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九伯!”
“十三弟……你总是让我很失望……你做了那么多事,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不能让她爱上你,不仅如此,还总是让她受伤!”允禟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允祥,然后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可是,到了今日,我也只能再拜托你一次,一定要好好地照看她,别让她再……痛苦了!”他深深地看了芷若一眼,那一眼里饱含了太多没有说出口的爱,手一抬,将杯中之物灌入口中。
一声清脆的响声,酒杯摔碎在地上。允禟垂下手,轻轻地抚着靠在他身边的惜若,双眼凝视着芷若,满眼不舍,断断续续地说道:“芷若,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娶你为妻,但愿来生,老天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你要好好儿活着,答应我……”
“不!不!”芷若扭着身子,哀求允祥,“你放开我,让我再与他说一句话,求求你,还有最后一句话,允祥……”
胡什礼见允禟喝下毒酒,便悄悄儿地退出屋子,等着天明回京向皇上交差。其余不相干的人也逐一将这个肮脏拥挤的空间让了出来。弘暾跪在屋子中间,一下下地磕头。允祥心一软,手上松了。
重获了自由,芷若踉跄了一下脚步,上前将儿子拉起一同走向床榻。允禟靠在床上,淡淡地笑着,唇边似是绽开了花,仿佛是又回到了年少风流的时候。
“暾儿!”芷若背对着允祥,伸手抹掉滑落的眼泪,“你九伯要离开了。他家的孩子都不在身边,不能服侍九伯上路。你,你且唤他一声‘阿玛’,算是替你弘日易哥最后送送他吧!”
“阿玛……”弘暾抬头,蒙着雾气的双眼看着允禟满足的笑意,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原来呵……”惜若无力地瘫在床边,一手拽着允禟的衣襟,嘴里还不忘嘲笑他,“原来还有这么回事……你啊,也……也不算太吃亏了!”说着说着,眼睛已慢慢闭上。
“好孩子……自己多……保重!”允禟努力笑着,努力睁大着眼睛,努力集中视线,努力将最爱的女人刻在脑海里,留到阴间再细细回想。他笑得很开心,他看到弘暾一开一阖的嘴巴,一直在无声地喊着两个字——阿玛!
“不……”芷若上前一步,脚下一软,摔将了下去。
钗头凤 第三卷 春水向东流 第五十九章 西山
章节字数:4555 更新时间:08…07…07 10:38
保定归来,芷若大病了一场,弘暾也没能逃过这一劫。允祥差人细心照顾,自己却被雍正叫入宫中狠批了一通。雍正向来不屑于他的儿女情长,可骂归骂,心里知道也只有这个弟弟是还靠得住的。教训了几句,也就作罢。
允祥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黄河水务,官吏整治,国学科举,外邦来史,每一项他这个总理大臣都少不得要劳心一番。允祥宿夜操劳,眼看着日渐消瘦,久未疼痛的腿疾再次复发,痛得无法行走。雍正特许了他可以坐轿上朝,还派御医日夜候在怡王府里,随时准备替王爷诊治。
然这也不过治标不治本。雍正心疼弟弟,特意为他大赦天下,还封其四子弘皎为宁郡王。但这一封爵,又加深了十三府里的家庭内部矛盾。
弘皎时年不过八九岁,是当年圈禁时,侍妾阿兰所生,比弘暾的年纪还要小上一截。弘昌看在眼里,嘴巴动了动没有吭声,心里已老大不痛快。那兆佳氏所生的弘晓是嫡子,若得个爵位自然算不上过分。可弘皎不过是庶出,亲生额娘还是个奴婢,汉人出身,这次却被圣上亲点封王,这弘昌的面子已经挂不住了。早晚进出,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他什么。他是长子,又素来最得允祥疼爱,但这些实质性的好处都没落在他身上,让他心里怎能好受。
