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晨光透窗,如燕正捧入了梳洗热水。她却迅速地下了床,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放眼广阔庭院,心头的喜悦顿时如花绽放,快乐的馨香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了她的身心。她靠着窗台,半伏着身子,笑靥盈然。这洒落于满地的阳光,就像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她的眼中,灿烂成一抹撼摇心扉的感动。
你看到了吗?阳光果然来了,我们的所想所愿,是否都可成真?庭院之中,阳光暖暖遍洒,金黄耀目。宁媱又站直了身子,倚着窗棂,只愿眼前这一抹璀璨,可恒久地掬于心中,不灭不散。
她转身命如燕寻来锦布,一边在桌前坐下,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举笔细绘,当如燕把锦布取来,笔下的小像也栩栩如生地跃然于纸上。她拿起锦布,凝神精绣,不知不觉中到了酉时,锦布亦绣成了一个小巧的布囊。她微笑着把小像的画纸折起,小心地放进了布囊中。舒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拿起那袭粉白的平罗衣裙正想更衣,竟听到宫门外传来一声恭呼:“皇上驾到!”她闻声一颤,如受当头捧喝,整个儿呆住了。脸色也于顷刻间变得黯淡灰败,原蕴于嘴角的笑意,在此时变成了失落的冰寒,一点一点地蚕蚀心头的希望。一会儿后,她无力地放下衣裙,回身正要走出宫房恭迎圣驾,却在看到桌上的布囊时又停了下来,她伸手将之拿在手中,珍视地端详片刻,再握紧于掌心。与此同时,房门竟被推开了,她抬头看去,只见祯文帝脸容含笑地步进了房中,向她走近。心犹如正在沉沉地往下坠,她把攥紧布囊的手藏在身侧,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弥天大谎
第五十八章 巳时下令退朝,祯文帝待不及群臣行告退之礼,便忍着胸中一口闷气快步走进内殿之中。方公公紧随在祯文帝身后,心下未免担忧,早朝之前,皇上脸色已显憔悴,必是龙体旧症再犯。
及至殿内,祯文帝只觉胸口内积聚的闷气越发翳压,不由低头咳嗽起来,声声急促。片刻后,忽觉口中一阵腥甜,手中掩口的黄绢微有湿濡,展开一看,竟见鲜血斑斑! 方公公见状,脸色稍有惊愕,旋即马上命人传来太医。祯文帝在椅上坐下,深深地吸气,待得咳喘渐平,殿门外便传来了刘太医进殿的通传声。祯文帝无声地向方公公抬了一下手,方公公会意地对殿外道:“传!”同是一番细致脉诊,祯文帝看到刘太医的神色忽而略显沉重,忽而微见忧虑,转而又变得恍然笃定,最后,刘太医收回了切诊的手,在祯文帝跟前战战兢兢道:“皇上,据微臣切诊,皇上乃为龙体过劳,以至损伤脏腑气血,邪积胸中,阻塞气道,气不得通,脉络瘀阻,痰血互结而成积块。”看到祯文帝脸色一沉,刘太医连忙接道,“微臣以为,这次可改用当归、赤芍、川芎、枳壳、橘梗、桃仁、红花、牛膝、三棱、莪术,生地、浙贝母、百部,蚤休,柴胡,甘草水煎,每日早、晚分服,必可行气活血,化瘀散结。”方公公在一旁道:“刘太医此言,是指前次开的方子不可再服?”刘太医躬下了身子,保持着镇定道:“前次的药方以清热解毒为主,此次为使皇上龙体尽早回复安康,微臣特对症开具重效药方。”祯文帝沉吟须臾,开口道:“你是说,朕的病更重了。”刘太医一慄,忙不迭道:“皇上万福荣泽,圣体维吉,必能及早消疾病除。”
祯文帝叹了口气,想了一下,道:“朕的病况,你切不可向外透露。”刘太医敛眉道:“微臣遵命。”着令刘太医退下后,祯文帝只觉浑身软而无力,便到龙榻上稍事歇息,闭上双眼,蒙浑一片,黑暗中又似有纷乱星火在四处缭绕,总让人难以安宁。就这样沉沉而睡,半梦半醒间,有一张素净清婉的脸庞不时地晃动于脑中,时近时远,时亲时疏,朦胧氤淡。当心念慢慢地聚拢在这张模糊而又呼之欲出的面目上时,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药汤气味,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睁开双目,转头透过珠帘看向殿外,只见方公公正捧着一方托盘候在门前。
祯文帝坐起身来,扬声道:“方公公,进内罢。”方公公闻声连忙走进殿内,在祯文帝榻前跪下,举起托盘,道:“皇上请用药。”
祯文帝一药服尽,不知是因为药到功显,还是刚才的适时休息,只觉身上的不适之意渐褪,气闷之感顿消。这时,听到报时更锣响亮地在宫外传来,已是酉时。望向窗外,天色阴暗,夜幕将临。
他漱过口后,对方公公吩咐道:“移驾清宛宫。”刚才在梦中的那一张脸,已然清晰。在记忆内,能使自己于睡梦中有所牵念的人,应是只得三人而已。不知何时开始,那一抹清暖温心的恬静安宁,竟成了自己偶而暗思不散的情惦,是惜怜,是爱重,是珍视,终是重重交集,迭迭相合,成了心底不可抹杀的一份独钟记挂。御辇在夜幕下缓缓地向前行进,圣驾之内,他微眯双目,腮颊两旁有些微的发烫,想该是药效所致,亦不在意。这一份病症,相信终能痊愈。到达清宛宫,他正欲命宫人不必发声恭迎,门前的小太监已恭呼了起来:“皇上驾到!”
