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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冷冷地注视着御案上的他,注意到他灰败的神色,及他手中黄绢一角上,那鲜明的血红。她干笑出声,道:“当日皇帝曾前来问哀家三个问题,哀家今日想用以反问皇帝。”
祯文帝也笑,道:“当日的三个问题?母后竟还记得当日儿臣的话吗?”
皇太后的笑容中渗夹着一丝凄怨:“皇帝,哀家第一个问题,便是仁贤持仪,善行淑礼,该如何作衡量?”祯文帝放下手中的黄绢,双手扶着案沿,道:“在儿臣心目中,母后便是这宫中的典范。宫内诸妃,均须以母后的仁贤持仪,善行淑礼为相效相忠之仪。”皇太后轻颔了一下凤首,又道:“这宫中,在皇帝心内,尚有何人可称得上仁贤持仪,善行淑礼八字?”祯文帝道:“在儿臣心目中,在六宫之内,每人皆应堪为这八字守礼。这一句话,乃为当日母后所教诲,儿臣不敢有忘。”皇太后用力地杵了一下拐杖,痛心道:“第三个问题,皇帝是否为口不对心,在皇帝心中,是否已认定哀家不能做到仁贤持仪,善行淑礼?”祯文帝揉了一下前额,道:“儿臣自有不是,不如直问,母后,您心思可能终了?”
皇太后正要开口回应,祯文帝便道:“母后晓得来反问儿臣,相信该还是记得儿臣当日所言,这宫内诸事,儿臣自有明悉,亦自有定数。母后,您何必再多劳神?”皇太后脸色大怮,道:“皇帝直言,哀家便也直言。小皇子初诞,于哀家宫中蒙受仁贤福泽,这一月以来,哀家照护小皇子妥当周全,有何不是?皇帝为何竟不与哀家商议半句,便把小皇子赐于一名根底薄弱的宫妃抚养,这不是将哀家视为非能仁贤持仪,善行淑礼之人么?皇帝,你只告诉哀家,哀家有何半点不是?”祯文帝从御案上缓步走下,道:“母后并无不是。”皇太后双目盈泪,道:“哀家既无不是,那么小皇子由哀家抚养,又有何不妥?”
祯文帝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母后自然是无不是,可是,镇平、樊州、云蜀、淮南、江留一带内,有不是的,该是司马魏洛、长史魏志、侍郎何杨、刺史周伟等等数人,”
皇太后闻言惊愕不已地瞪向容神笃定的祯文帝,他所提的人和地,均为她的子侄宗亲及他们管辖属地,她心下不由惴然,头部开始隐隐地作疼。祯文帝一边向她走近,一边道:“儿臣为淮南拨下四十万两筑堤坝,月前黄河泛滥,堤坝崩坍,一夜之间,死伤十数万人!”皇太后脸色蓦然惨白,她脚下微颤,向后退了一步。祯文帝双颊泛红,声浪溢发提高,“镇平、江留两地,天旱失收,万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儿臣所拨赈灾款银三十万两,竟未见丝毫缓解,致令暴民生乱!”皇太后震惊得浑身发抖,双手抓紧了拐杖,唯恐自己随时会虚脱而倒。祯文帝仰头冷笑,“还有樊州、云蜀之地,蝗祸为患,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半月之余,死于饥荒的灾民,多达十万人!”皇太后垂下了头来,双目空洞一片。祯文帝侧过了身,依旧冷笑着:“儿臣接到派出的密使汇报,下拨的四十万两中,用于筑堤的,只得十五万两。六十万两中,用于赈灾的,只得二十万两。”他的笑渐显痛怮,“儿臣的子民,受尽天灾之苦,到得灾地的款银,竟只得三十五万两……三十五万两,不足以挽救那惨死的二十余万百姓!”皇太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喃喃道:“这……这当中……”祯文帝冷声接道:“这当中如若尽数揭发追究,魏洛、魏志、何杨及周伟,可谓轰动朝野,母后叫儿臣,如何处置?”皇太后眼前一阵一阵地晕眩,胸中的翳痛越加剧烈,那刺心的抑闷直冲上脑部,她正想开口说什么,涌上喉中的,竟是一阵腥热,她张口“卟”一声,吐出了一地鲜血。祯文帝连忙上前扶她,语意关切:“母后保重凤体”脸上,却是一阵哂笑。“传太医!”她陷入浑沉前,只听到这最后一句话,黯蒙的眼前,祯文帝一张容色青白的脸庞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声声关切的呼唤,已如幻音,再听不真切。皇太后一病不起的消息,于宫中不胫而走。日子,并不因着这样的消息有何不同。偶尔的听到消息流传皇太后现为半昏迷状态,情绪沉混,只能进食流食,只可平和持心,再不能堪受大起大落的刺激。大起大落的刺激,莫说病危垂老,便是康良之人,谁又愿意一直承受呢?
