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叔叔吗?他的确公事繁忙……。”妄言不自然的笑了笑,不是自己的脸面,到底是生硬的很。
宪帝也不答,负手而立,脑中记忆翛然而过。
“五年了,莫不是他不敢么。”
妄言淡淡一笑,袖中手掌握成拳:“不,绝对不是。”
宪帝饶有兴趣的转身,挑眉望着他:“你如何得知?”
妄言颔首:“因为他是我叔叔。”
“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怀心事,一旁的弄月抿唇笑而不语。双手横胸,斜靠在柱子上,茫然的目光投到光滑的地面上,一只脚有意无意的在地面上钩钩画画。
许是许久不听她出声,宪帝唤了一声:“月儿。”
“啊?在。”久违的呼唤未能勾起她的记忆,只是让她习惯性的应了一声,抬首时发现是宪帝,弄月友好的笑了笑:“恩,我在。”
“不舒服么?”妄言上前关切询问,弄月抬起头站直身子,对上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许久,才摇了摇头:“不是。”
只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已。
宪帝来到她的跟前,温柔的大掌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生硬的棱角慢慢变得柔和,他道:“月儿在想什么,可以告诉父皇吗?五年来月儿怎么过来的可以跟父皇说说吗?”宪帝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好似一汪溪水,只是再柔和的声音听在弄月耳朵里都只是陌生:“五年来的生活?”弄月挑眉反问,不期然的想到秦暮,她生病中的五年都是他的影子,这个男人占据了她最空白黑暗的那五年,让她空洞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害怕那么寂寞,思及此,弄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妄言,兀自叹了口气对宪帝说:“我累了,我想休息。”
“好。”宪帝望向妄言:“想必月儿对宫里的人事都不再熟悉,那么久劳烦晋侯送月儿回去,寡人会在宫中为侯爷安排一住处。”
妄言颔首抱拳,耳边响起开门的声音,抬头时弄月已不在殿内,妄言施礼后追随出门。全然不瞧见身后宪帝一张苦涩至极的脸。
“秦翊影,你骗不了寡人。”
若是晋侯,初来宫中,怎会问都不问就应下来送弄月回宫,他怎会得知弄月住在哪儿,瞧他方才的神情,分明是来过此,分明!
*
妄言一路追随出门,弄月走的很慢,他大步跨了几步就追赶上她。弄月一直双手横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妄言便这样静静的跟在她身后,一路宫人路过纷纷福身施礼,弄月视而不见,依旧低头走她的路。
跟了一段路程,妄言沉不住气,上前欲拍她的肩膀,弄月却倏地驻足,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感:“秦暮呢?”
猛的怔住,妄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心中悄然漫上一丝痛楚:“你都……知道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弄月依旧背对着她,清冷的声音依旧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妄言自嘲一笑:“如何得知?”
“感觉”弄月回头望他,面无表情:“你不是他,我感觉的到。”
望着她的淡定,妄言心中一怔,随即淡笑:“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为何要好奇,我对你是谁没多大兴趣知道,我只想知道秦暮何时回来。”弄月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可笑!他是谁,与她何干,她从来不想多管闲事。
妄言笑而不语,伸手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本来面貌,笑吟吟的望着她,弄月微鄂,说了句‘是你?’便再无下文。
“他回燕国办事,五日后回来,让我待他陪你入宫。”妄言从不想用隐瞒什么得到弄月,这样就算得到了,弄月也会离开,所以他选择据实相告。
弄月倒也不恼,只问道:“你为何要帮他,恩……大叔,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待我好?”从国舅偷袭那次她就瞧出端倪了,只是那时她并不想多知道什么,如今也是一样,妄言说不说都是一样。
胸中似有春风注入,这五年来冰冷的心终于被吹暖,妄言情不自禁上前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他却只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样……。”弄月听了并无多大的反应,倒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避开他抚摸自己的手,纵然温柔,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一双,她想了想,认真的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从前,现在,往后,都不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么么哒,感谢在我弃坑半年后还关注俺的亲们。这个月底开新坑,坚决不坑,等俺有时间,把那些坑都填起来
☆、记忆
秦翊影愕然,记忆中的弄月好像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那个天真到为他生死的小姑娘放佛只是他幻想出来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个人,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姑娘,巧笑倩兮,眉宇中稚气不去,天真烂漫,那样细腻柔和的叫他:“秦大哥。”
再也不会了!