他步进宫内,一边向主殿走去,一边对前来迎驾的小隆子和如燕道:“不必惊扰宁婕妤,朕自进宫房中。”众宫人退下,他径直向内殿走进,片刻后,宁媱的宫房已在眼前,他嘴角不期然地泛起温然的笑意,只不知,此番推开门,看到的是否为婉约伊人埋首刺绣的柔美画面?信步上前,他推开了房门,看到宁媱款款迎来,恭敬地向自己行礼敬呼。
她的脸庞上,依然是那一抹浅柔静雅的微笑,只是,落入了自己眼中的,分明还有一丝笑意之前的苦涩。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躬礼得体地站在原地,垂首相候,眼帘恰到好处地掩住眸中的灰黯,只不曾相忘,面容上,朱唇边,必须给予他最纯淳的笑容。此刻,眼前的她近在咫尺,但同时,他却有种错觉,仿佛她正随着自己的靠近,慢慢地变得遥远,变得陌生。明明他已在她跟前站定脚步;明明自己来前,对这一个女子,怀着那般的惦念;明明他是如此地想亲近她,宠爱她。但是,就是那么的无来由地,一股冰冷而莫名的相距之感,无声无息地弥漫于他们彼此之间。
来时萦绕于胸的期盼与牵挂,却仍然不舍不灭地在心中纠缠,或许,这份道不明的陌生,只是因为数日不见的缘故?宁媱的手轻轻地一抖,微微地抬头看向祯文帝,只见他清眸关注,淡笑依旧。
祯文帝看到她抬头,回过了神来,遂伸手轻拉她的手腕,道:“媱儿不必多礼。”
宁媱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那被祯文帝拉着的右手,紧握布囊的左手则更往身后背去。
摇曳灯光朦影氤氲,他看到她的脸庞如玉凝脂,红唇若如丹,就和梦中所见的一样,清丽温若。
静静凝视她半晌,那漫于心头的相遥之感,慢慢地被一股欲将其紧紧把握的意识冲淡了。他的手从她的手腕滑下,紧握住她的手掌,只觉她的掌心柔软温暖,心下不由一动,注意到她的双颊泛红,娇羞楚楚,他从喉中低笑了一声,俯下头来,缓缓地往她的朱唇贴近。宁媱轻轻抬起眼帘,看到他渐近自己的脸庞,下意识地更垂下了头,抿起唇来,然而,他的唇已毫不容拒地贴在了自己的嘴角上,怜惜地、温柔地轻吻着她。宁媱阖起眼眸,如小扇一般的睫毛却兀自微微颤动,犹如是她心灵的叛徒,正在不知不觉中出卖她此时的心慌与不安。他紧握她手掌的手放了开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唇慢慢地从她的嘴角,移到了她的双唇,那抹温香软玉,似是正于自己的撷取下盈然于怀。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她的身上游移,抚上了她的玉润颈脖,再转动了一下指尖,挑开了她脖前衣衫的盘扣,耳闻她发出一声低吟,他睁开眼睛,迷蒙视线中,看到她脸颊桃红,明眸半眯,似是蕴藏了难言的意韵,双臂更是抱紧了她,却触及到了她藏于身后的手。宁媱的心身,恍若正一点一点地被祯文帝如此接近的气息所围笼,她无从抗拒,更是无从感觉,只感无尽的仓皇与凄冷蔓延在心绪之内,此时,唯能以柔相对,以情相予。然而,忽觉左手一动,他的手掌竟覆在了自己紧握的拳头之上。她呆呆地,看着他的唇从自己脸上离开,感觉着他的手正试探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拳头。
