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石?爹留下来的那块据说是传家宝的破石头?”见娘点头,他隐隐地想明白了一些事。看来,邢欢会答应隐瞒一切嫁进赵家庄,也有目的。有那么一场交易,存在于那些知情人之间,而他成了最大的牺牲者,“她是为了晶石才愿意嫁的?”
“当然不是。就算她不嫁,晶石我也会给。她是见不得我烦心你们俩兄弟的婚事,又听说了管家老不死的不愿承认婚约。本还以为兴许她也会找到归宿,我又得了个天下最好的媳妇,结果……早知道你这样待她,当年我就不应该有这私心!邢欢这丫头,配得上比你好千万倍的男人!看什么看,就算你是我儿子,我还是要这么说!”
“那破石头到底有多少块?”永安忽然话锋一转。他若还是人,就不该再去纠结她当初点头出嫁的初衷。因为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些年来得了便宜的人都是他。
“不清楚,据我所知应该是三块。”
“找齐了吗?”
“听欢欢说,在京城富商任公子那儿找到了一块……”
原来,她跑去任府,结识任万银,为得就是这个?相比之下,当时他天天纠结着她是不是红杏出墙了,三天两头想着要去抓奸,好证据确凿地休了她,实在幼稚得可笑。
“还有块……欢欢说是在管府。”
“管晓闲?”永安口吻平淡。这答案着实出人意料,然而这短短半天他所承受的惊讶已经太多,反倒麻木了。
回想那日在管府遇见穿着尼姑衣裳的她,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不管静安出现在那的原因是什么,至少邢欢绝对不是去胡闹的。只是很显然,她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要不然他娘应该有所耳闻了。
想着,他抿了抿唇,一抹冲动的决定涌上了他的心头。
赵永安点头了,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娶管晓闲,听说甚至只花了半天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筹备好跑去管府下聘了。抬聘礼的队伍很长,轰轰烈烈的,闹得满城风雨。
老夫人歇斯底里了骂,不管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旧没用。
相较之下,邢欢却是反映最平淡的那一个,关着房门,不去理会外头的吵闹。
——砰。
房门还是被人一脚踢开了。
承载着浓墨的轻薄宣纸,由上至下,晃晃悠悠地飘落到邢欢面前桌上。
她抬指推开茶盅,眼帘微垂,率先映入视线中的便是那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休书。
不同于以往,这一回没有闲到用信封粉饰一番,也没用铿锵有力地甩在她面前。平淡就好像这只不过是封报平安的家书般,可事实上,邢欢能感觉到,这一封休书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封都认真。
以前,每想到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她便觉得心尖儿痛,生怕自己会承受不起,更怕自己头一次在他面前敞开了心扉哭竟是为了这事。
然而现在,当这一天切切实实地来临了,她倒是心如止水。没有预期中的痛,这不意外;让邢欢意外的是,也没有松了口气的解脱感,反而觉得更为压抑了。
她扬了扬眉抬头看向赵永安,紧抿着的嘴角一直没动,等着他先开口。
果然,他一如既往地按捺不住,没多久,就打破了沉默,“我决定娶晓闲。”
“恭喜。”她唇角松了松,微微上扬,给了他一道浅笑。
邢欢不会知道,这笑容在永安眼里刺眼得很,“你很开心吗?摆脱我了?可以跟我哥终成眷属了?”
“……”活见鬼了,她就是没感觉到这股兴奋劲!她和赵静安之间的阻碍,从来不是他,是世俗眼光,是她猜不透静安的心思!
“你很想要那块晶石是吗?我有办法让晓闲心甘情愿地拿出来。”
言下之意,这一次,他是为了她才娶的,牺牲颇大,她要是还有点人性,就不该若无其事地和赵静安在一起。
可他显然是还不够了解邢欢。在某些时候,她其实可以让理性盖过所有感性,譬如现在,“别拿我当幌子,搞得自己很伟大似的。你根本就是如鱼得水,盼这一天盼了两年多。”
“你是白痴是不是!”他被猛地一噎,忍不住爆出低吼。
“你才白痴!你全家都白……不对,你们赵家庄就只出了你一个白痴!”
