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姨娘撇着红嘴唇:“说的是呀,都是公中的,凭什么好处都她一个人沾着?只怕心里头巴不得三奶奶一去不回呢……没人和她抢。”
“咳。”老太太重重咳了一嗓子,冷飕飕瞥了姜姨娘一眼:“嘴碎的小心烂舌头!”
李氏有钱,荣若的嫁妆没少被她拿出去放贷,可惜荣若老实,今日列出来的,不过只是被老三偷去的一部分罢。凭什么她自己有钱不吐,却让公中替她儿子的花天酒地买账?
老太太闷着声儿:“这钱,不能让公中出。谁糟蹋的,谁自己去弄回来。别以为铺子里生意好做,去年家里欠了多少债,大伙儿自个心里都清楚……老三不争气,李氏养了个外甥又把家里吃空,什么重担都栽在砚青身上。倘若不是他有能耐、肯吃苦,你们以为生意还能撑得到今天?还不是个个蹲在家里头喝西北风!…别得了好处还反咬一口,有这闲工夫,不如自己去算算帐吧,看是谁比谁更有良心?”
鸾枝轻抚着肚子,沈砚青这些日子的辛苦她看得最清楚,有时候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大半夜的还见他打着哈欠掌灯办公,那肩膀宽宽、侧脸清瘦,看得她不知道有多心疼……某些人真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见不得自己的丈夫被人冤枉,鸾枝浅浅笑了一笑:“二爷早先腿还病着的时候,没少被公中克扣,那时怎不见有人出来替他讨句公道?如今大伙儿看到他积攒下来的私房,尽都是他一笔一划的卖画所得。钱庄上有清清楚楚的帐可查呢,妾身不敢半句假话,贪没贪的,查查就知道了。”
柔柔的嗓音,却不亢不卑,让所有人都听见。
老太太暗暗欣慰,高兴鸾枝开始懂得心疼丈夫,懂得护自个的男人。
沈砚青峻眉微挑,清风淡漠一笑:“母亲误会,如今公中账目与往日不同,不再是那主事的一手遮天。每个庄子都有三个掌柜同时管账,互相牵制着,一同担着干系,不必担心有人私贪公银。我也只是每月按劳所得,拿着应得的俸禄。三弟整月不去店铺帮忙,自然那俸禄也就被扣除。铺子上的钱都是伙计们日夜辛苦操劳所得,若是为着那不应该的花天酒地买账,实在是愧对大伙儿的努力。”
一句话堵死,就是不肯出钱。倘若真要给老三换血作人,就不能一次次为他的错误买单,须得让他吃吃苦头。
李氏气闷不说话。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理亏。
家丁们拿来绳子要捆三爷。
沈砚邵蓦地骨头里却痒痒起来,晓得那瘾儿又犯,怕去了庙里出不来,干脆作一副受伤模样道:“得,都别吵吵了!嫌我碍眼,我走,走还不行?…不就是几倆银子嚒,爷自个去弄,弄不回来,这个家我也不回了!”
见伙计过来,连忙把衣裳脱下,往最前面那个脑袋上一罩,急将将跑出了门外。
李氏又慌张起来,怕儿子出去被坏人教唆行恶,只得讪下脸,央求沈砚青派人去追。
沈砚青便对家丁们吩咐道:“你们悄悄在后头随着,看看他最近都藏在哪里吃膏。”
“是。”领头的拱手应话。
一旁四少爷沈砚琪嚼着糖儿嘻嘻笑:“甭跟了,我知道!在光裕澡堂呢,那里头有暗门,新开的!”
“吓,小孩子家家又多嘴!”慌得柳姨娘连忙掌了他一嘴巴,在宅子里十多年偷生,最是晓得李氏得罪不起。不明白自己性子老实低调,怎么的偏偏生下个儿子却古灵精怪,什么事儿都瞒他不住。
光裕?
沈砚青眉头微蹙,不由问道:“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四弟可曾见过那澡堂老板嚒?”
