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锦瑟笙歌流烛华年, 八佾齐舞西都华夜,起承转合长歌一赋。
宪帝笑呵呵的与邻近的大臣攀谈,眼光若有似无的飘向斜对处接受众臣一杯接一杯进酒的人。
“月儿,刚才在想什么?”宪帝啄了一口酒,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模样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合口?”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她下意识的看了眼秦翊影闷头喝酒的样子,面对宪帝凌厉的双眼兀自一笑:“我只是想三哥了,父皇,三哥去哪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你呀,还好意思问,你离宫多日,父皇万分担心,这不派玄浩去找你,如今他定在大胤各郡县寻你,放心,玄浩这孩子做事有分寸,寻不到你便回猜测你是否已经回宫,过不了几日便会回来。”
“哦”她依旧无力的点点头,搅动着盘中餐物,一双眼不时的看向秦翊影,偶尔喝完酒的他会抬起头触碰到她的目光,却没有往昔的缱绻,只是匆匆一眼,又别了开去,好似陌生人般没有任何眷恋。
“父皇我……”
觥筹交错一向不是她所喜欢的,弄月刚欲找藉口离开此处,却见一位小太监匆匆跑到宪帝身边,附在他耳边说:“陛下,莫相和他的公子来了。”声音不大不小,弄月刚好能听见。
宪帝剑眉一拢:“莫相身体抱恙,怎么不在府上休息?”
“回陛下,莫相说他是一朝宰相若是不来,怕我大胤会给燕国人看笑话的。”
宪帝眸光中露出几分感慨,摆手道:“设坐,快请。”
弄月顺着门口望去,耄耋之龄却依旧健硕的莫相笑呵呵的捋着胡子跨入了殿宇中,身旁扶着他的少年公子便是他的独子莫世渊,莫相是三代老臣,一直忠心耿耿,而世渊却生性闲散,不愿入朝为官参与朝堂的明争暗斗,一心只想伴父左右适俸羹汤,闲来纵情山水,他长弄月两岁,自由随父进宫时与弄月相见过几次,二人也算是两小无猜。
席上,众臣纷纷出列拱手长揖。
宪帝亲自出坐相迎:“莫相身体抱恙,该多休息才是。”
爽朗的笑声自那微颤的白须遮掩住的喉咙里发出,他道:“燕国贵客至此,老臣不来太不像话啊,可惜老臣年老体迈,这才携犬子一同前来,希望陛下不要介怀。”言必一双精干老练的眼打量起站于宪帝一旁的秦翊影,他赞:“早就听闻燕国帝君九子乃人中龙凤,一曲国殇震天下,生的更是貌美无比,今日一见传言果然名不虚传,老朽算是见识了”
秦翊影淡淡一哂,未将这些恭维放在心上:“相爷谬赞。”
莫相笑呵呵的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站在宪帝身后的弄月身上,他道:“多年未见,公主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侧首问一旁的莫世渊:“世渊呐,你们也算是打小相识,如今可还能认出公主了?”
一身青衫的莫世渊颔首笑道:“多年未见,公主……愈发的漂亮了,世渊……差点认不出来了。”
莫世渊不是秦翊影那种一眼便让人深深记住的极俊的少年公子,他长得极为平淡,平淡的眉眼,平淡的薄唇,也是一副平淡的性子,一眼看过后,淡的让人忘却,但他是个极耐看的人,相处久了那副淡然若水的脸就会在不经意见住进人的心里,想忘时再也忘却不掉。
“莫相过奖了,月儿还如当年一样,倒是世渊哥变了不少,我该说差点认不出来才是。”弄月上前一步与宪帝并肩站着,笑容恹恹。
莫相是个快人快语的主,他爽朗一笑道:“据老臣所知,公主还未许配人家吧,这到刚好,世渊也未曾娶亲……不知陛下会不会怪罪老臣高攀呐?”