“我说你这女人有没有心?我那么伟大的成全你就一点都不感动?不错,我两年前的确盼望过这一天。但现在,她对我来说只是朋友!我如果不是爱你爱疯了,至于做这种蠢事?!”
“……你说什么?”
“你聋了是不是?我说我爱你,快爱疯了!活生生被你和我哥折磨疯了!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算真让我娶头猪,生一圈猪崽子,我都愿意!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等着我,等我拿到那破石头了,我们亡命天涯去!”
不需要再质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一字一句说得那么清楚、吼得那么大声,邢欢听得真真切切。她用力倒抽了口凉气,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爱她?隔了两年,闹腾了那么久,现在才说爱她爱疯了?
他知不知道她早就被他折磨疯了!
“说话!装什么傻?我只是想要你一句话而已。”
“你要我说什么……”哪怕是早两个月,听闻他吼出这番话,她都会幸福到想要哭。偏偏要是现在,邢欢别过头,长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试图将思绪沉淀。良久后,才再次睁开眼,看向他,“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责任?如果你不爱晓闲姑娘了,那就不要娶,别再害了别人,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就是没心没肺,不会去感动。”
“你有种再说一遍。”蓦地,一改先前的激动,他忽然变得格外平静,脱口而出的话音都透着森冷。
邢欢很少那么激动,只是这一次她当真气极了。究竟赵永安把她当做了什么?不爱的时候,弃她如敝履;自以为爱上的时候,又完全不顾旁人感受的霸道,“我说如果你不爱晓闲姑娘了,就不要糟蹋人家,一个女人一生没有多少青春可以耗!我就是没心没肺,别指望我会……唔!”
她的话还没吼完,就被他突然压下的唇堵住。
满是掠夺意味的吻,完全不讲究循序渐进,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肆虐着她的舌尖,磕痛她的唇。
每一个舔舐与吸允间,都在诉说着他的所有权。怀中女人是他的,只要他一天不想放手,她就哪都不准去。比起赵静安的不负责任,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他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人,了解她所有藏掖在心里的过往,明白她想要的东西,甚至愿意不择手段只为唤她心甘情愿再唤一声“相公”。
这些想法促使他的动作愈发肆意妄为,落在她腰间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慢慢上移,掠过层层叠叠的棉衣缔造出的障碍,熨帖在了她光滑的背脊上。凝滑的触感,让他像着了魔般,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更大。
“放、放开我!”当他的手心游移到邢欢的胸前时,她终于挣开了他的钳制,用尽全力扭过头,得了出声抗议的空隙。
“对不起……”感觉到了她的惊恐,他倏地惊醒,手臂下意识地一松。
也就是这刹那的恍惚,就让邢欢得了空子,一溜烟地从他身边逃开。彷佛他全身长满了刺般,一碰就会扎得满身伤,她逃得很彻底,不仅仅是远离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甚至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呆愣了半晌,赵永安眼看着她拉开房门往外逃,却没有追。
脚步就像僵硬了般,抬一下就会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他无奈地闭上眼,有好多话想说,为什么她连拨点时间听一点都不愿了?
只不过想要道歉,为从前自己的荒唐,是他不好,重新来过好不好?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拿到晶石,医好她的病,然后他们什么都不要管了,遨游天下去,她若是喜欢和尚,他就出家给她看……
第四十三章
秋风瑟瑟,秋雷轰鸣,这场疾雨来得突然。
檐下细密雨帘晕开了远处零零星星的灯光,夜已深,烛台边,赵静安意兴阑珊地前后翘着凳子,颀长双腿高高抬起搁靠在桌上,看似无波无澜的黑瞳怔看着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窗户。
他懒得起身关窗,放任自己枯坐着发呆,思绪毫无章法地游走,直至被“邢欢”这个名字填满。
管府放出来的流言蜚语正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说她攀附权贵、说她财迷心窍抢了别人的幸福、说她掂不清自己的分量痴人说梦妄想麻雀变凤凰。关于她当年带着欺骗嫁入赵家庄的原因,静安不得而知,这一生不去相问永远信她,是他暗暗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所以,不管旁人说得多么煞有其事,他从不怀疑邢欢的为人,只是担心她。
她还好吗?已经听说了永安去管府下聘的事了吧?当真一点都不介意、不难受吗?那为何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掩耳盗铃般不听不看,甚至连他都不愿见。
那两年的夫妻之情,宛如隐形火药般捆绑在他们之间,成了静安心头拔不去的刺。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怕她的心会死灰复燃,怕这看着自家相公再娶的刺激会让她惊觉原来往昔的爱还在,只是痛彻心扉了才不得不移情。
——砰砰砰!
