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兄弟之情
(青崖篇)
摆设简单素净的屋子,没有掌灯,一片昏暗。青崖脚步很轻,亦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像是不愿惊醒了面前的人,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男子的睡颜。男子本是壮年的,脸上却总有挥之不去的苍老之感,是太过操劳还是思虑过重?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在生活中谨小慎微,在战场上冷静刚毅。此时,男子合着双眼,应是睡着的,可总有一种虽然安静却并不安稳的感觉,在睡梦中连呼吸都是小心的。青崖默默的注视着他,清冷的月光,映着男子棱角分明的下巴,此时他的两颊瘪瘪的,显得异常消瘦,而下巴上的青色胡渣,更是显出他的憔悴。青崖不免暗暗叹了一口气,若他还是那般冷心肠的模样,自己倒能好过些。
“终于是时候动手了吗?”男子的话乍一听似是呓语,实则清醒无比,他知道自己多半是要被灭口的。
“你早已醒了啊。”青崖答非所问,语气也是虚弱的,终究没有底气。
男子睁开了眼,也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身处我们这样的位置,替主子效劳,都会遇到这样身不由己的情况,该牺牲的总是要牺牲,你动手吧。”
“我……我本不想的,最多只是想给你喝碗哑汤,可是若不拿了你的……舌头,是没办法交差的。”
“能保全一条命已是出乎我的意料。崖儿,我们本身都是为主子做些不可告人之事的人,虽然各为其主,但是我明白的,那些事自然是不能更多的人知晓,今日你的主子没有要你将我斩草除根,已证明你在他面前多少是有些面份的,这样我也能略略安心了,我只希望你能日后万事都能保重。”男子语重心长的说。
“是我……是我拖累了你,哥,对不起。”青崖的声音中已有哭音。
“呵呵,你能喊我一声哥,我已经万分欣慰了。何来拖不拖累之说呢?若没有你,我恐怕早已被当做乱党处死了。何况……何况,我终归是欠你的。”说到此处,古禾也是喉咙一动,没法往下说去,若是崖儿不知道自己的苦衷日后心里总是会少些内疚与痛苦的吧,那么,就让那些秘密虽着舌头一起被割掉吧。
青崖没有再多说什么,被抛弃之事一直是他们两兄弟间的隔阂根源,也是他自己心里的一块痛,只是古禾不知道,自己早就不知不觉的原谅他了,他从来不欠自己什么。但终归是要动手的,何必又再多说什么引双方心里难受。青崖从腰间掏出匕首,他还是要自己动手,纵然这样自己心里要痛上几万倍的,可只有亲自来他才能放心,只有自己才能足够小心,才能竭力帮古禾降低一点点痛楚。古禾的配合,青崖的利落,两人的默契,只短短一瞬,那刚刚还在于青崖交谈,还是温热的舌,已经落在了青崖手中,青崖又迅速为古禾洒上止痛的药粉。没有灯光,没有嘶吼,除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外,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是半夜打了个盹,一翻身还可以合眼,还可以安然睡去,直至天明。
屋内进来了四个人影,站在青崖身后,青崖从他们手里拿过一粒药丸,帮助古禾咽了下去,古禾忽然觉得脑袋很沉,渐渐失去了意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去做了。切记,除了手脚之外别的地方不准伤他一根汗毛,而且事后定要好好照料!”青崖向那四个人影吩咐道。
“是,剩下的就交给属下吧。若不是人昏迷着不易张开嘴,属下怎么能让首领亲自动手……首领的痛……”其中一个黑影本想继续感慨下去,却看见青崖微蹙的神情,明白自己不该再说了,只得无奈的道:“唉……请首领放心,属下定会妥善办好,不让古禾将……古公子多受半点委屈。”古禾已不再是副将军,这称呼自是要改了。
青崖扯来了身,向那四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把古禾带走了。随即四人便将古禾一同抬了出去。青崖不忍再多看一眼,只是缓缓的摸了摸刚刚古禾所躺的床榻,还是温热的,青崖寂寂的坐在上面,那里好像还有古禾的气味。被他刻意封存的幼时回忆如洪水般向他袭来,有记忆以来就是哥哥在照顾他,那时他叫古崖,哥哥也是唤他“崖儿”,两个小孩儿,无依无靠,只能四处乞讨,饥一顿饱一顿,几度差点冻死,生性本是正直的哥哥为了他去偷包子,接过被打到半死,而那时只有五六岁的他除了在一旁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冷得发昏只能睡在马棚里,茅草扎的浑身都疼,气味也是难闻无比,可哥哥还是把衣服都披在他的身上,即便如此还是冷,哥哥就一直抱着她,怀抱那样暖,暖的他一辈子穿再厚的衣服也没有过那样的感觉,虽然是天寒地冻,食不果腹又恶臭难闻,但对于青崖来说那就是天堂啊!他始终记得,在哥哥的怀抱里昏过去最后听到的话就是哥哥说:“崖儿,别害怕,有哥哥在,哥一定会护着你的,你一定不能离开哥哥啊。崖儿,崖儿……”虽然他发不出声音,知道哥哥听不见,可他一直努力的在心中的说:“崖儿不会离开哥哥的,崖儿怎么离得开哥哥……”
