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逞了,如愿了,邢欢却没觉得开心,反倒是心口一窒。她暗暗在心底冷笑着自己的犯贱心态,到底还在期待什么?一念之差留下来就为了自取其辱?咬了咬唇,她默不作声地起身,弓身迈出步子的那一刹那,也强逼着自己扼杀了所有妄想。
然而,让邢欢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的指尖才刚触到车帘,腰间骤然一紧。
“欸……”她下意识地惊呼了声,垂眸看向这无预警袭来的拉力源头。那是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臂,有力又蛮横地拦握在她的腰际。不发一言、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后揣。
等到邢欢回神后,已经稳稳跌落在了赵静安的怀里。
她带着错愕蹙眉仰头,却只瞧见他淡笑依旧地转眸,“四姑娘,我让你下车。”
“我?!”开什么玩笑?
“你没听见欢欢妹妹说不想和你这种人坐一块吗?难道你要我把她赶下车?别闹了,这怎么可能。乖,下车吧。”
“可是你昨天明明就……”
“你最好是别再提昨天的事,我不想打女人。”
“……”
这一场闹剧就这样华丽丽地落幕了,车帘被撩下,四小姐落寞地呆站在车旁,马车里传来大少爷温润依旧的命令声,“快走,我赶时间。”
小厮猛地震回神,像打了鸡血般地挥鞭再出发,心底忍不住发出感慨:大少爷,您太给劲了!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玩得如此巧妙,您要二少爷情何以堪啊!
第三十七章
晃动的马车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氛在悄然滋长。
那一双明亮黑瞳里沉淀着邢欢特有的气息,分明想肆意又拗不过根深蒂固的胆怯。感受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回眸,不避讳地迎上她的视线,沉默相顾半晌,静安勾唇浅笑,飘出嘴边的话音仍旧是进退得宜为彼此留足后路的轻佻语调,“欢欢妹妹,我应该有跟你说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这是挑……逗……”
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实在太多了吗?他还没把话说完整,她彷佛就猜到了下文,并将这种挑逗行为落实地更彻底。
她冰凉指尖蜻蜓点水般地划他的脸颊,顺势勾缠住他的脖颈,生涩拥抱,让静安呆愣了,话尾字眼硬生生地被愕然掐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的手,张扬着无处安放的局促。
他可以随口捏造出一堆甜言蜜语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可以游刃有余地化解掉各种投怀送抱。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我没有跟他圆房,真的没有。”他的木讷,被邢欢视作了冷漠;可他方才的袒护,无疑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身份伦常摆在眼前,她理该恪守本分,扮演好弟妹的角色,可是这一刹那,所有冲动在邢欢脑中集结,冲垮了理智,她豁出去了,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
即便是被他笑,被千夫所指,起码她为自己勇敢了一次。
“我知道。”终于,静安缓过神,在这汹涌而来的甜蜜中拾回笑意,轻声回应。
他是人不是神,会被嫉妒刺到丧失分析能力,但不代表他不会事后冷静。
那究竟还在闹什么别扭?这一霎,静安才明白,他气得是她的默认。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以;她就丝毫没在意过他会怎么想吗?就好像他也只是那些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信了谣言留了心结,都不重要,她不在乎。
“我们只是商量好要演一出戏给婆婆和娘看,让她们放宽心。”而事实证明,她很在乎,在乎他的想法、他的每一个眼神。只是经年累月的压抑,磨平了她的个性,让她逐渐遗失了自我,不敢活得率真。
一旦那座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被击溃,所有憋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被她倾倒了出来。
“好烂的主意。”闻言,他忍不住嘴角微抽,不用猜都能料到,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人,只有他家那个无聊透顶的弟弟。
“……我现在想想,也觉得挺烂的。”可不是嘛,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早晚有天,娘和婆婆会失望。邢欢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一旦有了希望再迎来失望,是多痛苦的事儿,倒不如一早就残忍地把一切希冀给扼杀了。快刀斩乱麻,才是处理困局最好的办法。豁然想通后,她埋在他的肩窝里,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那你呢?你和那个四姑娘……”
“你觉得呢?我像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饥渴到立刻春宵的禽兽吗?”
