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昌一走,芷若的笑容立刻就从脸上消失了。允禟……她的心一抽紧,皇上终归还是对他们下手了,不知惜若可还好。她的胸口像被插入一把利刃,自此每晚都疼痛地折磨她。她夜夜噩梦,梦见雍正冰冷残忍的眼神,梦见允祥无奈强忍的神态,梦见允禟留恋深情的目光。她在惊乱中醒来,看到窗前月光皎洁,而自己身下却是一片汗湿。
她该做些什么,可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好几次她都走到了允祥的书房外,又悄悄地退了回来。直到一天,弘暾来请安。
“额娘……”弘暾的脸色不佳,前阵子他有些咳嗽,怕过了病气,一直躺在屋里没有过来。
“可好些?”芷若疼惜地看着小儿子,“让下人炖的川贝雪梨,可有吃?”
“嗯……”弘暾点点头,脸上还有些用力咳嗽后留下的红晕。他在母亲身边坐下,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屋里格外的沉静。
“额娘……”弘暾率先开口,“九伯的事儿,孩儿听说了!”他忍了半天,还是主动说起了这话题。芷若心头微微一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看向儿子,那张稚气的脸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想九伯吗?”她轻轻地问,看到儿子毫不迟疑地点头,心里止不住一酸。她笑着抚上儿子的脸:“九伯对你好,所以你喜欢他是不是?人都是这样的。但是你要知道,你阿玛他……他不喜欢你太接近九伯!”
“为什么?”十三岁的男孩对长辈们的恩怨还不甚明了,只是直率地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有些事情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以后额娘会告诉你的。”芷若避重就轻地说着,“你记得别在你阿玛面前提起九伯的事儿就行了!”
“可是……”弘暾拧起眉毛问,“十六叔家的三哥说,皇上抄了九伯的家,还把府上的人都发往了广西,那是为什么,好歹九伯也是皇上的弟弟啊?”
“好孩子,你别管这些事!”芷若担忧地搂过儿子,“那些叔叔伯伯的事,你们小辈就别管了,好好儿念书,这些日子生病,小心跟不上功课你阿玛罚你!哪天你不上学,额娘带你去绣坊了转转。额娘现在年纪大了,做起事来总觉得力不从心,以后那里可是要你多操心了。”
“不是还有大哥嘛!”弘暾小声儿嘀咕着,不过还是乖乖儿地听话,“儿子知道了,这就回屋里用功去,额娘好些休息!”他打了个千儿要退下,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额娘……”弘暾看着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儿子在校场里,听到那些堂兄弟们私下议论,说是九伯在保定,被关在,关在四面封闭的石屋里,一切生活用度都依着犯人的规格。儿子,儿子好替九伯担心,他,他住在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万一得病了可怎生是好?”他自己向来体弱,最怕喝药,是以总认为生病是天下最痛苦的事。
弘暾的话像是一把钝刀,开始一下下凌迟她那颗残破脆弱的心。当她又一夜从噩梦种惊醒,她终于坐不住了。
“允祥……”忍受了兆佳氏无理的刁难和难堪的嘲讽,当芷若终于见到允祥时,只是默默地跪下,说不出一句话来。
允祥立在她跟前,看着她愈发消瘦的身躯,心下怜惜,却不得不装做冷漠地问:“二十多天了,你一直拒绝见我,今儿主动前来,可是为了他?”那人是谁,不言自明。他望着她的沉默,心中抽搐了一下——她从未给他行过如此大礼。
芷若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要求他什么。可是,她无法置身事外。她跪着,与其说是求他,不如说是借机来惩罚自己。
“起来吧,地上凉,你身子不好,小心寒气!你我之间需要这样吗?”他伸手扶她,她却执拗地不肯起来。他微恼,一使劲将她从地上拽起。她好瘦,轻得仿佛一片深秋的枯叶,稍一用力便会在他掌中碎成粉末。他忙松了力道,轻轻捧起那张脸。曾经明媚青春的眸子早已阴霾,他疼惜地替她捋开垂下的散发:“瞧你把自己折磨的,何必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芷若开口,嗓子里含着揪心的担忧,“你还瞒着我多少?”
“该知道的,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都到了这年纪了,还矫情什么?”允祥小心地呵护着那脸,起了茧子的指腹轻轻触着芷若眼角浅浅的纹路,“那么多年了,你瞧我这头发,都白了一半……”她没说话,两手却慢慢伸过去抓着他的发梢,昔日的种种过往又涌上了心头。不再年轻了呵,早上梳头的时候,采晴从她发间拔下一根白发偷偷藏了起来,以为她没有看到,其实她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皇上想要他的命吗?”她仰头看允祥,她已经知道的,必定是在他的默许下的,可依她对他的了解,未知的呢?
“别妄自揣测圣意!”允祥用手覆在她双眼上,感受着掌心中长长的睫毛轻触的搔痒,久未燃起的欲望瞬间高涨,“芷若……”
“不……”她把头扭开,“你告诉我……如果事实已无法改变,至少不要让我被蒙在鼓里。为什么要抄他的家,为什么要将他家人发配去广西,为什么要……要把他关在那种地方?他好歹……也是皇阿哥啊!”