“不曾见过,那次见三哥在里头探头探脑,所以才猫在门口多看了一眼。”沈砚琪挤眉弄眼的淘气着。
沈砚青便敛下心思,再不多问。
本是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午宴,顿时没了先前的味道。
梨香和春画拿着两只精装的锦盒走进来:“二奶奶,都收拾好了。”
老太太这阵子身体不好,每日都要把鸾枝叫过来说话,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心里头才得着安慰。见鸾枝要出门,不由问道:“这是要去哪里?恁大的排场。”
鸾枝连忙站起来,屈膝福了一福:“前些日子药铺门口遇见县府大人,恰逢宋将军夫人也在,听她有意夸赞过咱家的马,这便和二爷商量了下,准备了几盒礼物,打算过去拜访拜访呐。”
老太太暗自唏嘘,亏得自己早先没轻信那‘丧门妲己’的谣言,如今瞧这丫头,啧,还真不能小看,不仅旺夫,搭着的全是好运气。
抿着烟斗笑笑道:“罢,如今是你们年轻一辈出风头喽。要去就去吧。只这一折腾,又误了吃饭的时辰,让丫鬟们给你稍上些糕点,路上记得填填肚子,别委屈了我的小孙孙。”
“是。”鸾枝冲沈砚青眨了眨眼睛。
好个馋嘴女人,又要自己带她去开小灶。沈砚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正说着,门外闯进来一个阔脸大汉,扎着皮腰带,大步将将的,步履带风。身后随着门房老汉,一边跑,一边沙哑着嗓子嚷嚷:“壮士留步。”
却拦不住他,一眨眼就到了厅堂门口。
沈砚青认出来,是那黑风口当家的随从,不由站起来拱手作了一礼:“甚么事儿扰得兄弟跑上一趟,快快进来请坐。”
那大汉却不进,只粗着嗓门道:“隔壁山头抓了两个女人,恁说是二爷的生意伙伴。那山头老大不信,差人来问我们当家的。我们当家的也不认识,遂让我来问问二爷,可认识两个姓邓的男人婆?”
第70章 冷不防(上)
初夏的午后;阳光亮闪闪的打照在青石大街上,从灰蒙的铺子里往外张望;便觉得路上行走的人们也好似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那你来我往之间都带着点儿黄晕。
仁德药铺里客人不多,白老大夫正眯着眼睛给飞鹰把脉。许是情形并不太好,他的眉头拧得很皱;久久的方才开口道:“当家的还是没戒。你不戒;老朽就只能给你续命,却治不了本。药,也就一日都断不得。”
飞鹰穿一件刺金线的铜钱短褂;袖子卷到了胳膊弯里;手腕上条条陈旧的刀疤甚是醒目。闻言自嘲地吸吸鼻子:“那玩意儿确实忒不好戒;只好麻烦老大夫先把一条性命续着罢。”
白老大夫叹气:“老朽尽力而为。不过能续多久;全看当家的自己造化。”
英姐嫌他晦气,不耐烦地把桌子重重一拍:“个死老头子,你倒是说的容易!我们当家的吃了七八年烟膏,哪里是你十天半个月就能戒得干净?要人命啊你!”
近日不出山,穿得是软滑的蚕丝料子,这一拍,顿时震得周围一片儿香风铺面。
“阿嚏!”白老大夫打了个喷嚏,不冷不热地凝了英姐一眼:“真要下决心戒,七天不抽它,过了不多久就断干净了。这位女侠,莫要把你当家的性命断送。”
妈的,你才断送呢!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娘把他断送了?
英姐瞅着老大夫睿智的双眼,莫名地生气起来,搭着腿儿又要拍桌而起。
飞鹰不慌不忙把她手背一摁:“女人家就是误事。下回我难受的时候你出去,让萧兄弟在门外把着罢……都像你这么次次主动地递烟管,谁知你是不是存心想断送老子性命。”
那语气阴凉带笑,眼神精光锐利,只看得英姐心肝儿发虚。眼角余光把斜倚在门边的凤萧看了看,见他双手抱胸,俨然魂游不知去向,不由气闷道:“啧!你瞧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给你把着门也没用,拦不住你!”
飞鹰瞥了凤萧一眼,不以为然的挑起女人下巴:“他?…他和你不一样。他心大,一个山头留不住。早晚是要走的。他可无心算计老子的家当。”
早晚是要走的么?
英姐撇了撇嘴角,掩下眼中失落,闷闷道:“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随便,当家的要他守,那就由他守去吧!我乐得图个清静。”
……
那边厢言语间深浅试探,门槛旁凤萧却只作未闻。马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姑娘婆子们着花衣绿裙,好一副繁华热闹。忽然一个恍惚,心思便飘去了扶柳镇上。
昨夜梦回故里,见那昔日脂粉浓香的醉春楼竟然萧条破败,俏金花摔花了脸蛋,被一群小孩扔着鸡蛋烂菜。他想走过去轰赶,她却把头抬起来骂他,骂他狼心狗肺小白眼狼,骂他被狐狸精勾走了良心不要娘,一边骂,一边撕心竭力地哭。
清醒后顿生自责。那个过气的老花魁,没有他就会死;可是某个他曾经不顾一切的女人……没有他,却过得更好。
蓦然回首,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一场怎样的梦?
