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印残要去雪之崖的事迅速在江湖上传开,有人骂他不知死活,要去自寻死路,亦有人说他情深意重,对爱徒一片真情感天动地。这些对沈印残来说都不过是那过眼云烟,他此刻,只想见到那被锁寒巅的黎鸢。
他将那条紫青色丝巾绑在右手掌,像当初黎鸢为她包扎伤口一般系好。
一身白衣,金丝带缠身,墨玉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飘摇。偃都沈府的少主、气宇轩昂的少年盟主,便是这般踏上前往雪之崖的路。
偃都城门口,穆晴笙拎着一壶酒等待着他的到来。
她举起酒壶,轻笑:“沈大哥,践行酒。”
“多谢。”他抡起酒壶饮上一口。
“如何?”
“好酒。”
听他这么一说,穆晴笙敛起笑容,低吟:“对不起了,沈大哥。”
“为何……”话还未说完,沈印残便觉脑袋一阵晕眩,他怒视穆晴笙,“这酒……”
“我哥要我在酒里下了毒。”穆晴笙毫不保留的交代,目光直视他。
却是让沈印残不觉好笑:“那你为何不下手?”
这酒里,分明是迷药。而对内力浑厚的他来说,甚至连迷药都称不上,怕是穆晴笙故意拿来提醒她的吧?!
“因为我不想杀你。”她微笑,脸上出现一抹释然,“今日这酒一喝,你我日后便断绝一切过往。沈盟主,多多保重。”
“呵,穆姑娘,你比你哥更有气魄。”他如此说道,又饮一口酒,将酒坛砸碎在地上,继而翻身上马,对她说道,“保重。”
随之,策马扬起。徒留身后穆晴笙一声喃语:“再见了,沈大哥!”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穆晴笙一片释然。当年不管是阴谋而遇,还是机缘偶遇,她终究不后悔认识他。沈印残一片痴心她不是没瞧见,只是惋惜自己未能早点结识……
*
雪之崖,悠扬的雪花飘零,覆盖住视界一片苍茫。厚厚的积雪结成刺骨的寒冰,迎着冷风锥心刺骨。
黎鸢便是被那冰冷的铁链锁在这寒岩之上,妖娆的红衣成了这片血色中的点缀,她的脸色早已一片苍白,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鸢儿、鸢儿!”有人叫她,声音温柔急促。是谁在呼唤她?谁的声音这般轻柔?
她蠕动眼皮,眉毛上的寒霜开始松动。她睁眸,是师父。
“我在做梦吧?”她轻嘲,焚念师父怎么会出现在她眼前?他不是早已死在梵花谷了么?
“不,你没有在做梦。”焚念对她说道,声音无比熟悉。
黎鸢睁开迷蒙的双目,望着面前那张如是被火烧灼,却有着和焚念感觉相似的容貌,她惊愕,思绪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你没有死?”
“呵呵,这么希望为师死掉吗?”焚念睨笑,“可惜让你失望了,你的那把火没能烧死我。”
“你说什么?”黎鸢蹙眉,不太确定自己所听,“你说梵花谷的那场火是我放的?”
“倘若你肯乖乖吃下那颗食心散的解药,便能想起一切。同样的,也会立刻中了剧毒而死。”他邪魅的笑言,风呼啸,扬起他遮在雪袍中的头发,银丝飞扬。
黎鸢惊讶:“你是侍剑?!”
“你发现的太晚了。”焚念的眸色露出一丝猖狂,“我是你的师父,可是你竟然为了沈印残放火烧了整个梵花谷。是你……是你毁了魔教,毁了我的一切!”
“不,不会的……”黎鸢摇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我没有,我没有放火烧梵花谷。”
“你知道沈印残为何会给你吃蚀蛊吗?那虽是蛊毒,却只能让人腐蚀掉记忆。沈印残就是怕你想起这件事而悔恨终生,所以才让你忘记一切,甚至是你对他的感情。”
“你骗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火烧梵花谷的人是谁。”她依旧不相信。
焚念却是轻笑:“不急,沈印残迟早会来找你,你可以与他当面对峙。”
“你想做什么?”黎鸢的心突然蒙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却见焚念邪笑,他说:“我要让你们……葬身在这雪之崖。”
“你不可以伤害他!”黎鸢怒吼。
闻言,焚念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狠狠的笑道:“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想护着他吗?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为彼此牺牲到什么地步!”