想得正入神,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传来,声音很响,掩盖了外头杂乱的雨声。
也让猝不及防地静安受了惊,身下摇晃的椅子失控打滑,幸好他脚尖及时勾住桌沿,没至于在自己房里摔出轻微脑震荡。
他颇为不耐地撞开椅子起身,举步走去门边的短短过程中,已默默在心里把门外的人骂了个彻底。最好是有足够重要的事,否则无故打扰他思春后果很严重!
怨念终结在他烦躁拉开房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那个狼狈身影瞬间抽空了他的思维。
凌乱发丝湿漉漉地粘在她苍白脸颊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渗水;有些泛红的眼眶,像是承载了无数委屈般;颇具个人特色的银红色棉袄,看起来像是刚才水里捞起来般,颜色暗了一层……这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让静安相信,不是幻觉,三更半夜毫不避嫌只身叩开他房门的人当真是邢欢。
看她冻得直打颤,他回神后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即将她拉进屋内。
“大师……”
柔柔低唤声自身后飘来,还带着明显的颤抖。静安分不清那是哽咽还是冻过了头,他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应,旋身刹那,便觉得有道阴影笼压而来,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接。
“嗯……”因为她用力过猛的冲撞,他抑制不住地溢出闷哼,稳住身子没被惯性压得往后退。那颗还滴着水的脑袋不安分地蹭着他的胸口,不经意地挑逗扰得他喉间发烫,眸色变沉。
夜半无人,他想念得紧,她好死不死地自己送上了门。这种时候,如果还有犹豫,对得起他娘辛苦把他缔造成带把的雄性人类吗?
他就该吞下所有废话,省略繁琐步骤,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她压倒,让她真正明白就算曾经做过和尚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完全能让她领略撕床单、抓栏杆的销魂滋味。可她突然仰起头,闭上眼、张大嘴、来不及避开地对准他的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破坏了所有缱绻气氛。
“去把这身衣裳换了,捂出病了我可没空照顾你。”他认命地别过头,咬牙揉了揉她的湿发,试图想把缠绕在身上的她拉开。比起他的欲念,显然她的身子更重要。
邢欢愣愣地眨着眸子,是她实在太没魅力,还是他定力好到过了头?
她都已经主动到这一步了,他竟然还能冷静自持地把她拉开。还是说,在他看来,她当真就是个麻烦,连病了都不想耗费精力来照顾的麻烦?
想着,邢欢咬牙,一洗从前的乖巧,不理他的推拒,手肘圈得更紧牢牢箍住他的窄腰,刻意在他微敞的衣襟口磨蹭了几下后,才状似伤心欲绝地哽咽道:“大师,相公要停妻再娶,我准备去死了,来跟你话别下……”
言尽于此,她开始屏息,静候着他的反应。
那一天,娘说:那他呢?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吗?你若真的喜欢他,舍得让他冠上勾引弟媳的罪名被千夫所指?
当时,她唯有用沉默来回应。是不舍得呀,可是要拔慧剑斩情丝,更不舍得,还能怎么办?那就只好所有罪名让她来背,是她主动勾引、是她投怀送抱、是她想堵死所有退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要骂就骂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好了。反正,那些不相干的人怎么看,邢欢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怎么看,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是她在一厢情愿,也许他的个性如此,对所有女人都心细得很;又也许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会因为她的主动就看轻了她?
邢欢讷讷地闭上眼,回想起那日沉默后娘说的那些话。
——如果娘让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