宁媱倚坐在桌畔,含笑看乳母任娘抱着焕熹,轻声哼唱民间小调哄其入睡,乳母轻浅的音声,愈发显得此间宁谧祥静。如燕从外走进,来到她身畔,低声道:“娘娘,常侍卫正候于殿外。”宁媱点了点头,站起身轻声吩咐任娘:“小心侍奉焕熹皇子。”便往外走去。
常颢已于大牢中受过了苦刑,亦算是伏了罪。皇上于阮氏薨后,便下旨释放常颢,令其于玥宜宫中任差护卫。宁媱心下明白,她前次于皇上面前说所的话,皇上终究是听了进去,皇上既知常颢为常姐姐的堂弟,必是有所顾念了。再者,她如今抚养焕熹,宫内的护卫之制必得比以往加强,由故人之弟前来守护,当更为稳当。她来到殿中,看到一身侍卫装扮的常颢,不由回想起昔日于琉清宫外,曾无意看到他出入,后而她更以此相提常氏,以作维情。不曾想到竟有如今一日,人事全非。不禁面带唏嘘,免了常颢的礼,道:“常护卫曾说过,把我当作姐姐一样看待,日后若非正礼场合,你不必向我行礼。”常颢感戴道:“娘娘不计前嫌,信任属下,属下更觉有愧。”宁媱微笑道:“说起有愧,又何人是半分无愧?常护卫日后自当尽守护之力,便算是偿了昔日之过了。”看着常颢抱拳作揖,她的微笑渐淡。脑中的不期然地闪现起一些事,一些人。
着令常颢退下后,她命如燕及如贞准备祭祀小案台。香烛点燃,烟雾袅散,稀薄寥氤。她跪于案台下,双手合十。“事过境迁,妹妹自有千言万语。但是妹妹也知道,一句也不必说,一句也不必提。”
“论及愧字,妹妹心下自是有愧,这样的愧疚,并非是因着旧日的种种,而是因着,那份情义,未及珍视,便已消散。”“妹妹曾做过一个梦,梦到我们还在家乡中那块花田中,梦到我们自由自在地走在草地上,梦到我们……”她低低叹息。放下双手,于心底呢喃:清清,你于宫外的日子,又过得如何呢?
隐约听到殿外传来一声响动,她转头看去,竟是常颢。他正欲回避,却在被她发现后,又站住了脚步,眼光,定定地看着殿内的祭祀小案台。她察觉到对方的眼角微亮,不由心领神会,只苦笑了一下,不作探询,依旧静跪于原处。
默然无声。是夜戌时,祯文帝缓步向慈庆宫内殿走去,鼻息中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药气味。这样的气味,在他宫中,亦是随处可闻的。而那一个人,正领受着重疾折磨罢,也该是最难耐的时候。这样的缠绵病榻,难道不是生不如死么?他步进了殿中,皇太后畏光,殿内的只得桌上的一盏小油灯照明,晦暗不明。每走一步,便如同踏进了黑影中。走近了皇太后所在的床榻,他站在帷纱前,高声道:“儿臣参见母后。”
他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皇太后整个儿惊得一颤,睁开眼睛,看到榻前他的身影,弱声道:“皇帝……来了……”祯文帝讥诮一笑,道:“儿臣来了。”皇太后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向他抬了一下手,哑声道:“哀家……有一事相求……求皇帝……成全……”祯文帝来到床榻旁,温声道:“母后言重,为母后完成心愿,乃为儿臣之责。”
皇太后竭力提着一口气,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恍若固不可摧的执著:“哀家病重,自知命不久矣……皇帝也该明了……哀家别无心愿,只愿……只愿有生之时,尚可看到雨青……看到雨青登上……登上贵妃之位……”祯文帝笑了一下,在榻沿坐下,握住皇太后如枯枝一般的手,道:“母后所愿,于儿臣而言,乃为举手之劳。”皇太后浑浊的双目在黑暗中了无生气,嘴角却绽起了一丝愉悦的笑意:“册封雨青为贵妃……皇帝,求皇帝,达成哀家的心愿……”祯文帝语带恳挚:“母后自当放心,海氏端娴慧至,堪为贵妃,以昭贤德之范。儿臣正有立她为贵妃之意。”皇太后憋在喉中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开来,强笑道:“谢……谢皇帝……”
