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怔了怔,复笑道:“谢谢你,小囝子。”
弄月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兜兜转转分分合合生生死死,身边依旧有这些人从心底关心她,记得从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人之大难,不离不弃者方是一生一世之人。想到秦暮,她莞尔。
*
燕。
皇城
东乾宫。
秦暮着一身漆黑如墨立于案前,手握狼毫在宣纸上洒下点点墨痕。面前是宫人装扮的侯府亲信单膝俯跪,静候秦暮发声。
日已黄昏,斜阳穿透窗棂洒了一屋金黄,秦暮背着光,漆黑的背影遮住半世明亮。点墨、提笔、挥洒、收笔。
最后一笔苍劲有力的收住时,秦暮才抬头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人,搁下笔,越过案边,秦暮单手将他扶起:“墨闇,久等了。”
名为墨闇的人颔首站起,恭敬的立于一旁,抱拳道:“侯爷,属下不敢。这是属下的职责。”
“嗯”秦暮面色平静,同从前跟弄月在一起时的玩世不恭丝毫不同,负手而立,他沉声道:“金如何了?”
“属下已派人暗中打探金国一举一动,如今金国兵权握在左相手中,护国将军乃左相的女婿。看来金国实属左相囊中物了。”墨闇是个刚毅的男子,五官棱角分明,轮廓的每一寸都印着岁月的沧桑,英挺的剑眉微拢,面上神色纵然是笑也显得古板。
秦暮沉思,转动手中扳指,少顷,莞尔道:“非也。据我所知,金国左相为人胆小怕事,无心权贵,左相夫人才是家中当家之主,左相夫人生性贪财好毒,一个如此的女人,纵然手握兵权,也难成气候。左相膝下育有一子两女,长女生性泼辣,与左相夫人十分相似,已嫁做护国将军为人妇,次女二八,终日在闺中绣花。而其子是已故妾室所生,左相老来得子,那小儿子今年不过才十岁。墨闇呐…将不才,国才亡。听说金国的护国将军曾在市集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回去后被其妻打的半月下不了床,可有这回事?”
任那墨闇再如何呆板,此刻也忍不住低笑出了声,不过墨闇不似他人那般浮躁,笑声转瞬即逝,随即又是那张呆板生硬的脸:“回侯爷,此事却有。”
“堂堂一个男子被妻子殴打成残,如此将军,墨闇以为,能成何大器?”秦暮笑的胸有成竹:“依我看,当初这门亲事也说不准是那位相国小姐强逼来的。”
“侯爷的意思是?”
秦暮转身,青丝如墨越过墨闇的眼前,墨闇抬头时秦暮已安然座于茶案旁喝起了茶:“胆小怕死又爱财之人,便投其所好,能不费力便是最好。若是不能”秦暮顿了顿,目光骤寒,掌心运了力,手中瓷杯顷刻间碾为白色细末,洒落在地:“若是不能,就一个不留,给本侯永绝后患!”
墨闇身形一动,抱拳道:“是!属下遵命!”
“好了,下去吧,在这待久了总是不好的。”方才的寒冷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意。
墨闇颔首,转身时似又想到什么:“侯爷要在此待到何时?”
秦暮的目光越过墨闇,看向敞开的朱漆门外,日落西山,唯见最后一点淡黄。
目光收回,望着墨闇道:“如今已过去一日,本侯只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好这件事!第三日傍晚,替我在宫门外备好马。”
“是!”