芷若自然知道又是自己连累了儿子。在雍正眼里,才刚过周岁半的弘晓当然是以后要继承这“铁帽子王”的,而魏芷若的孩子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于是,允祥另外两个儿子,他挑来挑去,选中了忠厚老实些的弘皎。其生母阿兰也“母凭子贵”,晋位为庶福晋。
允祥对于这样的赏赐,是坚决推辞的。可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帝金口玉言,到最后他只能叩头谢恩。弘昌的委屈和不服,他看到了,却未言语,只因他心里早有了另一番较量。
这阵子的病痛与忙碌,让允祥几乎没有时间去管府上的杂事。管家拿捏着,举凡吃不准的事情便请示嫡福晋。兆佳氏仿佛是那被压抑了许久的幼苗,一朝顶开了头上的磐石,便倏倏地蹿了起来,无论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一番,将原先当家的语画给挤到了边上。语画也是老实人,并不相争,由着她一个人闹。果然,那女人唱了一阵独角戏,觉得没意思了,嫌管事费劲,又将一堆烂摊子丢了回去。语画管家本不在行,尤其是账务问题,只得舔着脸面再去求芷若,被兆佳氏知晓了,心里又是不痛快。
一日,芷若请完安正要回去,却被兆佳氏留下了。那人笑着,拉着她的手,与她扯了许久,说了些孩子年幼,自己经验不足,恐教养有差之类的话。言外之意,无非是希望芷若上她屋里,替她看管孩子,做些教养嬷嬷的活。芷若当然不会应承,话语委婉地拒绝了。
兆佳氏目的没能达到,很是不悦,遂在允祥耳边撒娇赌气,说了一堆芷若的不是。总算允祥还没忙糊涂,一句话,干脆将府上的担子全都挑到弘昌肩上。弘昌与这小嫡母素来不对盘,为了芷若的事儿也不知与兆佳氏争过几回,最厉害的一次还险些动上了手。如此一来,弄得兆佳氏心里越发恼火,三天两头跑回娘家去诉苦。
芷若住在后院里,也别无所求,只是得空就带着弘暾去绣坊里转转,教他些东西。允禟出事以后,有人偷偷儿送了封信于她,信封里头只一张地契。现在,这绣坊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了,这也是她要传给弘暾的宝贝。
只是允祥的身子骨,许是当年养蜂夹道落了病根,十年的圈禁又心绪郁结,竟是越来越差。一日在上书房里与几位大臣共同议政,说着说着,就这样晕眩了过去。
雍正大惊失色,忙不迭传诏御医,甚至下旨全国有奖征集名医和配方。他将允祥留在宫中养病,允祥却以不合礼制为由谢绝圣意,坚持要回到府上。兆佳氏毕竟年纪轻阅历浅,见到允祥病倒,顿时慌得不知所措,一下子感觉世界都乱了,整日如乱头苍蝇般地围在他身边唧唧喳喳,不晓得应该做些什么。允祥被吵得头痛,遂下令找人拾掇了就躲到芷若住的小院里,拒绝其他人的进入。
芷若不想与病者相争。允祥乖乖地躺在榻上,什么也不做,不说话,不读书,不写奏章,屋子里是安静的。这情景,让她仿佛回到当年高墙中的岁月,不念从前,不想未来,过一天,就是一天。
“爷……宫里的高公公来了……”芷若侍候完允祥的早饭,采晴陪着雍正身边的太监总管高无庸进来了——他是少数几个可以出入小院的人之一。
“奴才叩见王爷,给王爷请安,皇上遣老奴来赐王爷长白山的千年人参灵芝,不知王爷的病可有起色……”收好芷若递上的银票,那人心满意足地传达着皇帝的口谕,“圣上与王爷手足情深,一直挂念着王爷。皇上说,等这回的科举结束,将亲自来府上探望王爷,王爷您……”
“有劳高公公了……”允祥摆摆手,“本王已经好多了,请公公回复皇上,登府探望,臣愧不敢当,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保重龙体,不必再挂念臣弟。允祥腿脚不便,不能叩谢圣恩,请皇上恕罪!”