后来,是长久的黑暗,于黑暗中他似乎看见自己与哥哥奔跑在一片原野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他们两个一直笑,一直笑……真美好啊,可是这是怎么了,自己这是到了天堂吗?看到的都是幻象吗?那么自己不就是要离开哥哥了吗?不行,不能离开哥哥,他不要!于是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真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好久终于醒来,却只看见一个老头说:“哎呦,醒了,醒了,真是奇迹啊。”可是哥哥呢?崖儿费劲千辛万苦为哥哥醒来,为什么哥哥不见了?还听别人说,是哥哥把自己买到这里来,不会的,他们是骗自己的,哥哥怎么会把崖儿卖掉呢!他到处打听,一路拖着半条命找到哥哥在大皇子外院正阳府,却只听到哥哥当着众人面说:“我不认识这个乞丐。”五雷轰顶,撕心裂肺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青崖想。被轰出正阳府,大雨倾盆,他却已经麻木,昔日哥哥把自己护在怀里仿若珍宝,今日却嫌弃自己是乞丐,并当众与自己划清界限,自己是为他醒来的,现在看来是真的没有醒来的必要了吧,忽然脚下一软,终于昏倒在雨中……
若不是得恩人相救,恐怕那次就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漆黑的屋室中,只有如水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如果可以选择,青崖宁愿就一直睡在古禾的怀里,永远不要醒来。似是有冰凉粘稠的液体,在这个平日里素来坚毅的面庞上肆意漫开……
第三十八章 凌皇听政
(亦城篇)
宣政宫。
凌皇面色依旧虚弱,不时还会有阵阵咳嗽声,本是只是稀落的夹生在黑发中的白发,如今也是成汹涌的态势,从两鬓向上蔓延。他靠在龙榻上,掸去了宫人搀扶的手,用力挺直脊梁,端坐起来,只是旁人看不见他藏在龙袍袖筒里的手狠狠的抓住床榻边缘,用以支撑住身体。即便是查出了亦阳下毒一事,凌皇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太医说这毒性已深入骨髓,恐怕是除不掉的了。凌皇知道后并没有动怒,只是一言不发,保持着黯然的样子。如今的状况实在是经不起早朝,就把政事交由萧右丞相和梁左丞相现行批注,并将其中重要的事当面汇报与凌皇。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进来的人正是要与凌皇汇报政务的萧右丞相,他行了一个叩头大礼。
“萧爱卿平身。又没有旁人,爱卿何须行如此大礼。”
“谢皇上。”萧右丞相站起身,恭敬的说:“无论有没有旁人,老臣都需永远尊着这君臣的礼节才是。”
“呵呵,萧爱卿如此尊君重道,实在是朕的福气啊,也是我凌国的福气啊。”凌皇笑言。这萧家权倾一时,甚有功高盖主之势,然而却能保全多年,屹立不倒,凌皇一直都没有过分削弱,大概看的多半就是萧右丞相这恭顺的样子与才能,此人得权后也不飞扬跋扈,而是平日里和气慈爱,恪守礼节,但关键时刻往往一句话就能逆转乾坤,可谓是城府极深啊!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当。”
“爱卿谦虚了,咳咳,这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奏与朕听?”虽然凌皇一直忍耐着,但还是免不了咳嗽了出来。
“这天下事最要紧的还是皇上的龙体,皇上莫要过于操劳啊。如今江南一带气温反常,发生冻患,臣已经和梁左丞商议过后立刻开了当地府衙粮仓现行救济,臣等商议再从国库调粮过去,并且暂且减底今年的税收,约定若遇丰年奉还,不知皇上如何定夺?”
“这事爱卿处理的很好,就由爱卿和梁左丞一起全权负责吧。还有其它什么事吗?”
