭的,人家也会留几分颜面,不会这么唱出来。
大牛媳妇满脸涨红,恨恨地瞪着唱礼人,此时留或走都拉不下面子,可她除了怀中那枚破镜,也没带别个礼物,可此时无论如何,她也不敢拿出来了,这是惹众怒的举动。
几个媳妇也不放她,拉着她往桌边去,她一咬牙,从手腕上褪下一双镶金的银镯子,恨恨地递给唱礼人:“谁说我只送两句吉祥话?你眼睛哪里去了?”
唱礼人也不急,笑嘻嘻地接过那双镶金银镯子,唱道:“大牛家,再送……镶金银镯子一双。”
这边就有人接了礼过去,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摆在众多礼品的显眼处。
有媳妇笑道:“大牛嫂子真是大方……”
“就是,这礼送得多重……”
大牛媳妇扯着嘴角,想露出一个大方不在意的笑容,可怎么看都是哭丧着一张脸。
大牛家也不富裕,这双镯子是大牛媳妇下了好大决心才买的饰物,还带着显摆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除了那面破铜镜实在是身无长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扳回面子送出去的。
她虽然刻薄又爱挑事生非,可这脸面还是要的。
我心里爆笑不已,热情地让着大牛媳妇到桌边坐。
安顿下来后,我冲唱礼人暗中一竖拇指,唱礼人冲我挑眉得意地一笑。
明辰这边也招呼好了客人,忍着笑,低声凑在我耳边道:“大牛家这礼收是不收?”
我瞪他一眼,忍着笑道:“你傻的,怎么不收?人家好心送礼来,我们当然得收。”
明辰嘻嘻笑着点头:“对。”
这一场闹剧过后,席间众人又说笑交谈起来,就有些人打趣到了纪玉和云溪身上。
因为我上次当众拒亲一事,众人都是知晓的,来的除了大牛媳妇都是亲友乡亲,大家都很识趣地不打趣我。
有人笑问道:“玉哥儿,你比辰哥儿年岁也只小一、两岁罢,人家辰哥儿娶亲了,你什么时候娶亲呀?”说着还看看正低声细语地招呼客人的云溪。
有人也打听着笑道:“云溪也该有十四岁了罢,什么时候议亲呀?”
虽然并没有明说,而且谁也没有将纪玉和云溪的名字拉在一起说事,可自以心里明白的人却不少。
有不少八卦之人也顿时竖起耳朵听着,看看纪玉又看看低着头面无表情的云溪。
纪玉瞥了我一眼,我忙扭过头去招呼客人吃东西,只听得他说:“俗话说:先立业而后成家。我如今只是一名穷书生,尚未立业,不敢奢想成家之事。自然,也不敢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我扭头看他,他淡淡地笑着,态度散漫,如寻常说笑一般,但眼神和语气却坚定又认真。
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拒绝。
这就是纪玉,在适当的时机,用最适当的理由,不动声色地拒绝他不愿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的鼓励。嗯,我总是觉得心里没底,呵呵,水平有限吧。
☆、42、自辱
我看到云溪的脸愈发的苍白,还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似乎事不关己,可双手却紧紧地拽住手里的帕子,扭曲纠结,手指关节青白。
我看到爹、娘都动作顿了一顿,娘脸上的笑容一滞,眉头添了两份忧愁,静了静才继续热情地招呼客人,给客人添茶、应对客人的恭喜。
我看到纪正正要夹卤味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无奈,可看向纪玉的眼神却温和而依赖。
我看到明辰眼神探究地看向纪玉,姑母眼含疑惑……
是的,我的那些最亲的亲人们,都听到了纪玉的回答,看到了纪玉的态度,能猜测出纪玉话语里的拒绝。
这大概就是纪玉要的效果。
与纪玉嘻笑打趣之人大概也没料到纪玉是这样回答的,也没有多在意纪玉的回答,打了两声哈哈,随口劝了几句立业前也可以娶妻,难道你二、三十岁才考取功名,也要等到那时候才成亲之类的话,见纪玉但笑不语,也就不再说了,转了话题。
我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幸好这时远远的听得有唢呐鼓乐声传来,这是新娘快到了。
本地规矩,新郎是不亲自去迎亲的,明辰就带着喜娘等人从家里迎了出去,大红花轿也到了家门前,爆竹声喧天响起,碎红随风荡满地,小孩儿围绕着轿子跑来跑去,嬉笑不断,真是热闹又喜庆。
明辰踢了轿门,喜娘将新娘扶了出轿子后,新郎上前扶住新娘,一同到了装扮一新的堂屋,拜了天地,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后,新郎在房间里略站一站就要出去迎客,只留下新娘和喜娘在房间里。
