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是皇上的妃子,她是堂堂宝林主子,日后,更可能是婕妤、顺容、妃子娘娘!她的所有情份,都只能属于皇上,属于自己,而不该是眼前的他啊!思及此,她心中不禁一痛,抬头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如盈,前去通报内庭督卫,护卫常颢,以下犯上,伤及主子。”如盈战战兢兢的,正要领命而去,却见常颢突然向骆沅儿跪下,头叩在地上,“嗵,嗵”作响。
骆沅儿的心被这几声响动叩得一直抖颤,她一手扶着墙,慢慢从地上站起,眼睛只紧紧地盯着他。常颢抬起头来,额上已是瘀青一片,他颤声对骆沅儿道:“主子,属下以命相求,求主子放属下前行,属下此番要务,不为公务……”他闭上了双眼,深吸了口气后,一字一眼地道:“人命攸关!”骆沅儿听着他的话,只觉心内惊惶交错。她手腕上的血已凝结,痛楚如刺,一丝丝渗进她的五脏六腑,渗进她的感觉与情绪。她无力地退后一步,背部贴近了墙,只觉寒凉之意正透过衣衫包围着她遍身。她不禁有些微瑟缩。不忍再看,也不愿再看,罢了,罢了。她垂下了头,朝常颢挥了一下手,沉声道:“你走吧。”殿中一片死静,森冷寒意渐次溢满。靖公公惶恐地跪于皇后脚下,双手不住地发抖,脸上更是惊得全无人色。皇后蹙着双眉,在靖公公眼前走了两步,双眼却似掩藏波涛的寒潭,紧紧盯着他。
上一刻中,这奴才竟来告知,焕欹无意中摔倒,碰撞到头部,竟已毙命!
竟已毙命。这可是滔天大罪!更令她始料不及的是,焕欹一死,计即要变!皇后心中冒起怒火,一把往靖公公脸上掴打而去,厉喝:“你这狗奴才!”
靖公公趴倒在地,吓得全身发颤,他也想不到,焕欹竟然在那一撞之下便殁了!当时他看到焕欹一头一脸的血,简直被吓得心胆俱裂。他呆了半晌,连忙把焕欹尸身藏好,擦干净地面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前来向皇后通报。皇后不无恼恨,又是惊又是气,本想让焕欹喝下掺药的甜汤昏睡过去后,把他身上刺伤再搁于歆灵宫中,安排一干内侍宫人伏于殿内,只等淑妃一到,便出当场将之捉拿,众口一词指控她亲手伤及皇子,置她于谋害龙儿的困局,然后再令一众宫人于皇上面前道出淑妃自怀胎后,总欲暗加害皇子的种种行迹!皇上碍于证据确凿,必定会重惩淑妃,只要淑妃失势,不能再通过在宫中的权势监察对所怀龙胎不利的一切事项,她便有办法令淑妃的龙子胎死腹中,然后彻底把她给废了!
只是算不到焕欹竟会被这蠢奴才给掇弄殁了!靖公公不敢再看皇后盛怒的一张脸,畏缩地蜷在地上。跟随皇后已有十数年,每次行事均是谨小慎微,不敢说每次都合皇后心意,但怎么说也是劳苦功多。皇后也一直对己倚重,甚为信赖。得到皇后的信赖,可不是轻易的事情,这些年来,他经过了多少次惊心的考验,助皇后进行了多少个凶险的的布局?当皇后有所收获的同时,对他的信任便又涨一分。而他在皇后身边的日子,在宫中的日子,才又再好过一点。但是,不曾想如今竟然栽在了这小小的孩童身上!皇子已毙命,如果皇后要脱清干系,恐怕将会把他推出来,让他承担所有罪名……靖公公想着,冷汗直流,喉中忍不住开始呜咽起来。皇后听到声音,低头瞪向他,道:“狗奴才给本宫闭嘴!”靖公公这一下骇得大气也不敢喘。皇后一直在脑中想着焕欹这一毙命,将如何处置。如若单只让这奴才承担罪责,恐怕只会累及自身,而当淑妃到临歆灵宫,计无以施,亦将令她日后有所警觉,再想下手,只怕不易。
皇后来回踱步,忽而想到了什么,心中猛地一横,低头对靖公公道:“起来,依本宫吩咐行事!”夜空深沉低垂,天上似有密云无数,见不得星光,只空余一片灰暗。这夜的风可真大,吹得人直打哆嗦,看这天色,怕是明天该是会下一场雨罢。
