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起来,笑问道:“妹妹的手艺一贯是极好的,难得四哥有此殊荣。近日宫中事务太忙,匀不出时间去看你,铺子里的生意可还好?外甥们现在何处,怎也不带进来教我看看?”
脊背上凉凉的,晓得某个被冷落的人正在吃醋呢……叫他一贯爱乱吃醋。鸾枝偏就不肯回头,搭着手腕作了一礼:“劳四哥挂念,满四个月了,如意倒是乖,元宝却是一日比一日的淘气起来。一会我还要去买几件衣裳,便叫阿娘先带他们回去了,进来送个糕点就走。铺子生意好着呢,准备年后扩些地儿,重新粉饰一遍,再找两个伙计添把手。”
元承宇不由赞许道:“唔,虽看着小小一个妇人,却是个好强的。我本要给你再许个好人家,奈何你执意要开店,也只得由了你去,你但且做得开心就好。”
一边说,一边戏谑地扫了沈砚青一眼。
鸾枝嗔道:“四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肚量小,嫁给大户人家少不得三妻四妾,回头再闹个从前那样的事儿,我可受不了。倒不如自食其力,也省得再频频遭人嫌弃。”
惯是个记仇的女人,哪一句都在算着旧账。那发簪上珠花轻摇,香肩儿盈盈一抹,不回头,曲曲婉婉的身段往下,看哪儿都是执拗,却看得人又恨又爱。
沈砚青负手站在一旁,不由想起前夜拥她入怀的一幕,那般的伺弄迎合着,笃定她一定再舍不得不要自己。不想一夜为如意寻医炖药,等到亥时一过,见她踌躇宽衣,满心欢喜地等待与她就寝,她却忽然转身将门儿打开,就那么冷冰冰地把自己推出门去……还是不肯。
那暗夜厚雪纷飞,长街上空无一人,他在门外忍着腿寒等她回心转意,她却在院内把灯儿冷漠一熄,多狠的心。
沈砚青抖开衣摆,踱步走到鸾枝身旁:“阿桃还在生气?…我惯是一心一意对你好的,只怪从前疏忽,让你受了诸多委屈。今日当着四哥的面立誓,但凡你肯随我回去,日后你愿如何,我都随你欺负回来。”
长臂将她腰肢儿一揽,低头对她好脾气地笑。
他的身量修伟,鸾枝不过只及他清宽的肩膀,靠得近了,看到他下颌上一片淡淡的青茬,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好话却说不出口,只是揩着帕子不应。
沈砚青默了片刻不见回应,便凉凉地松开手,对元承宇谦然一揖:“那么在下这厢先告辞了,等四爷消息。”
“好。”元承宇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沈砚青深凝了鸾枝一眼,末了一道玉白长裳拂过,与程翊一前一后地出了花厅。
那背影冷清,萧萧条在长廊上缱风远去。
瞥见鸾枝双眸中隐匿的挣扎,元承宇勾唇戏谑道:“看起来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还是不肯原谅他么?”
鸾枝绞着帕子,默了默,却凝眉试探道:“四哥方才可是和他说凤萧嚒?什么死不死的……凤萧太坎坷了,你们可不许再对他生出不利。”
“怎么会?莫说我已答应了要给他生路,便是为着让你宽心,我也不会故意去伤及他性命。路是由他自己选的,过程我并未逼迫。”元承宇好笑地端起茶盏。
茶却凉了,轻抿一口又放下。
长廊上进来一个下人,恭身递来名帖:“四爷,刑部尚书在门外恭候多时,说明日行刑的一些事宜还有待四爷亲自定夺。”
他便合起扇子站起身来,由着仆从将自己引去议事房。
第111章 善恶决
门房屋檐下挂着一只翠绿鹦鹉;沈砚青正在逗鸟。
“相公、相公!”那鹦鹉见他生得好看,兴奋得蹦来蹦去。看到鸾枝着一抹红裙碎步而来;立刻又冲鸾枝喊“娘子、娘子来了”!
嗓音粗嘎嘎的;好一只没节操的色…鸟儿。
鸾枝心里头不由又气又恼,就猜这家伙不肯走得太干脆,果然就等在这里……前天夜里劳动他做了一晚上苦力;末了却被自己推出门去喝冷风;只怕是同自己算旧账呢。
想绕路躲开;沈砚青却已经回过头来;微抖一下袖子,冲她谦然做了一揖:“夫人来了。”
明明就是个商人,偏扮作昔日书生模样。那一身清雅英姿;倘若是第一回与他相识;只怕真就被他给轻易迷惑。
鸾枝恼他,揩着帕子:“谁是你夫人了。不是早就告辞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沈砚青也不气馁,兀自眯着凤眸好脾气地笑:“前日程翊回来,说到夫人要送在下一张轮椅,久等二日不见,想问问夫人大约几时送来?”