墨闇只坚定的说了一个承诺便俯身拜退,这个亲信,原是杀手,是秦暮五岁那年亲手挑选,亲手□。他还记得那一年众多杀手中唯有他墨闇,先保护他的生死,再杀了敌人。
秦暮要的,不只是一个只会杀人的工具。
所以他选择了墨闇。
这么些年都相信他,因为墨闇从不轻易允诺别人,但是说出口的,就一定会做到。
这一点,秦暮看了十八年,没有比他更了解墨闇的人了。
残月渐渐爬上树梢,一抹清辉照的地面清亮。
屋内没有掌灯。
秦暮端坐在桌边,目色温柔的看着屋外,眸中光华熠熠,像是透过这月光去看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
记忆一点一滴泛上心头。
五年前她刚从梦中醒来,那时的秦暮正值年少轻狂,一身墨服一把折扇,惹得多少桃花尽折腰。那时,他也如这般端坐,闲情散散的品茶,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至今还记得她惶恐不安的眼神,一双小手不安分的乱抓,吱唔半天却只说出:“我…我没有名字。”
秦暮当即愕然,微愣片刻却瞧见弄月眼中的仓皇与受伤,那样的眼神,他永生难忘。
怎会不知道她是谁,原以为那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不知对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来说是多么残忍的言辞。
心中的泛起涟漪,秦暮是何许人也,大风大浪见过无数,纵然父母双亡,也未能触及他的稳重半分。
于是他笑着拉起她的手来到院中,指着九天之上迷蒙的上弦月对她说:“和你一样柔和不争,那是你的名字。”
他侧脸相望,是她天真的笑脸,恍如刀光剑影,掠夺了他心中的一片空地。从此,再不能自拔。
“月儿,和九叔一起于我相比,哪个更快乐呢……”秦暮自嘲的笑了笑,这些话弄月都听不到,不过是他一场臆想罢了。
此刻的她还好么?身边有秦翊影陪着。
大掌抚上胸口,秦暮嘴角泄楚一抹嘲讽的笑,何时,何时自己竟变得这般害怕过。
当初走的时候同九叔说的胸有成竹,可是这仅仅一天,他没有一刻不在提心吊胆。他最怕的,还是弄月忽然忆起往事,然后离开他。
纵然弄月不会如此,他信她。
可还是怕。
蓦然起身,秦暮踱步案边,拿起方才宣纸,暗黄的宣纸上是苍劲有力的大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忽的一把碾碎手中宣纸揉碎,秦暮侧首,对着门外吼道:“给本侯拿酒!”
千杯不醉,也是时候醉一醉了。
秦暮靠在案边,轻轻的叹息。
也许在梦中还能见一见月儿。
作者有话要说:翻滚之~~~~~~~~~~~~想让月月给暮暮生个娃
☆、请求
胤。
皇城。
后花园。
夜风习习,月色照的地面亮的发白,四下寂静,宫人多数已安歇,偶有少许寻走的宫人提着灯笼匆匆走过。
一袭白影立于假山之上,乍一看,恍若天人下凡,月影清晰照出那抹刺眼的白亮。秦翊影怔怔的望着月光出神,右手中是一壶名为‘美人半醉’的酒。
这酒是长乐坊的名酿,秦暮亲自研制出的酒种,秦暮好酒,众所皆知,三年前他在长乐坊安身,秦暮便是用这酒招待他,半醉半醒半度日。酒醇而不腻,一口饮尽,香溢满齿。
三年前秦暮与他举酒对弈,放佛还是昨日,叔侄二人谈古论今,好不畅快。这么一眨眼,叔侄殊途。血浓于水被一个‘情’字羁绊。
长长的一声叹息,将这些年心中所压抑的一并吐出。秦翊影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大叔。”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低柔的呼唤,秦翊影转头,瞧见正小心翼翼提着裙摆往山顶走的弄月,心中一惊,上前蹲□子拉着弄月的手责备道:“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还做这么危险的事。”说话间,手一用力,已将弄月整个人拉了上来,用力过猛,弄月一个踉跄跌倒他怀中,秦翊影轻轻搂着她的腰,柔声道:“小心。”
弄月有些抗拒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意识的推开他,后退了几步,秦翊影愕然的望着一瞬间空空如也的双手,笑容苦涩:“对不起”
如今他再碰她,却要开口说对不起,两人似乎都忘了,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只要秦翊影想要,弄月就要给。
只是可惜,秦翊影如今再也要不得。他望着被月光泄满白色的弄月那张稚气的脸,有底的苦涩微微蔓延开,像是藤蔓,爬满心房。
“大叔一个人吗?”
“嗯,你来做什么”秦翊影押了口酒,将涌上心头的苦楚咽了回去。
“大叔又来做什么呢?”弄月扯了扯嘴角,重新站到他身边,抬头仰视那轮明月困惑道:“大叔为何总是盯着月亮看?”