“……”她不发一言,勒紧他的脖子,大有想要一举掐死他的意思。这还用问吗?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他都像极了那种禽兽!
“喂,女人,做人要凭良心。认识那么久了,你见过我身边有第二个女人出现吗?”虽然说以前还在出家状态,不得不守清规戒律,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守贞守得够辛苦了!
“呵,哈!”邢欢的干笑说明了一切。刚才那个女人是假的吗?
他被掐到涨红了脸,呼吸凝滞,为了自保,不得不把怜香惜玉的念头暂时抛开,用力掰开她的手腕,“咳……死女人,你放……手,放手!谋杀亲夫的罪比诱僧更重……”
就像静安之前想的一样,她和所有女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是更小心眼。
可就是同样蛮不讲理的行为,由她来诠释,硬是让他生不出厌恶,反倒觉得泛着甜味。
“什么亲夫啊!你……”邢欢臊红着脸颊,心软得就像一滩湿泥,嘴却依然比石头还硬。
只是辩驳的话语还没说完,那张带着股倔强微嘟起的唇儿就被采撷了。他抬手,用让人猝不及防地速度扣住邢欢的后脑,指尖纠缠住她的发丝,炙热唇瓣贴向她,在一阵泄愤般的轻咬后,静安探出舌尖,省略掉了小心翼翼地试探过程,长驱直入掠夺住她的舌。
香唇软舌构建出久违的熟悉感,让他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
在这样与她一次次的唇舌纠缠前,静安从来不觉得深吻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可一旦对象换成了她,所有的一切像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如此这般相濡以沫,很容易就上了瘾。
“唔……”细碎又撩人的吟哦在厮磨间溢出,邢欢紧抓住最后的理智寻找说话的空隙,“……我昨晚等你很久。”
“所以呢?”意料之外的事,让他心间一抽,却又必须强忍着冲动,生怕甜蜜没顶会促使他在这马车里做出更为出格的事。
所以有很多话想要说,她知道如果不趁着现在讲,就有可能再也没勇气说出口了,“大师……”
“嗯。”很久没听她这般唤过了。静安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她,不知道何时起,她每念一声“大师”,他便跟着一寸寸坚定为她还俗的心。直至最终,他做到了,却晚了两年。
同样的,邢欢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他说过,从他回家后,她许久没再用过这个称呼了。那是因为过往的所有甜蜜,都在大伯和弟妹的关系中熬成了痛,哪怕是默默在心中呢喃“悟色”这个名字,她都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曾经的安慰、陪伴和纵容。
想起那些回不去的事,无疑是种折磨。然而这一刻,邢欢放纵着自己去回想,越想越深也就越肆无忌惮,可以放任一些话脱口而出,一些她以前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没脸讲出口的话,“大师,你愿意为我破戒吗?愿意要了我吗?”
跨出这一步,是万劫不复,但邢欢告诉自己,只要他愿意,她就大逆不道地自私这一次。
如果他不愿……
他顿住了所有动作,像是骤然清醒般,悄然放开了她的唇。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蹙眯着深邃黑瞳,紧觑着她。千言万语萦绕在喉头,可震惊的情绪却如绳索般紧箍着他的脖,让他窒息无声,唯有下意识地圈紧怀里的女人,不让她逃开。
“大少爷,到了。”
煞风景的禀报声就是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只是马车里的这两个人充耳未闻,恍若可以不受任何外界打扰般,就这般面面相觑着。
一个在屏息等待,另一个在用尽全身心里震回神给她回应。
“静安兄,我越来越觉得你就像是我们任家嫁出的女儿,并且最近婚姻生活非常不幸福,三天两头地就往娘家跑……呃……”任万银的嗓音随即传来,不仅是聒噪抱怨,他还很不解风情地抬手撩开车帘子。当目光对上看似正打得火热的俩人后,他错愕片刻,爆发了,“啊!啊啊啊!你们两个人在干嘛?!太伤风化了!居然跑我这儿来偷情,当我死人吗?我勒个擦,嘴巴上还留着好像对方唾液一样的东西!白莲花,快来,快把这两人给我拉下来……”
“吵死了,铺梯子,不然你要我们怎么下来。”就算之前酝酿了再好的情绪,在这样纯属人来疯的一惊一乍下,所有气氛也早就瓦解殆尽了。静安没好气地回首,冷声说道。
“赵静安,你是有多矜贵啊。你不是江湖中人嘛!江湖中人上下马车不是都跳来跳去的嘛。梯子,你居然还要梯子,你昨晚砸了我家那么多东西,我哪还有梯子给你踩!”