祯文帝又道:“儿臣明日便下册封旨意,母后只管听旨便是。”皇太后连连点头,哽咽语噎,只默默垂泪。如此,终不枉费她十数年来的筹谋打算。不能不感叹仍有抱憾,那手握中宫奏笺的后位,才是她的雨青该有的位置,才是她魏氏血脉该有的位置!然而,皇帝之心莫测,眼下,已然大势已去。她剩下的,不过就是半条老命,以及昔日对皇帝的一份扶持之恩罢了。皇帝离去后,她依旧是半梦半醒,头脑浑沉,隐痛磨人,至下半夜,她只一直地辗转呻吟,不得安寝。皇帝一早便将下旨册封雨青为贵妃,她该期待,她该高兴。要养足精神,要召雨青细加叮嘱。
她纵然薨逝,亦应由雨青为她把未尽之事完成。天际破晓,日光普照。殿中依然是死静一片,她的耳边,隐约地、似有若无的,听到一些声音,是方公公念诵旨文的声响:“咨尔顺容宁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正一品贵妃,为三妃之首。授金册金印。钦此。”她挣扎着身子坐起,一手扶着榻沿,不可置信道:“册封的是谁?宁……宁氏,谁?是谁?为何不是海氏?……”殿中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人,那人在朦胧的日光中向她走来,淡然道:“太后,今日被册为贵妃之人,乃玥宜宫宁媱。”她瞪大了双眼往前看去,光影模糊,耳鸣不息,“你,你是雨青?不,不,你不是,我要见雨青!快为我传雨青!”那人款款走来,凄然笑道:“太后,您真的连雨青也不认得了吗?雨青终生不得皇上宠信,雨青终生于冷宫中度日,雨青好苦啊……”她闻言,顿时如雷轰顶,心胆俱裂,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整个儿瘫倒在了榻上,气息全无。海雨青的面目在如雾霭般的光息中清晰起来,嘴角嚼含的泪水,终于在皇太后薨逝的一刻,汩汩而淌。庄瑞皇太后薨,举宫挂丧。宁媱已被着封为贵妃,虽在太后举丧期间未可行册封礼,但礼部颁昭的册书已授呈,按宫内规制,应作贵妃之仪。皇妣大事上,帝体抱恙,诸事尽礼还是皇后、宁媱及蒋德妃三人主理安妥。
海雨青于皇太后入敛当日,向三宫自请至灵若园中为皇太后守孝斋戒,祈往生之福。三宫允其所请。海雨青离宫前往灵若园那一天,正是雨降时,春雨绵密如絮,风势强烈起来,更是堪比隆冬之时。宫内春寒笼罩,凄风肆虐。宁媱亲自相送,雨雾弥漫,海雨青的神情沉静一如平日。彼此只微笑相对,临别之际,再已无话。当宁媱返至玥宜宫熹阳殿中时,皇后凤驾竟已相候于此。如燕、如贞及任娘三人面带惶恐地侍立在殿中,座上的皇后正抱着焕熹,满目疼怜,不时低声笑语,逗其欢喜。宁媱来到皇后跟前,欠身恭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抚弄着焕熹的小脸蛋,并不抬头道:“妹妹这可不对了,如今你还跟姐姐拘什么礼数呢?”
宁媱吸了口气,和声道:“妹妹愚钝,以为姐姐终为尊上,这一重礼数,表示的,乃为妹妹心中对姐姐的尊崇。”皇后笑了一声,道:“妹妹的心意,姐姐便受了。来,你来姐姐身边坐。”
宁媱脸上的笑意只愈见平和,在皇后身侧坐下,看着焕熹笑道:“姐姐您看,焕熹在向您笑呢。”皇后也含着温浅的笑,道:“焕熹当真是稚趣可爱,长大了,必定也是个聪敏之人,妹妹有福气了。”她的眼内森寒稍露,“姐姐可没有这样的福气。这一点,姐姐是永远也比不上妹妹的。”
宁媱淡定依旧,和笑道:“姐姐此言差矣,这福气之源,只来自姐姐的慧泽庇护,焕熹是妹妹的皇儿,更是姐姐的皇儿。日后,焕熹将唤妹妹为母妃,而唤姐姐为母后。”皇后目中的冷森微有褪弱,轻笑道:“妹妹不仅好福气,也甚为聪慧。这贵妃之位,当真只有妹妹一人可堪当。”宁媱心下渐沉,面上的笑容却只能是越加得体:“姐姐谬赞,妹妹只能是低叹惶恐了。”
皇后目光凌厉地看向宁媱,正欲再说什么,小隆子匆匆地从殿外走了进来,声音微颤地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殿外方公公来传,皇上刚才于乾阳宫中与群臣议事之时,突然咯血不止,现已昏迷,众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