弄月心下顿紧,侧目看向秦翊影,但见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好像在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他只是个听客罢了。
心猛的揪痛,光线也变得刺眼,忽的天旋地转,只觉双腿发软,身子不受控的摇摇往下坠落。
“公主。”耳畔响起温润熟悉的声音,一双有力的手适时的扣住了她的腰肌,在她快要跌倒的那一刻稳稳的接住了她。
满怀希望的侧目,以为可以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可映入眼帘的却是莫世渊那张淡若水的脸,和一双焦虑的眼。
“月儿,怎么了?不舒服吗?”宪帝扶着女儿坐下,高声吩咐:“快请太医。”
“不用了父皇。”弄月略显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她道:“只是没有休息好。”
群臣纷纷围了上来担忧的望着公主,弄月的目光穿过围来的众臣,想找一找那个人的影子,入眼的皆是平凡如众的脸,没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失落,失望由心而生,她强稳住发软的腿,慢慢的站了起来,对在场的人歉意的说:“抱歉,月儿身体不适,想去休息,失陪了,各位尽兴。”说完拨开人群,兀自走出了乾坤殿。
宪帝长叹一声,眸中的忧虑抹之不去,他与众人重新坐回席上,却再也提不起刚才的兴致。歌舞骤起,乾坤殿中又恢复了莺歌燕舞的热闹。
高璟看着弄月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一旁视若无睹的秦翊影,不禁皱眉微叹:“哪里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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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乱石错放,也生生的摆出一座漂亮的假山,山临湖水,水映明月,烟云迷蒙后的弦月被波光粼粼泛的亦真亦幻。
“丫头啊,做什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老朽都这把身子骨了,可不比你,快下来。”假山下的高璟一手抱着酒壶,一手对弄月招摆着唤她下来。
“高的人,你怎么跑到这里喝酒来了?”弄月蹭蹭三两下便站到了高璟的面前,挨着高璟坐在了矮石上。
高璟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若有所思的望她:“你和姓秦的那小子……吵架了?”
“没有……昨日还好好的,可今天我跟着父皇去了乾坤殿时,他好像就不怎么高兴,可能……在怪我骗了他吧。”弄月讪讪一笑。
高璟出其意料的没有笑,亦没有打趣,他侧首凝眉,喃喃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到底哪里出错了……”
“对了,高大人,你的密信送到了吧。”弄月执起一枚石子掷如湖中,扑通一声,平静的湖面瞬间溅起半尺浪花。
高璟放下手中的酒壶,淡淡的应着:“我在信中只是让陛下当心奸佞觊觎云中与南郡,没有直接道破白劲轩,要知道扳倒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我们一定要手握足够的证据,届时给他来个致命一击,你父皇倒也有数,加派了人马护守那两座城池”
弄月接过他放置一旁的酒壶,呷一口酒,醇香溢齿,她叹:“也不知道秦大哥能不能原谅我,父皇其实是有心让我嫁给世渊的,他说燕国太远,舍不得我。”
“你父皇也真是的,嫁了那么多的女儿了,怎么到了你这里,又变得优柔寡断了。还有那个莫世渊,一看就与你不般配,还是姓秦的那小子好……”高璟无奈的摇摇头,今日是难得一见的正经:“船到桥头自然直,公主,莫担心,有老臣助你。”说着目光投入湖中。
忽的高璟语调又一高,朝着小湖的另一边唤:“秦家的娃娃,这边!!”
弄月循声望去,湖的另一边,隐隐绰绰那抹清瘦的身影不是秦翊影是谁。
她呆呆的望着,出神间,秦翊影已来到了身边
“高大人原来跑到这里自在了。”他半开玩笑的语气听不出一点玩笑之意。
高璟拍了拍手,站起身子,拎起酒壶说:“老朽回家会娘子去了,今夜皓月当空,当挽佳人共赏,切莫误了良辰。”说罢,拍了拍秦翊影的肩头哼着小曲悠然离去。
一瞬间,这里又恢复了寂静,今夜重点在乾坤殿,这里的防守也松了太多,偌大的御花园里,假山之后,只剩两人对望,久久,终是弄月先移开了双目:“怎么出来了?”
秦翊影往她,目色平淡:“你父皇和那些大臣相谈甚欢,我不过是一个外人,自然找藉口现行离开了。”
“你不是外人。”外人这个字眼好似一把细密的阵,扎得她的心生疼生疼,秦翊影从不会对她这样的生疏的。
“哦?”他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讽刺的望她:“既如此,公主您倒是说说我是这里的什么人?”