她拉紧了披风前襟,迎着风向前走去。入夜后的连绵宫墙一如可怖狰狞的庞然大物,似是正在张牙舞爪,几欲向她扑来,把她吞噬了去!她不觉由心底升起一股惧意,不敢再多看四周,只下低下头向前匆匆而行,尤比刚才更加快了速度。偌大宫院,她渺小的身影点点前行,柔弱如柳。远远地,可以看到歆灵宫的高耸宫门了。她感到一阵心安,终于要到了。当真是个偏僻之处,这一路幽静得如是宫廷之世外。
她忍不住小跑起来,身上越来越冷了,动一下应该会好些。愈近歆灵宫,四周安静的感觉愈甚,好一个奇怪的地方,竟也无宫人把守,倒也是个私谈的好去处。歆灵宫门前,有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此时睁着圆圆的眼睛向前,方向正似是瞪向来人,人一动,感觉那眼珠也在动,她看着石狮,觉得很是趣怪,来时的惧意慢慢消去,她踏上石阶,走上宫门平台。宫门掩闭,她轻扣了一下门环,里内并无人声,便轻推一下,不想宫门竟开了一道缝。
门开着,看来她已经来了。她想着,心内非常兴奋,这个地方很有意思,比宫内的其它地方都要有意思,看来以后可要多点来才好!她跨过门槛,走进了宫内,里内黑暗一片,她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下眼睛,再努力望向里内,慢慢可以透过宫门外照进的光线,看到宫内的一点情形。她小心地向内走去,刚想开口呼唤某人的名字,却看到地上似乎有一物。
她睁大双眼看着那一物事,慢慢走近,感觉似乎是一个人。再靠近一些,发现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孩童!怎的会有小孩在此?她奇怪不已,蹲下来,轻拍孩童的背部,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然而,这一拍之下,她感觉到了异样,孩童的身子僵硬,一动不动。她更觉得惊奇,伸手扶起孩童,把他翻开正面来,正要细看,却吓得惊叫了一声,放开了他,连连向后退了去!那个孩童,脸庞发青,而胸部,正插着一把匕首!孩童刚才趴的地方,满是鲜血,她忽而感觉自己的手有点冰冷水沾,抬起来一看,竟是鲜血!
她来不及反应过来,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数人正跑进宫中,她心跳倏地加剧,转头向四周看去,看到从宫门外跑进一干提着灯笼的内侍,他们鱼贯而入,原本黑暗的宫中,此时一片光亮,她惶然失措,立在原地,环视宫内,竟觉浑身冰寒,恐慌不已。
鼻中似是闻到一股腥味,血腥。她呆住了,抬着的手,满是鲜血,触目惊心。
眼看着其中一位内侍走上前来,审视了一下地上孩童的尸首后,便指着她道:“你胆敢杀害焕欹皇子!来人,把她拿下!”她愕然,感觉双臂一紧,被人押了起来。“不,不,这,这不是我!”她朝他们尖叫,挣扎着,“不是我干的!”她一张充满震惊,她尚未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已被当作了凶手,顿时惊恐得无以复加。为首的内侍举起灯笼照了一下她的脸,脸色微有变化,顷刻后,道:“元御女谋害皇子,押下!”元清清整个儿呆住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内侍身上。
苦相煎(三)
第二十六章 原来被押下的滋味,便是如此。当日在紫麟殿中,看着馨如姐姐被押下,只知道替她担心,却没想过,原来被人押着,手臂是这么疼,心里是这么害怕。元清清身子无力的被内侍半押半拖而行,带出了歆灵宫。她慢慢想起,为什么自己会来到歆灵宫。而又为什么,当她到达,却没有看到宁媱?
她睁开双眼,看着前方那陌生的方向,想起了,今天宁媱来过她宫房中后,与她说过许多与过往一样亲切的知心话,她还哭了,还为媱姐姐终于还是媱姐姐而高兴得哭了!宁媱走时,看她脸上涕泪一团,又笑说她是小花猫。送走了媱姐姐,她回到宫房中,发现地上有一张纸。拾起一看,原来是媱姐姐留给她的相约信函。酉时,歆灵宫。一路回想,元清清忍不住痛心地哭了出声。宁媱,你终归就是最狠心的一个!