当年火烧梵花谷的血债,他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
第二十三章 真相
雪,继续飘扬,如利剑般,扑打在脸上生疼。
沈印残徒步行走在这雪山之上,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脚印,在心底呼唤着:“很快就到了,鸢儿,等我。”
他却不知,那雪之崖,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直到他来到崖颠,看见那个被铁链锁在岩壁上的女子,沈印残的心不觉一痛。
他上前,将身上的雪袍解下给黎鸢披上,双手与她掌力相接,缓缓传输内力来暖化她的身体。
得到一丝温度,黎鸢睁眸,泪水不禁涌出眶外:“残哥哥……”
“鸢儿,我来陪你。”他捧起她的脸颊,满面温柔。
黎鸢望着这张思念数日的容颜,心里滑过一股暖流。真好,至少在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手臂微动,她想要抚摸面前的人儿,却扯动那粗重的铁链,意识顿然醒了大半,她立刻推开沈印残吼道:“不行,你快走,快点离开这里。”
“我再不会离开你。”他态度坚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焚念没有死,他会杀了你的,你快走啊。”黎鸢急道。她不知道焚念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现在的沈印残处境很危险。
“焚念?!”沈印残眸色一沉,“不可能,他受了重伤,早就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中。”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侍剑就是焚念。”
“侍剑……”沈印残呢喃,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却也想不通。
就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踏雪声传来,侍剑的睨笑也随之传来:“没错,我是焚念,也是侍剑。”
他冷笑,望着面前相拥的男女一片鄙夷。
沈印残回眸,看着那个银发飘扬,糜烂的面目透露着一股狰狞的人,他从容笑道:“不知侍剑公子为何要假扮焚念?”
“我本就是焚念,又何须假扮!”侍剑双手握拳,有些恼怒的吼道。
却见沈印残摇头驳斥:“魔教教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光凭这一点,我便可以断定你不是焚念。况且沈某曾与焚念有过几次交手,不论身形还是武功,你们都不似同一人。”
侍剑咬牙:“不管我是不是,总之今天你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理由?”他挑眉望着他。
“杀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杀你们,那就更不需要。”语毕,他撕下那张皱起来的皮面,露出一张妖魅容颜,既而便挥剑向沈印残刺来。
沈印残一个回旋,躲避这一击。却见侍剑立刻剑锋偏转,再次向他刺来,剑剑都是致命一击。
沈印残拔剑与他对峙,二人相斗数百来回,却见侍剑刻意挑开他的剑,仅是瞬间,两柄剑纷纷掉落悬崖。
侍剑的唇边泛起一股邪笑,他说:“没有剑,一样可以杀你们。”
说着,便朝沈印残挥拳而去,趁他闪躲的时候,迅速转移攻击对象,掌力已向着黎鸢袭去。沈印残立刻飞身挡在她面前,鲜血喷在黎鸢的脸颊,腥腥涩涩。
“残哥哥!”黎鸢大叫。
却见侍剑趁机又攻击数掌,沈印残倒在雪地中,将身下的那片白色染成猩红。
“哈哈,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嘛。”侍剑狂傲,冷视躺在地上的沈印残。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处处与我们做对?”黎鸢对着侍剑怒吼,又满脸担忧的望着沈印残。
侍剑睨笑,望着黎鸢露出一派狠戾:“反正你们很快就是一对死人,告诉你们也无妨。其实我和你一样,是梵花谷的人。因为你的背叛让梵花谷彻底被销毁,杀你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解恨。”
“梵花谷的火真得是我放的?”黎鸢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记忆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一般,整个脑袋都像要裂开。
“我亲眼所见。”侍剑面色清冷,思绪似乎再次回到三年前。
——
当沈印残和黎鸢准备离开梵花谷之时,焚念从背后袭击沈印残,狠狠地用掌力将他击伤在地,一声狂傲:“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梵花谷,你们……都得死。”