“你是我的认定的夫君,你是大胤国的驸马爷。”她心急,上前抓住了他横抱胸前的衣袖。
秦翊影淡扫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冷笑道:“公主抬爱了,可惜小王无德无能,不敢高攀,倒是殿中那位我看与公主却是般配的很。”
“秦翊影——”那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望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她觉得自己快哭了:“秦大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不敢,况且,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他不着痕迹的撇开她的手,缓缓道:“孤男寡女,公主自重。”
“你还说你没有生气,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告诉你我公主的身份?”黑暗中,她红着眼睛望他,却遭来他一阵低笑,笑的讽刺至极,秦翊影单手托起她的下颚,慢慢逼近她的脸:“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不是公主与我又有何干?我不过是看你可怜,同情同情你罢了,傻姑娘,真想不到你还当真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娶你吧,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我为何偏要要你这个……二手货?”
‘帕——’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弄月有些错愕的望着自己的手,她没有准备打他的……可他的话却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心,她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秦大哥吗?
出其意料的,秦翊影并没有生气,他轻轻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的力气倒是不小嘛,这样也罢,省的爷跟你啰嗦,一巴掌,我们以后不再有任何关系,你做你的公主,我做我的王爷。”说着,拱手作揖道:“小王告辞。”
“秦大哥——”那背影渐渐在眼前消失成一个点,她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好似一场噩梦般叫人不可置信,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心中酸痛不已,冥冥中似乎有一只大手在狠狠的捏着她脆弱的心,疼的不能呼吸。
泪水悄然滑落,她一抹脸上的水渍,大步追上了那抹背影。
京街
月上中天,街两旁是摊贩逐渐稀少,偶尔还有一两家在收拾打烊。
那人的身影慢慢的在夜风中行走,一身墨衣,一头青丝。
也不知那身影背负了怎样的伤痛与沧桑,孤寂默然,总让人失去理智的想上前紧紧的抱住他。
“秦大哥。”弄月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目光恳切的望他:“你、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我不相信你会那样对我,秦大哥,你不是这样的,你告诉,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她说着说着,已是泪满双眸,一个劲的摇着脑袋,仿佛被最亲的大人所骗的小孩那般不信与伤痛。
“我为何要骗你?”他凤眼微抬,不耐烦的甩开了她的手:“公主殿下,刚才我就已经说过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不,我不相信……你就是在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了?明明昨天你还说喜欢我,你说要娶我的……我刚刚不是故意要打你的,秦大哥……”她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不住的伸手抹着泪水,可那涌如泉的泪却是越抹越多。
“我?喜欢你?”秦翊影好笑的看着她,半眯着眼讽刺道:“小公主,你果然是天真,本王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你有什么好的,我要去喜欢你?”他双手横胸,避讳般刻意的往后站了站,企图与她拉开距离:“还有,我若是喜欢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弄月顺着他说的望去,他后背斜对处上赫然映着三个醒目的大字:长乐坊
长乐坊是京都有名的烟花之地,里面的姑娘各具特色,红倌清倌俱全,没有一个男人不对长乐坊的姑娘拍手叫好的,就连她的哥哥们,也曾一度迷醉在此。
“秦大哥,你……?”她错愕的望着他。
秦翊影伸出双手揉了揉太阳穴,阖眼道:“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爷我还要去找乐子,公主慢走,不送。”秦翊影说着转身离去,身后的弄月大声叫住了他:“秦大哥,你一定有原因的,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对我的。”
那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他声音冰冷的听不出一丝温度:“真烦,能不能不要让我觉得你下贱?”
秦翊影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长乐坊里。
人烟稀少的街道,寒风阵阵,弄月下意识的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肩。
挨着街角处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就地蹲坐,目光盯着他最后站过的地方,泪水不住的下落,长乐坊里犹闻莺歌燕舞,她将脸埋在双臂之中,哭泣着说:“秦大哥,我不信,我不信……我要等你跟我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