失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明明紧握在手的东西,深刻映在脑海的记忆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逝去,挖空记忆般的苍白无力,他心中泛起一丝丝的怜惜,终于明白为何秦暮如此喜欢她。
那个男子,真心爱她,用心体会她所有的痛,懂得她被挖去记忆的无力和疼痛,所以心疼她,怜惜她,到后来……爱上她。
而这些秦翊影却从来没有关注过,他甚至单纯的以为,弄月爱他,就会一直这样爱下去。他忽略了那时只是她身边没有出现秦暮这样对她好的人,等出现了,纵然那时她还有记忆,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她。
一个人拼命的伤害她。
另一个人拼命的保护她。
再爱也没用,因为弄月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他根本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
秦翊影笑的讽刺至极,如今这样,也怪不得别人,是他亲手扼杀了这一切。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也好,丫头,随你高兴。”秦翊影讪讪的缩回了手,这回走到一旁跟她并排走在一起,
一路缄默,直到出了东安巷,秦翊影忍不住开口打破寂静:“丫头你……当真如此喜欢秦暮?”
秦翊影已经重新帖上了面具,弄月偏头看他,眸子里的坚定不容置疑:“我喜欢他。”
“听说你曾经有过一位夫君。”
“那又如何?”红唇轻勾:“如他那般弃我不顾、伤我之人,嫁了又如何?且当红尘一梦,当我当年瞎了眼。”弄月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眼睛,不解:“我这双眼当年真瞎过么,会嫁给这样的人……?”
秦翊影闻言猛的一怔,这一怔促使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弄月见状也驻足,侧首疑惑的望着他。
秦翊影笑了笑道,扬手一指:“走吧,你的承晖殿就在前面了。”
弄月顺势望去,金碧辉煌的承晖殿赫然映入眼帘,熟悉又陌生,这便是住了十五年的地方么?弄月并没有放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只是不解的问道秦翊影:“你如何……得知?”
“你父皇告诉我的。”秦翊影狡黠的眨了眨眼:“公主需要在下送你进去吗?”
“不用。”弄月清冷的说完,便踏步进入,身后秦翊影目光留恋不舍的望着她的背影,五年了,依旧这样瘦小,好像一辈子都长不大。胤国在南方,南方女子虽娇小点,但弄月实在是小的过分。不论是他还是秦暮,都可以用一个手臂就圈住她细不盈握的腰,将她举过头顶。
她的背影永远都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娇小可人,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怜惜之意。
秦翊影望着望着,又想起弄月的话,一双白玉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双眼:“嫁给我,真的是瞎了眼吗?”
他似乎从来没有怜惜过她,一双眼始终浮云蔽日。
“妄言。”前方的弄月走的很慢,快到宫殿门时她又突然驻足,叫了一声正在发呆的妄言。
“恩?”妄言回神,微笑的望着她:“还有什么事?”
“琴修好了吗?”
“恩,不过我放在长乐坊了。”他脸上笑意顿时,原来弄月心中一直想的是这件事,妄言还以为……自嘲一笑,他摇摇头,看了一眼已经踏入门槛的弄月,转身离去。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生死不离弃。
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生死不离弃,只可惜,不会再是他。
弄月踏入大殿,两排宫女齐刷刷的下跪:“恭迎公主回宫。”弄月的目光凝聚在这所承晖殿内,出神到甚至没有说‘免礼平身。’
承晖殿和十五年前没有两样,大殿中央是九鼎香炉,前方便是茶案,右侧是贵妃榻,左侧是内室。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弄月却蹙眉看了好久,放佛要从这些‘熟悉’的东西里找出当年的记忆。
她四下张望,这时,内室走出一个样貌稍微年长点的婢女,她与那些婢女不同,弄月看的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许多她读不不懂的情感。
弄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这种时候,她还是缄默的好。那婢女眼中噙着泪花,慢慢走近弄月,不似那些婢女注重礼节,双手抓住弄月的胳膊,颤抖的声音有些激动:“公……公主!!!”