“残哥哥。”焚鸢连忙将他扶起。
“呵,想不到堂堂一教之主也是这般言而无信之人。”沈印残口喷鲜血,半躺在地冷冷的讽刺他。
“这便是魔教与正派武林的区别,倘若你肯安分的待在沈府,说不定我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那我岂不是要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沈印残冷笑,“可惜你错了。”
唇边,扬起一丝邪佞,沈印残的衣袖中突然出现一把匕首,趁着焚念放松警惕之时,他迅速将匕首刺进焚念体内。
刚刚还在狂笑中的焚念笑声突然终止,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前的匕首,手指着沈印残,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残哥哥,你快离开这里。”焚鸢说着,忙上前挡住焚念的攻击。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沈印残捂着胸口,强忍着撑起身体。
却见焚鸢转眸对着他莞尔一笑:“在谷外等我,我不会有事的。”
随后,焚鸢与焚念相搏,离开了这间屋子。等到沈印残在梵花林中找到他们时,整个梵花林已被大火包围,焚念的尸体躺在火堆中被烧灼着,而黎鸢却在不远处昏迷过去。
“鸢儿,醒醒,鸢儿。”他抱起她轻轻摇晃。
焚鸢在迷蒙中一声呢喃:“师父……”
火势渐涌,趁着风势席卷了整个梵花谷。
……
“那日你与教主的打斗我看得一清二楚,是你趁着教主重伤将他点住穴位,然后放火烧了梵花林,乃至祸及整个梵花谷。”侍剑指责黎鸢,“可是你却认沈印残为师,甘愿忘记之前的种种,枉费教主一番苦心教你武功。”
侍剑的指责字字揪心,如一柄利剑狠狠地插在黎鸢的心头。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沈印残要给你服用蚀蛊了吧?他只是想帮助你一起将这段罪孽埋藏,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不知道我能从梵花谷活着逃出来,更加不会知道你们当日所做的一切都叫我看得真真切切。”侍剑狂笑,融合着漫天雪花悠扬,他说,“今日,我便送你们去黄泉给教主陪葬!”
语毕,便挥掌,将内力尽数灌注在掌心,想要给黎鸢致命一击。
黎鸢闭目,倘若一切真如侍剑所言,那么她的确该死。等到掌力袭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伴随着一声闷哼,一股甜腥喷到她脸上。她睁眸,沈印残再一次挡在她前面,挡住了这一击。
侍剑的眸子愈加深沉,望着沈印残冷笑着:“就算你内力再怎么深厚,也接不了我这最后一击。”
“残哥哥,你快让开,快点让开啊。”黎鸢哭喊着,无奈双手被铁链束缚,根本就无法将他从身上推开。
“我要……保护你……”他在她耳边呢喃,仿佛倾尽了最后一丝余力。
侍剑挥手,使出最后一掌,却是顿在沈印残背后一公分处。他一声怒嚎:“疯子,你简直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语毕,黑衣划过漫天白雪,消失在那苍茫的尽头。
侍剑公子,杀人不需理由,饶人性命却也是这般不问缘由。他只是不懂,他们为何能为彼此做到这般地步?生命在他们眼中难道只是虚无吗?
“残哥哥……”黎鸢唤着他,泪水滴答在他的脸颊,滚烫。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弧度,仿佛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白衣,在漫天飘雪中触目惊心。他伸手将一颗药丸喂进黎鸢口中,唇瓣亲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对她说:“离开这里。”
他喂她吃的,便是那蚀蛊的解药。服了它,便能让黎鸢完完整整的想起一切,包括她被封锁的内力。
黎鸢流泪,看着沈印残再一次的倒在雪地中,漫天雪花悠扬,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将他的身形覆盖,苍白如纸的脸上却是悬挂着一抹释然。
寒风凛冽,风干了脸上的泪水,灼痛着一寸寸的皮肤。
他,实现了承诺,将她守护到了生命的最终!
……
“师父为何要收我为徒?”
“因为你是黎鸢啊。”
因为他要帮她忘记那个叫焚鸢的身份,所以甘愿放下对她的爱。
“那你为何不教我武功?”
“因为你不需要会武功,会武功并非是好事。”
因为她的武功其实深不可测,只是连同那份记忆一起给遗忘了。
“全天下能欺负我的只有你一人。”
“黎鸢,你明白的,我只是想好好保护你。”
他却不知,他的保护让她伤心欲绝,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