歆灵宫外的隐蔽之处,淑妃的车辇停靠于前。看着宫道上被押走的元清清,阮淑妃后怕地呼了口气。迟迟未等到骆沅儿的消息,她心内终是有不安,会否真的是廖太医有事相议?骆沅儿前去试探,是否反而让廖太医不方便现身?她在宫中揣测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前行一趟。刚刚来到此处,正要走下车辇,便听到歆灵宫内传出内侍的喝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骤然涌出的内侍团团把歆灵宫包围!再接着,竟然是元清清被押出,未知所为何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当中,是一个陷井!她沉声对如晴吩咐道:“将此事细细查探。”乾阳宫中,祯文帝和皇后位座龙凤之位,各怀心事地注视着跪在殿下的元清清。焕欹皇子的尸首正放置在一旁的绫架之上,由白布覆盖,哀静怮悲。元清清僵跪在地,神思恍惚地侧垂着头,木然地盯着地面。竟是她坏了自己的筹谋。皇后冷冷地瞪着她,双手不知不觉在紧紧相握在一起,用力地攥紧,心中的不忿之意越甚!平白让淑妃避过了,这日后若要行事,更要另费心思,好不气恼!
祯文帝的眼神中,则包含着更多的心痛与哀惋。心爱的皇儿竟是如此毙命,清清,枉费朕对你的一片情意!他开口道:“你可有话?”元清清抬了一下眼帘,却沉默着,没有回话。祯文帝看她这副样子,更觉揪心,手上一拍椅扶,高声道:“元氏,朕正问你话!”
元清清仰起首来,看着高高在上的祯文帝,这一刻,她看不到他的模样,那一日在桂花树林中,那个慷慨赠她墨宝的男子,此时再也看不清他的样貌。她不禁心头一悲,哽声道:“我是冤枉的……”皇后正要斥她对皇上无礼,祯文帝向她摆了一下手,径自道:“你既说你是冤枉,为何会独身前往歆灵宫?而焕欹,又何以会……”他?了一下腕,无法再说下去,疑点重重,均是对她不利,她又何能称一句冤枉,便可了事呢?“元清清摇着头,泪水潸潸而流,哽咽着道:“我是冤枉的……”祯文帝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告诉朕,为何会独自前往歆灵宫!”元清清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祯文帝道:“宁媱,宁媱给了我一封信,约我前去!”
祯文帝一听,身子向前倾去,道:“宁媱?是何人?”元清清咬了咬牙,道:“是宁采女。”祯文帝想了想,又问元清清道:“那封信现在何处?”元清清道:“在我宫房之中,我放在了……放在了……”她回忆着,终于想了起来,“放在我的床边!”祯文帝马上对皇后道:“派人到元御女宫中搜寻此信!”皇后听着,正自奇怪怎的她们会有相约歆灵宫的信,听了皇上的吩咐,正中下怀,即命靖公公派人到春瓴殿中仔细搜寻。
这时,通传太监进内道:“皇上,常婕妤求见。”听到常婕妤的名号,祯文帝及皇后均是脸色一沉,焕欹皇子殁了,只怕就是常婕妤最为伤怀了。祯文帝道:“宣。”常婕妤脸色煞白,脚步虚浮地走进乾阳宫迥廊,一步一步靠近大殿,她抓紧了自己的双手,那一颗心,似是就要跳出胸臆,置她于无感。如果可以,她但愿遭逢不测的人,是自己。
终于来到了大殿门前,她首先看到不是皇上和皇后,而是一旁隆起的白布绫架!
她以为她会流泪,但竟然没有。她直直地注视着那一个熟悉的身形轮廓,缓步踏入殿中,靠近,再靠近。焕欹,我的好皇儿,你竟就这么离母妃而去了吗?终于近了,就在跟前了。她伸出手来,颤抖着张开手掌,及到白布之上,又停了下来,手指痉挛了一下,没有再动。掀开来,看了又能如何?里面会不是皇儿吗?会不是焕欹吗?她缩回了手,好皇儿,母妃不看你,母妃知道你受苦了,母妃答应你,为你讨回个公道,你就好好安息,可好?
她转过身来,面向皇上和皇后,跪下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祯文帝连忙道:“平身。赐座!”常婕妤垂着头道:“谢皇上,臣妾不坐,臣妾陪着皇儿。”她站起身来,走到绫架旁,静静而立。祯文帝见她如此,知必是心痛无比,叹了口气,再看一眼元清清,该是痛恨万千,却又只觉惋惜不已,一时愁绪纠结,心烦意乱起来。片刻后,靖公公回到殿中,跪下回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奴才等到春瓴殿中细细搜寻了一番,未见任何信函。”元清清闻言,不由大惊,她瞪大双眼,看向靖公公,猛地扑上前去揪着他的衣襟,尖声道:“你撒谎!信就在我床边!你根本没有细寻!”靖公公被她抓得狼狈不已,在圣上面前又不敢对她用力,只能退避着。祯文帝听到并无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