他也有些微地怔忡,凉意从心头掠过,手更抓紧了她的拳头——她这是为什么?……何至不安如斯?他们在这一霎间更怀心思地两相凝望,他的惑然深沉,她的悸然惴愕,如寒冰一样凝固在此间的空气中。片刻后,她五指松张,遏力控制住几欲发颤的指尖,轻轻地移近他的掌心,把手中的布囊压在他掌中,再与他的五指交缠了起来。他感觉到她贴在自己手中的物事,遂把她的手从身后拉到了跟前,摊开来一看,竟是一个精绣小布囊。“这是……”他疑惑地看着她。宁媱盈盈而笑,道:“这是臣妾为皇上准备的小礼物。”祯文帝闻言,展颜道:“媱儿要给朕送礼,怎的如此神秘?”宁媱狡黠一笑,把祯文帝手中的布囊打开来,让他看到了里内的纸张,道:“因为臣妾想给皇上一个小惊喜。皇上看里面是什么?”祯文帝眼中的疑虑散去,复微笑着把布囊中的纸张抽出,展开细看,不由笑得更为舒悦。
宁媱笑吟吟道:“皇上若不厌弃,臣妾这一张小像,希望能一直陪着皇上。”话音轻轻而落,心内如掀起了一重酸涩的波澜,把微弱的奢望狠狠地尽数冲散,荡然无存。祯文帝把小像攥在手中,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朕只会珍惜,不会厌弃。”
宁媱笑意璨然,抬手贴住了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脸庞也侧过来靠在他的掌心中,似是汲取着他掌中的温暖。贞宁宫中,阮淑妃从如晴捧着的托盘上拿起青瓷小碗,那碗中绵稠的红枣燕窝羹,正泛起白茫茫的烟雾,迷漫于眼前,甜香四溢。她拿小勺子搅拌着碗中汤羹,眼光移动,落在如晴身上,却又似正透过如晴,看向一个不知名的方向。“如晴,可知几天了?”她漫不经心似地问道。如晴心下明白主子之意,回道:“娘娘,该是有二十天了。”阮淑妃听到她的话,脸上依然平静一片,她放下了碗,站起来慢慢地踱步往殿前,淡声道:“二十天了。是让人意想不到。” 自祈福娃娃一事后,皇上,已有二十天不曾驾临贞宁宫。皇上定了骆沅儿的罪,皇上没再追究她入魇孰真孰假,不可不说这只是自己的一场侥幸。
皇上心中,自是有所明悉,有所了然,才会不问内情,全盘采信了如盈的供词。然而,正因如此,才更让她心惊,皇上知晓的事情,必然比自己想像中要多。她的假装,她的布局,恐怕已落入了皇上的眼中。事至如今,这是祸是福,已难以定论。只清楚知道,事情,却并未完结。在这宫中,罪责向来是难逃,无论是宫律法仪,还是冥冥中的天网恢恢,任凭是谁,终会有所报应。端只看,主宰真相之人,为谁。皇太后提醒得甚是,每个人,均会有他(她)的弱点,总会有他(她)的短处。
阮淑妃立在殿中,看着从殿外走进的常颢,眼前这一位眉目微带愁绪的男子,必可在往后助自己一臂之力。“属下拜见淑妃娘娘。”常颢抱拳行礼。阮淑妃转身在一旁的桌前坐下,指了一下前方的椅子对常颢道:“你坐。”看到常颢犹豫的神色,她又道,“本宫有要事与你相议,你便不必拘礼了。”常颢顿了一下,道:“属下谢过娘娘赐座。”在椅上落座,正面迎上阮淑妃揣测探询的目光,心知淑妃必是有话要问。阮淑妃想了一下,道:“前次之事,你安排得极为妥当。想来,也该引起了那人的惊慌。”
常颢面无表情,只余敬顺,“此乃娘娘运筹帷幄,用计得当。”阮淑妃笑了一声,道:“本宫再运筹帷幄,也得知根知底,方可一针见血。但本宫自觉,似是还有许多未知之数,挡于眼前。”她的手指轻轻地在桌沿上敲动,气定神闲道:“只等常督卫,为本宫解决这些拦路之虎。”常颢看着阮淑妃一张淡定的尊贵芳容,思忖片刻,道:“娘娘到底想知道什么?”
阮淑妃仰了一下头,看向殿外,悠然道:“本宫常常会想,如若当日常姐姐肯将内情相告,由本宫相助行事,说不定,常姐姐便可得遂心愿,本宫也可除去大患,亦不至今日如此被动。也罢,往事已矣,本宫只想,今日可做到知己知彼,万无一失。”她停了一下,看着常颢道,“本宫想知道,当日焕欹皇子遇害,你可知真相?”常颢愕然道:“所谓真相,娘娘不是已有知悉?”阮淑妃微笑,道:“本宫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