刘瑶的爹娘倒是真疼她,看那一抬抬的嫁妆,还真是下了本的,放在院子的空地上,众人围观议论了一番。
娘忙着万分热情地接待着陪着新娘一起来的新娘娘家人,特意留了一张上席给他们,流水般的菜肴也一碗一碗地端上来,酒也上了席,杯盏交错间,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天已黄昏,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点上了大红灯笼,淡红的灯光照满院子,愈发的添了喜庆。
我忙着帮忙布置碗筷、上菜等事儿,兼还要招呼招呼客人,忙得团团转。
云溪也是,忙着招呼客人,忙着帮些忙儿,忙得团团转。我倒很是庆幸她此刻这般忙碌,因为忙碌,才不会想起刚才纪玉的拒绝,就算想起了,大概也没什么空闲时间给她伤心。
我看着大牛媳妇,心里便觉得好笑,别人说些什么,她只恹恹的,没精打采,倒喝了好几杯闷酒,时不时眼光悄悄地瞄向放在众多礼物显眼处的那双镯子,双眼都要冒出火来了,如果不是顾及脸面强自压抑着,我毫不怀疑她会如饿狼一般扑上去将那双镯子抢回来。
这穿薄袄子的冬天,她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竟出了一头的汗,可见她内心是怎么痛恨煎熬了。
大概她为了自己好面子,冲动地将镯子拿出来做贺礼一事,,,早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罢。
我暗笑着,虽然她其心可恶,可看着她自个不断在自苦煎熬的份上,我就不再与她计较了。
等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我才发觉自个饥肠辘辘的,走过纪玉身边时,他塞给我一个包子,我冲他一笑,匆匆咬了两口,却想起新娘中午妆扮后,为了保持妆容,肯定没吃多少东西,又是等吉时,赶了那么远的路,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肯定是饿了,她又肯定是不好开口向别人讨东西吃的。
忙跑到厨房去找了两个包子,到了新房内,只见红烛摇曳中,只有新娘着一身大红喜服坐在床前,喜娘也被迎出去吃饭了。
新娘听得声响,微微扭头向着我这边。
我轻声笑道:“嫂子,饿了罢?给。”将手里的两个包子塞给她。
她接过包子,静了一静,轻笑道:“是阿喜罢?谢谢你。”
我嘻嘻笑道:“都一家人了,你还和我客气呢。”
刘瑶也轻轻一笑,轻快又爽朗,柔声道:“是,好妹妹。”握着我的手,亲昵地捏了一下。
只这一会儿,我便喜欢上了我这新嫂子了。
真是个大方又爽朗的明白人。
酒席热闹了好一阵子,我和娘、姑母等人又要为今晚就离开的客人准备回礼,回礼都是些原就做好了的干粮、糕点等物,可人多杂乱,也得忙乱上好一阵子。
闹洞房的人已拥着明辰往新房去了。
我扭了扭脖子,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脚又酸又累,就算新房里传来一阵阵起哄和嬉笑声,此时洞房里挤满了人,我也没有多少力气去凑热闹了。
眼光却瞥见大牛媳妇往放礼品的墙边桌子行去,一副想看看礼品的模样。
我眼睛一眯,她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将自己送出去的那双镯子偷回来?
哼,如果她敢这样做,我就敢将她当小偷将这事儿露在众人面前!
这院子里还有些人在呢,看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
我悄悄地靠近她,只见她眼光匆匆往周围一扫,便探手入怀。
原来,她不是想偷回镯子,而是还想将那破镜子混在礼品里,虽然不是做出偷回礼品这种蠢事,可她还想给我们家添堵和诅咒我哥哥嫂嫂。
贼心不死,实在可恨!
我快速地顺手就将两张桌子上的面汤盆子折在一个盆子里,装做收拾桌子的样子,脚下一跄,向她扑去,将整个装了半盆面汤的盆子都扣在她身上,面汤淋淋地倾了她半身。
她惊叫一声,猛地向后一跳,刚想破口大骂,我一把抓起身边桌子上的抹布,就往她脸上抹去:“哎哟,大牛嫂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脚下打滑了……我帮你擦擦、来擦擦。”
她的话语顿在嘴里,又惊得往后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