可恶,好好的有腿不走,偏要坐那笨重轮椅,就知道寻人开心。
鸾枝才懒得理他,发髻上花簪轻摇,娇挺挺着胸脯儿擦过沈砚青身旁,自顾自往门外走:“老宅里那张不是挺好?坐了六七年还嫌不够,那就坐它一辈子吧。”
去到门口,台阶下却只余下一辆青篷马车,自个的却不见了。
蹙着眉头问:“老蔡师傅人呢,刚才还在这里?”
程翊坐在车辕上嘻嘻笑:“那车夫家里老婆得了急病,叫转告一声,说等不及谢老板。二爷便给了他几串钱子,叫他先走了。二奶奶不如坐爷的车回去,爷怕您没车,可是专专在这里等您哪!”
鸾枝可不信,转过身子去看沈砚青。
他的个子高,她须得仰着头。一直面带笑容地随在她身后,被她猛然一堵,便看到她清澈双眸里的愠恼,还有那咬紧的红红小唇。明明怨她心狠,这一瞬心中却柔柔软软的似有小虫儿在爬……喜欢看她对自己这样娇蛮又霸道。
真是天注定的冤家。
沈砚青很无辜:“既是顺路,我载你一程便是,何故又冤枉我算计你?那老蔡师傅就住在你家隔壁,他家中有无病人你最是清楚。你竟这样讨厌我,以至于所有的坏事都往我头上栽。”
“你……左右坏事你也没少干。”那蔡家婶子的痨病四邻八坊都晓得,鸾枝没得理由反驳。
这会儿已近傍晚,天阴压压的,只怕再晚些又要下雪。明日大当家的行刑完,凤萧便要去雍州赴任了,过冬的新衣裳还没有买呢。脚底下的青石地板打滑,鸾枝揩着帕子走了一段,心里头着急,差点儿滑倒。
沈砚青随在她背后走路,见状便将她就势一揽,苦笑道:“宁愿摔着也不肯理我,莫非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也不顾鸾枝挣扎,把她强抱上马车,一路直往城东大街方向行去。
“…这回要是再吃,回头太后娘娘问起你来,小心三进宫…唔…”车轮子轱辘轱辘,掩过鸾枝嘤呜不明的嗔叱。
——*——*——
郎云衣庄的掌柜是个四十上下的微胖男人,见一对璧人儿一前一后走进,连忙小跑着迎上前来:“哦呀呀~,贵客贵客!沈老板年纪轻轻便已是咱们京郊布业之佼佼,今次难得光临,实在令小店蓬荜生辉。”
一双小眼眯眯,笑得好生热情,叫伙计把店中各式时兴的上等款式通通拿来,殷勤的陪在一旁试穿。
一件是湛黑蓝的对襟貂鼠皮袄,盘扣用象牙精制而成,袖口与领口嵌着银狐狸毛,甚是隽雅不俗;再搭一袭青缎流云的修身长袍,那华服玉冠,配着沈砚青清奇的五官,直将店掌柜看得啧啧喟叹:
“不瞒您二位,本店今冬进的几款新皮子,只这件貂鼠皮袄最是挑人。一直未能有人穿得出它精髓,也就是今日方得见沈老板唯一一个,真真叫做有缘!”