“臣……臣这里的确还有一件事要叨扰皇上了。”萧右丞相故作犹疑的说道。
“什么事让爱卿这么难以开口?你且说来与朕听听。”
萧右丞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了凌皇身旁的宫人,由宫人递给了凌皇,他观察着凌皇看奏折的脸色道:“这是朝中几十名官员共写的联名上书,希望皇上能早立储君,让天下人安心,再说皇子们也不小了,到了可以为皇上分忧的年纪,立下储君,也可以让先前如大皇子一般有不安分想法的人安分些。”这番话,他说的很小心,在从前凌皇最不喜欢提立储一事,总觉得那样就显得自己老了,然而世事今非昔比,萧右丞才敢把这席话说了出来。
凌皇微微蹙了蹙眉,但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淡淡的说:“朕的确不胜当年,开始力不从心了。这立储一事搁置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是时候研究下了,若万一真有个万一……”
没等凌皇的话说完,萧右丞连忙跪下说:“皇上何出此言?令老臣惶恐,在臣眼里,皇上现在也是一如往昔般英明盖世,绝无第二人可比。还请皇上收回刚才那样的话。”
“还是萧爱卿最得朕心,爱卿快快请起。那么依爱卿之见,谁是这储君的合适人选呢?”
“臣不敢妄言,毕竟三皇子是臣的亲侄儿。”
“所谓举贤不避亲嘛,爱卿一直对朕忠心耿耿,朕相信你定不会偏私的,你且说来,不用顾忌。”
“依老臣愚见,二皇子年纪稍长,更通情理,并且在平定大皇子谋反一事上甚有功劳,只是……”
“只是什么?爱卿尽可说来。”
“只是,二皇子的母妃原本只是宫婢,又去的早,只因生育皇子才追封为嫔,从出身上来讲二皇子是不够符合储君之选的。再者,就是臣斗胆为皇上考虑了。”
“为朕考虑?”
“是,可臣不知这些话当讲不当讲。”
“这里没有旁人,爱卿但说无妨。”说着凌皇示意身旁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臣以为,二皇子一向表现的不出挑,而当日剿灭大皇子叛军之时所展现的手下兵力更是甚于当日的大皇子,可见其城府以及暗中集结的力量。臣只怕二皇子手握重兵,一个岔子走歪了,重蹈大皇子的老路,对皇上不利。但当然,这或许只是老臣多虑了,二皇子平日还是孝顺的,况且其本就是皇子,能得皇上赏识,握些权利也没什么。”萧右丞一番话说的一波三折,拐来拐去却戳中了凌皇的痛楚猜忌。凌皇多年不立储,怕的就是有一日皇子谋逆,架空自己。而他恰恰强调了亦城手握重兵这一点,接下来打的那个圆场也在强调若得皇上赏识是没什么的,可谁都知道原来的二皇子是最不得凌皇赏识的。他所有话里没有提半句亦杰,一是避这举亲之嫌,二是否定了亦城,人选自然就剩下亦杰了,而这样凌皇更能接受,可谓一举三得,果真是心思缜密,谋虑深重。
果然,凌皇听后表情有些冷厉,也有些思考,看来这话的确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萧右丞低在袖后的面庞上嘴角淡淡一扬,嘴上却说道:“若老臣有什么失言之处,还请皇上见谅,老臣也只是一心为皇上考虑啊。”
“这朕自是明白的,难得爱卿的忠心了。”凌皇本是虚弱浑浊的双眸忽然闪过了一抹如昔日般锐利冰冷的光芒,缓缓的说道:“说到底,这也是件大事,还是要请诸位爱卿一同商议下的。今日朕乏了,明日把众爱卿都召集到宣政宫来,一起谈议下这立储之事。咳咳。”
“臣遵旨。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多加休息,切莫思虑过重。”
“爱卿的意朕心领了,朕还要回去休息,爱卿也先退下吧。”说完,凌皇又叫了声“和顺。”
之前被凌皇示意先出去的那名宫人进了来,道:“奴才在。”
“扶朕回去罢。”
“是,”他答道,上前扶起凌皇,又尖声喊道:“摆驾仪元殿。”仪元殿即是与宣政宫离得很近的凌皇寝宫。
“臣恭送皇上。”萧右丞向着凌皇离去的身影叩首道,直至凌皇走了很远,他才站起身,远远望去,那抹只属于至尊的金黄,还真是刺眼啊……
第三十九章 太平行宫
(慕鸾篇)
踏进主殿的门栏,明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