“王爷客气了……”高无庸行了个礼,“还是先请御医替王爷把把脉,奴才也好回去复旨。”
一个白胡子老头恭恭敬敬地上前替允祥诊治,可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方法会管用呢,雍正连西医都已经叫来尝试过了。所有的医生都说允祥思虑过重,操劳过度,病根深重,总而言之,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允祥自己也清楚,是以不管御医说什么,都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何必迁怒无辜呢,有好多次,他偷偷儿地将咳出了血的帕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
御医走后,允祥对芷若说:“皇上都提了好几回了,要来咱们府上,这份恩典太重,咱可承不起。赶明儿我们去西山别院住吧,过些日子枫叶就红了,那边清净得多了。府上的事儿,我也懒得费神管了,让弘昌去折腾吧!那边离宫里远,皇上不会去的,我猜你也不会想见着他。”
芷若听了,想了想,答应了。
可兆佳氏不太高兴。她也想去。她空有着嫡福晋的名号,但老夫少妻的,原本沟通就少,允祥又根本没那个心思去哄她宠她,她一个人郁闷着,逮到些什么事,就借着名头闹一场,以此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和不平。无论如何,允祥都不答应让她同去。
西山的枫叶很美,秋风自北而来,幽幽地扫过,满山的红色,成片成片的,渲染着蓝天下无瑕的风景。窗边是采晴刚刚摘回来的丹桂。允祥躺在软榻上,时睡时醒。他总要芷若坐在他身边,握住她的手,清醒的时候与她说话,微笑,迷恋着看她安静的脸;睡着了,也不愿意放开她的手。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灰暗的脸颊越来越消瘦。孩子们每回来请安,都不敢发出些微的声响,只是静静地跪着,亲自侍候阿玛喝药。御医来一回,便叹一次气,惶惶恐恐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允祥自知大限不远,到最后干脆回绝了御医,直接将那些人撵了回去。他似乎变得爱唠叨了,每天从沉睡中醒来,便开始迭迭地回忆往事,回想那些让他快乐,高兴,难忘的前尘旧事。
芷若耐着性子,悉心侍候着。一次又一次,允祥不停地咳着血。终于在一天晚上,芷若在他陷入昏迷后,走出屋子与采晴说道:“找个侍卫回府里去,该请福晋过来了。让那边派个人到宫里传个讯儿,爷怕是到日子了!”
心里头酸酸的,不是不难受,疼痛像海水一般,排山倒海地涌来,试图吞没她。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硬是要将自己挤进她的生命里,骨血相溶,纠缠在一起。允禟走了,她失去了一份爱,如今连允祥也要离去了……头上的青天,已经开始碎裂,一片片,淅沥哗啦地掉下来。
“王爷……”兆佳氏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她尖锐的哭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响亮,“您怎么能这样抛下我,您睁开眼,您醒醒……”她拽过芷若伸手打在她身上:“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贱女人,你怎么在侍候王爷的?”
弘昌和弘暾忙冲上来推开兆佳氏。弘昌火大,捏起拳头就要揍人。
“昌儿……”芷若拉住他,“别理其他的了,快看看你们阿玛……”她的脸上有那女人长长指甲留下的几道划痕,形容狼狈。
“芷若……”允祥抬起枯瘦的手,声音暗哑,“你过来……”屋内屋外跪满了人,她慢慢地走到床头,跪下来,看着他期盼的神情,犹豫了片刻,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你开心过吗?”他轻轻地问,“在我身边这二十年,你有过一刻是真正感到幸福的吗?”芷若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到她没有答话,他反而笑了:“当日我费尽心思得到你,疼你,宠你,爱你。可是你却从没有快乐过,你连笑都是带着哀愁的……”他的手顺着她的脸颊轻抚:“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别说了……”她掩住他的嘴。他却笑着摇头躲开:“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不管对错,我只要告诉你,我爱你,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记着我好吗,别忘了我……给我一个来生,下辈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强逼你……好……好吗?”允祥费力地说着,他开始喘气,不停地咳嗽,鲜血慢慢地从嘴角滑下,留下细细的一道痕迹。
“好吗?”像是要耗尽全身的气力,他用力抓紧了掌心中的小手,又追问了一句,“可以吗?”
“我……”在他期盼的眼神下,她狠不下心拒绝,只得轻轻地点了点螓首。允祥长出一口气,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闭上眼睛仿佛又要睡去。
“王爷……”
“阿玛……”
众人手忙脚乱,将御医推到前头。正热闹着,只听外头有声音高喊着:“皇上驾到!”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十三弟!”雍正踏着急切的步子迈过门槛,走到床边,身后跟着宝亲王弘历。
“皇上……四哥……”允祥睁开眼,见到皇帝,挣扎着要起身。雍正上前握住他的手,撩起袍子坐下。
“十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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