鸾枝掂着脚尖,揩好沈砚青颈上的最后一颗象牙扣,退两步将他上下通身一扫,亦觉得甚为满意:“还是掌柜您推荐得好,不然挂在那背光角落,只怕也是被我忽略过去的。”
“哪里哪里。”掌柜的连忙谦虚。
“好东西若放得太显眼,倒显得它俗气了。”沈砚青负手立在铜镜前,悄然掩住眸中一丝欢喜。女人绵软的小手在胸前移动,就好似从前每一日的早起晚归,她将帕子揩进衣襟,垫着脚尖为他宽衣解带……那温良味道,直将他薄凉的心烘得软软暖暖。
幼年时养在老太太晦暗的四方小院,一应日用所需都只按公中分配,从未有过多余。那时每见李氏带着三弟去外头采买新鲜衣物,心里头忍不住羡慕,却从来未曾分得过一回。人生二十一年,今日却是头一次,他自己的女人。
抚着鸾枝盈盈一抹香肩儿,语气里都是宠溺:“成亲一年余,这还是你头一遭为我买衣裳。不好叫夫人破费,掌柜的只管打包送去燕鸾布庄,回头我叫人过来结账便是。”
可恶,谁给你买了?自来熟。
鸾枝拂开沈砚青的臂腕,笑盈盈:“麻烦掌柜把他刚才试穿的那另外二件也都包起来,帐我与你现在结清。送人的礼物,哪里有叫人代付的道理。”
掌柜的只当夫妻恩爱,连忙谆谆开解:“这……夫人不必如此,夫妻之间哪里有分得这般仔细的道理。”
鸾枝瞥了沈砚青一眼,抿嘴笑道:“又不是买给他的。他若看上了哪件,掌柜的自个给他包上就是。”
一边说,一便掏荷包。
“这个…沈老板您看……”掌柜的看向沈砚青,左右不敢收银票。
呵~,怎么能够忘记她今日逛店的目的?原还以为买了那许多件,至少这最后的一件应该是留给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沈砚青凉凉地凝着鸾枝,不动声色地敛起笑意:“但听夫人吩咐就是。那么掌柜的先忙,这厢先走一步了。”大手攥过鸾枝的小手儿,也不容她将银票放下,只见一道玉白长裳拂过,转瞬便拉着她出了铺子。
……*……
已是日暮时分,摊贩们陆陆续续的收摊回家,长街上行人寥寥。老远的传来一声卖炭的凄长吆喝,凉飕飕的,连车厢里的暖炉都挡不住的寒意。
就好似某个人此刻的脸色,分明眉宇之间都是阴冷,却非要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
又吃醋了。
鸾枝抱着衣裳,嗓音不高不低:“叫你不要来吧,你非要来。几时说过要给你买衣裳了?你自己自作多情,又反过来生别人的气。”
口中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弯起。难得看他吃瘪。
手有点酸,想把衣裳往边儿上放,又怕挤着他座位、被他逮着话柄。想了想,干脆抱回在怀里。
沈砚青却不爱她把衣裳如此宝贝,长臂探过去,噗一声扔在了车厢角落。他的语气很有些受伤,凤眸中的冷意不遮不掩:“谢鸾枝,耍我很好玩嚒?”
鸾枝瞪了他一眼,想起方才在四哥花厅外见到的一幕,便抿着嘴角道:“不是你自个说了吗?只要我在,怎样都随我欺负。这厢才给别人买了件衣裳,你看就把我凶的?…我可告诉你,若是你用计为难凤萧,这辈子也休想再指望我回去了。”
又是凤萧…
沈砚青冷冽地勾起嘴角:“他对你就这般重要么,抵得过我们夫妻情分一场?……谢鸾枝,这世上,你独独舍得对我一人这样狠心!”
“你……”鸾枝生气起来,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他竟是还不懂?…好吧,吃你的醋就是,吃得你昏头转向,不管你了。
“…若是当真狠心,我早已经同他一走了之了。是我对不起他,几次害得他险些丧命,如今他能得四哥安排一个好去处,我总算能宽下心来。只盼他日后升官发达,见着的女人多了,早些把我忘记。如今你既这样说,那我也不要再有什么犹豫,明日收拾完,直接同他走了就是。”鸾枝站起来,掀开帘子叫老程停车。
又说狠话气他,好个狠心的女人。
沈砚青默了默,忽然明白过来,一道长臂伸出,一把将鸾枝揽进了怀里:“不要走!谢鸾枝,你若是敢走,豁出性命我也要把你找回来……我只怕是你不肯与我和好,怕你与他再续前缘,不然何至于因为几件衣裳与你生气。那么你是终于肯同我回去了嚒?”
把鸾枝裹得紧紧的,下颌抵着她娇满的胸口,迫着她说实话。
那硬朗摩挲着胸前的柔软,直把人弄得酥酥痛痒,鸾枝挣着身子不应:“谁说现在就同你回去了?条件还没想好呢,几时想好了,我得叫你签合同。不能再叫你平白欺负第二回。”
答案其实在如意发烧的那个夜里便已经想好,看他一个人顶着风雪为她们母子仨人忙里忙外,心里头终究不无感动。想来想去,似乎真的把他冷落了太久。
尘埃落定,一切既是一场误会,便终需有跨过去的那一天。可是才脱着衣裳,看到他清隽容颜上隐匿的欢喜,她却又慌乱起来……太久没有与他在一起,她怕自己超出承受,怕熄灯后将要发生的那许许多多。末了心一狠,还是把他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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