一只大手温柔的抚摸上她的脑袋,弄月低头,对上秦翊影灼灼的目光,秦翊影声音低沉沙哑的说:“因为那是你的名字。”
夜已沉,有风吹过,两人衣袂飞扬,双影重叠。旁人来看,好似一对幽会的恋人。
弄月没有避开他的手,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他灼灼的眼神,良久良久,久到弄月的身子已经有点僵硬,她才吸了吸冻红的鼻子,畏畏缩缩的抖了□子。秦翊影皱着眉头解下衣服为她披上,责备的语气透着关怀:“出来怎么不穿件衣服?”
“一直在想事情,就忘了。”弄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着秦翊影道:“你不冷么?”
秦翊影脸上露出一抹春山般柔和的笑:“我不冷。”顿了顿,又道:“你可有什么心事?”
弄月点点头,秦翊影又道:“介意说出来吗?”
“这……”弄月有些迟疑,秦翊影淡然道:“如果你不想说,没关系的。”
“大叔。”弄月望着他,目光灼灼:“是我的姐姐……”
“恩?花颜?她又怎么了?”
“你认识她?”
秦翊影意识到自己的失口,摇摇头笑道:“不认识,听过。”一双手背在身后已慢慢手成拳。
至今犹记得五年前长孙天机所言的‘盗梦’之毒。非一朝一夕便可毒发,此毒种入体内多年,中毒者都未曾发觉,直至毒发,病入膏肓,他曾派人调查过,弄月母妃晴妃当年是同样的毒而亡。细作曾说,这个毒本在淮南一带,而花颜的母亲以及曹国舅便是淮南人,他让人去过国舅淮南老家,果然发现国舅曾让人秘密买过此毒。
那时候他恨不得一刀杀了国舅。只是那时的他,也觉得自己这般发怒实在可笑。
弄月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给的伤害不比国舅少,弄月不再了,他又因为别的对弄月的伤害发一些可笑的火。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弄月,毁了她的不是国舅,而是秦翊影自己。
“大叔在想什么?”弄月拉了拉他的衣袖,秦翊影回过神来望着她,勾唇道:“没什么,你的姐姐……恩?怎么了?”
“姐姐今日说……说……喜欢秦暮,要嫁给他,她还说我嫁过人了,父皇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而她……是唯一没有出阁的公主,秦暮非她莫属。”弄月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话语是掐断在呢喃之中。
秦翊影眉头紧锁,不语,斟酌着她那句话,片刻后恢复笑意:“月儿相信爱情还是相信命运?”
像是等待他说这句话一般,弄月好不遮掩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放佛能看到秦翊影心中,她坚定的说:“自然相信命运。”
“为何?”
弄月笑道:“这也是因人而异,对所有人我都会选择相信命运,可是唯独秦暮,我信爱。”
待君归来时,执手覆乾坤。
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万事俱备,还差一场东风吹。
“这样啊……”秦翊影连笑意都挤不出,心中五味复杂,秦暮愿意为她放弃那么多,真心愿意带她好,若他是女子,也会爱上这样的男子,风流桀骜,如今倾心只为一人,郎君世间难求。可是月儿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拱手让人,又如何甘心?
“丫头。”秦翊影突然侧头唤他,弄月应了一声,秦翊影又道:“丫头,是想说什么呢?”
弄月微鄂,却也不再卖关子:“大叔还未娶亲吧,大叔,不如娶了姐姐可好?等秦暮回来,等姐姐请旨,大叔跟父皇说,娶了姐姐可好?”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秦翊影盈满笑意的脸丝毫看不出半点开心。弄月也不躲闪,同样看着他笑道:“对,我想求大叔……”
“我若不答应呢?”秦翊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暗了下去,声音渐渐转为清冷。
弄月毫无反应,依旧温声柔言:“为何不答应?”
秦翊影冷笑:“为何要答应?”
“娶了姐姐,荣华富贵一世享用不完。”
“可是我不缺那些。”
“姐姐可是个美人儿。”
秦翊影顿了顿,笑的讽刺:“你比她美,次一等的,入不了我的眼。”
弄月笑意凝结,悻悻下头,自顾自道:“真的不娶吗?”
秦翊影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不喜欢她,我只娶我喜欢的人。”
“那你喜欢谁?”弄月抬头问道。
秦翊影望着她的眸子,毫不犹豫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简单的四个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美好的话语,郎情妾意,若是从前的弄月,定会扑到他怀中说,我也喜欢你。可是如今时过境迁,物已非。弄月再见到这个人,听到这句话已经毫无感觉,心河平静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