“少来这套,我砸得都是名贵古董,没有梯子。”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
“不客气,大丈夫自当敢作敢为嘛。”
……
眼前场景就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拌嘴,邢欢垮下双肩,抽搐着嘴角,认命了。
很显然,气氛被破坏了,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是不可能了。
又很显然,方才的他犹豫了,彷佛她身上长满了刺般,他要不起了,碰了会扎手。
只是既然已经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邢欢便是下了决心,如果他不愿,她就缠到他愿意为止!谁让她是先喜欢上的那一个呢?没脸没皮的事,她这辈子也没少做过,大不了就是所有人骂她不知廉耻,嫁了二少爷又想勾搭大少爷。
那不重要,那些人不是她,谁也没办法帮她完成她的人生。
“你跟着那个叫什么花的丫鬟,她会帮你安排的,我一会来接你。”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车后,扫了眼候在一旁的那名丫鬟,冲着邢欢嘱咐道。似是纠结了片刻,可惜最后仍是没把人家丫鬟的名字记住。
“她叫白莲花,白莲花!我都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是任府的总管。我说静安兄,我们好歹兄弟一场,你就算再健忘,也该把我家总管的名字记着啊。”
“哦,记住了,白菊花。”
“是莲花……”
任万银的在意点很奇怪,似是补脑般,非要赵静安把那名丫鬟的名字记住不可。
两人就是带着这种奇怪的纠结点,吵吵闹闹地跨入任府大门,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邢欢有些无措地站在门边,怯生生地看了眼那个传说中的白莲花,连出声打破沉默都不敢。一般来说,她就算胆子再小,也不会见了丫鬟都像老鼠见了猫般。可是这个丫鬟不同,邢欢认得她,是那晚给他们喝了假酒还能若无其事承认的那个,冷冰冰的气场是她惧怕的缘由。
“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幸好,她主动出声了。
邢欢收回打量目光,忙不迭地追上她的脚步,转了一个又一个弯,跟着她进了一间房又退了出来,又进了另一间房……这般重复了良久后,邢欢着实憋不住了,“那个,白莲花,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我的名字是给老爷叫的,麻烦你叫我白总管,谢谢。”莲花姑娘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纠正邢欢的称呼,走了几步后,才大发善心地开口替她解惑,“今天是礼部侍郎管大人的生辰宴,你们家大少爷说是想带你去见识下,所以老爷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关系让你去见世面。”
“礼部侍郎管大人?”隐隐有些耳熟的称呼让邢欢拧起了绣眉。她很确定静安不会无聊到莫名其妙带她去见识什么生辰宴,他做得每一个决定应该都有原因的。思来想去,她悟了,“啊,管晓闲的爹吗?”
“我不是管府的总管,怎么知道管大人的女儿是谁。”
“……”尽管得到的答案刻薄又形同于无,邢欢还是基本能确定了。
他说过,还有块晶石在管晓闲那儿,所以才会特意这般安排吧?
邢欢只是不懂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虽说朝廷和江湖向来不对盘,但以赵家庄的地位想要混去那种场合,不难吧。
“对了,我听说赵家庄的日常开销是由你掌管的,是吗?”
“嗯。”不太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邢欢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那正好,这个给你。”说着,白莲花转过身,从怀里揣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塞进邢欢手里。
“什么东西?”邢欢好奇地将纸拉开,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地罗列了一堆东西,旁边似乎还标着价。不是吧?难不成京城富商的府邸里卧虎藏龙,连个总管丫鬟都兼职倒卖东西,还非逼着她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