柜台内抓药的伙计见他墨发轻垂,着一抹玄青色束腰短褂,那肩宽腿长的,恁的是个英气逼人,忍不住又心花荡漾。
想了想,便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支白色小瓷盒。
凤萧思绪尚停留在江边打拳,肩膀上便被软绵绵地拍了一掌。魂儿一瞬恍惚,竟以为当真回到那妓院的长廊之上。
十四岁的小桃红隔着一步的距离,用擀衣仗戳他:“喂,你要不要洗衣服?”
“干嘛?”捺住心中悄喜,冷清清地回头反问。
她却羞恼起来:“不洗就算了。”
着一抹碎花小袄,那绣鞋儿纤巧巧的,头也不回,勾着人去追。
怕她真走,连忙把她袖子一拽:“你等我。一会儿我送去江边给你。”
这时候才能与她面对面的呼吸,互相对看一眼,立刻又尴尬地瞥开……她洗衣裳他打拳,都晓得这原是不挑破的约定呢,心中又藏起盼望。
“嗯。”她说着就走。
“喂,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去疤膏?”伙计垫着脚尖,把盒盖子正正地对准凤萧眼皮底下打开。
馨香四溢。
却不是她,是个白面细骨的小白脸儿。
凤萧反感地皱起眉头:“干嘛?”
“不要就算了。”伙计羞恼地跺着脚板儿。
“拿走,不要。”凤萧冷冰冰地推开。
太酷了,帅毙!
伙计又舍不得走了,眼中春水荡漾,只把凤萧痴痴地看了又看:“效果很好的,瞅着哥哥的疤这么浅,抹一个月肯定就能消~。哥哥您这样的好面相,如果没有这道疤,只怕宫中的皇子也不及您一半呢。您瞧瞧,那外头哪个人看了不喜欢?”一边说,一边翘起兰花指儿往门外比了比。
“快瞧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妹妹别光看着不说话呀。走过去,去呀,问他叫什么?”
“你不也是?还说我。你可敢过去和他说话嚒?嗤嗤~”
果然仁德药铺门外,不少姑娘们推推搡搡着捂帕嘻笑。
到了哪儿都不得清净。
凤萧眉宇间浮出不奈,随手把瓷盒子接下来:“谢了。”
转了身要走,只这一瞥,却看到大门外停下来一辆熟悉的马车。
那鎏金边的青篷儿,帘角上刺着龙飞凤舞的字号,这些天在心中辗转盘旋过不知多少回,早已经刻入了脑海。本是有意避开不见,一旦偶遇,却又挪不开脚步。
他不是神。
“迂——”魏五撇着嘴,不情不愿地从车辕上跳下:“一口热饭没吃,又把奴才叫回来。得,爷您先忙着,奴才去后头补个觉!”
“随你。半个时辰内不出来,明天的假也消了。”沈砚青拍拍魏五的肩膀,并不予他同情。若非这厮自作主张先溜回来,邓家主仆何至于被土匪拦截?
“哼,公报私仇!”魏五碎叨叨着进店。
“诶,等等。”鸾枝从车厢内探出头来:“这些糕点给你,我去富春酒楼上吃。”
着一抹海棠薄裳儿,斜插一株牡丹金步摇,一手腆着腰谷,一手提着个食盒子,花枝招展的,追着魏五往店里头走。
凤萧呼吸一紧,连忙闪身遮掩,只透过门叶子往她那边贪看。
鸾枝却没真走进去,她可不想见里头那个可怖的土匪头子呢,把食盒子往魏五肩膀上一挂:“自己饿着不吃饭,还不让手下人吃。你别理他,回头我帮你罚他。”
瞥一眼沈砚青,嗔恼不理。
好个嘴硬心软的女人,分明是惦记自己未曾用餐。
沈砚青暗生暖意,面上却不表露,几步走到鸾枝身旁,揽过她腰身戏谑道:“只这一会儿就舍不得我了?…那昨天夜里还说要狠心饿我几顿?”
讨厌,这个饿和那个饿能一样吗?人这么多,他也不收敛收敛。
鸾枝顿足要走:“谁舍不得你了?生意要紧,忙你的去吧。几步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唔,你干嘛?”
透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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