弄月牵强的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反应才算正确,眼前的人长她几岁,眸子里的关切是真真实实的,像是一位姐姐,可惜穿的是宫人的衣服。弄月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婢女脸色变了变,弄月不解,正欲回头,身后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哟,弄月妹妹回来了?别来无恙啊。”弄月转身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一袭大红,连朱唇都红的妖冶,弄月对她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个人,暗无天日了太久,也许只有沉溺红色,那种耀眼,才能让她稍微平复一点。
那人止步门外,笑道:“怎么,不请姐姐进去坐坐吗?”
姐姐?弄月寻思着这个陌生的称呼,身后你婢女抢先一步上前道:“花颜公主,陛下不是说不让您到处乱跑么?更不让你接近承晖殿一步吗?”
“小囝子这话说的,你看本宫主看见妹妹回来了,想看看妹妹不行吗,毕竟骨肉相连,况且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再说,我这不是站在门外等弄月妹妹应允吗,妹妹要是不乐意见我这个姐姐,我立马就走还不行吗……哎,毕竟十几年的姐妹情。”花颜说着面色一沉,作势红了眼眶。
小囝子嫌恶的怒了努嘴,花颜公主做戏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高,就连弄月都有些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大献殷勤,只是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此般这样,若再将人敢走,错的可就是弄月了。
扫了一眼两侧跪着的宫女,弄月道:“你们都起来吧……恩,你也进来吧。”
花颜听闻跨入门槛,上前就抓住弄月的胳膊叹道:“哎呀我的好妹妹,你怎么穿的这么差,你的绫罗绸缎呢/?阿哥秦翊影也真是的,你嫁给他他就是这么多你的吗?”看到弄月的眉头皱了皱,她又继续道;“五年前,那个人将你挂在我们胤国的城门之上,那时候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呢?那年父皇重病在身,却为了你不得不爬起来去那姓秦的对抗,哎……月妹妹,你当初怎么瞎了眼选择了那样的一个人,那时候看他一表人才的,想不到竟然这样,月儿妹妹,亏得你那年偷跑出宫还救过他的命,真是不懂得知恩图报!哎月妹妹,你怎么了?”原本自顾说辞的花颜猛然看见面前的弄月悄然间已是泪流满面。
“公主……”小囝子遣退了其她婢女,上前扶着弄月,伸出衣袖为她擦拭眼泪。
弄月一把推开她们,摸了摸湿润的脸面,对小囡子道;“我明明记不得从前的事了,为什么还会哭?”心中放佛刀在剜,是气愤,是不服,是恨,还有悔。
“公主……!”小囝子惊呼,一则是诧异,二则是花颜在此,有些话不可多说。
花颜绝美的容颜上露出半分喜色,说出的话却是担心:“弄月妹妹,你失去记忆了?怎么会这样……大夫怎么说?”
“恩,没怎么说,就是失去记忆了,不过,以前的记忆不要也罢。”她难以想象自己的从前,更难以想象那样一个王爷怎会是温柔如水的秦暮的小叔。
“哎妹妹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说怎么见到姐姐一点都不亲热呢,原来是这样。”花颜夸张一笑,说不出的魅惑。
弄月无心答她,只是将她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忆,努力想记起什么。
自己的从前当真如此不堪吗?
弄月怔怔的望着门外,不远处似有人疾步而来,一身金色华服,阳光下俊美的脸是如此熟悉。他望着屋内的弄月轻轻勾唇,有那么一瞬间,纸鸢的线好像重新被人握在手中,不再四处飘摇不定。
好像荡漾的水草第一次没人抓住的感觉。又好像断翅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