“他不是了!”允祥不快,炙烈的火焰灼烧着他,“皇上已经给他改了名了……”他看着芷若伤痛的表情,渐渐缓了口气,“自从皇考过世,他便已经不是皇阿哥了,我们的身份都变了……”
“可那也不能当他是囚犯啊,无论皇上再怎么做,血缘总是否认不了的……他……他是含着金勺出生的,自小就娇生惯养的,在那种地方怎么受得了?”她越想越难过,声音慢慢呜咽起来,“我还求你把惜若也送过去,她一个女人家,我,我这岂不是害了她……”
“谁让他这般不知收敛……皇上也是忍无可忍了才……”允祥喘着气,费了好大的定力才能与她好好说话,“我答应你,会想法子救救惜若……”
“那允禟呢?他,他好歹是你哥哥……”她以为抓住了一线希望,哪知那名字却触怒了允祥,“哼……哥哥……哥哥……好一个要谋害弟弟的哥哥,好一个夺人妻子的哥哥!”那些陈年旧事埋在他心头日积月累,今日突然爆发,已一发不可收拾,他拔高了嗓子怒道:“说到底你就是忘不了他,你就是还挂着他,送一个惜若去跟前让他想着你念着你还不够,总要亲自去到那里你才甘心是不是?你……你不嫌丢人吗?弘暾还小,还不懂事,你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地,想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总得计个后果,为了别人考虑考虑!”
允祥恼怒地拐着腿,在屋里一脚重一脚轻地踱步,满身的邪火无处发泄。他走过去,又走过来,用手指点着芷若,再指向外头:“你知道皇上最近火大得很,逮谁谁挨骂吗?你晓不晓得什么原因?最近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除了关于那人的,其他的你有关心过吗,啊?莹……大哥府里那……那曹氏,你不是还跟人家互称姐妹的吗,她上月病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脑子只有那人的事!可你总该知道莹玉在皇上心里的份量,那日让她出宫,是难违皇考的遗愿,皇上有多不舍,他心里有多愤怒,你难道体会不到?他一个人憋在心里难受啊……如今伊人已逝,你让皇上如何自处?他现在听到曹字就摔东西,你说那南京曹家还怎么混下去?尤其那曹兆页以前还总与八哥走得近……这几天来我宿夜无眠,想尽了法子要保他一家,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说?”
允祥说得上火,随手一挥,抹掉了桌上的茶杯,巨大的响声惊得屋外的小顺子跑进来看,却被允祥怒火冲天的眼神给瞪了出去。芷若却被他漏出口的惊天消息震呆了:“莹……莹玉姐姐她……她走了?”那女人走了……她解脱了,她放下了红尘恩怨,可她爱的人怎么办,爱她的人怎么办?
“大哥他……他被关了十几年,恐怕早就没了什么期盼了!原本有莹玉姐姐陪着,总还有个说话的人儿,可如今她一走,他还怎么撑下去?”她喃喃地自语,神情有些呆滞。
“那皇上呢?皇上也是人,他一样痛失所爱!你们都道他铁石心肠,岂知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他也为莹玉的死痛惜,怕芷若伤心,所以才迟迟不敢说出来。
“可是我……”沉默了片刻,芷若发觉两人似乎偏了话题,“我只是想知道他……”
“你什么都别想……你就老实呆在屋子里,哪儿也别去!让暾儿也老实在家里。我会知会兆佳氏别来找你的碴儿,你们也别给我惹麻烦。最近事儿多,我没精力再理会其他事了!”允祥神色肃然地说着。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他怎会不了解雍正?有些事情太过残忍他不能让她参与,宁可她恨他怨他,“你若敢出屋子,我就关暾儿的禁闭!你若跨出府门一步,我就打断采晴的腿!”
“你……你这算是什么?”她眼眶一红,“需要把我这样关着锁着吗?你不愿意我出去,还不是怕我知道什么消息。看你现在这样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不让我出去是不是?好,我哪儿也不去,我这就回屋里去,哪儿也不去……”一扭头,哭着跑了出去。
“芷……”允祥手才抬起,又放下。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他心里的欢喜却被那熊熊的火焰给烧光了。他心里烦闷,浑身的欲念无处宣泄,气得坐在椅上大喊:“顺子,找阿兰进来侍候!”
钗头凤 第三卷 春水向东流 死别(2)
章节字数:6674 更新时间:08…07…04 11:08
允祥玩的是真的,第二天一大早芷若屋外便立了两个门神,摆明了就是不让里头的人出来。然芷若也不是说假的,她与允祥那一闹,满肚子的怨与恨,就算是为赌一口气,也要硬撑到底。可是,对于允禟和惜若的忧心,却不因此而减少半分。这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个人窝在房里只能整天的哭。采晴嘟着嘴巴在边上抱怨,若是换了九爷必不会让小姐如此,这话惹得芷若心有所感,哭得愈发凶了。
就这样僵持了几天,忽一日允祥突然出现。芷若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允祥也不恼,只是立在边上出神地看她的背影。那许多年来,两个人兜兜转转,命运早将他们维系在一起,又岂是几句口角就能分得开的?
“芷若……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你好,包容你的一切,可想来还是亏欠你甚多……”允祥的声音很轻,但说得很重,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与九哥之间的恩怨,咱俩自己也理不清,谁对谁错,没人能说得清楚。你夹在当中,我知道你难受。你一直替他想着,但总算也没有忘记顾虑我。你几番救我,帮我,照拂我,你该知道我都记在心里,恨不能拿所有的一切来换你的倾心相待。本以为将你娶进门,好好儿宠你,爱你,呵护你,就可以让你幸福,让你快乐,让你忘掉他。但,看你却还是不开心的日子多。你这个样子,让我的心好疼……”
他的话在她耳边缓缓淌过,勾起了往日的旧伤。平心而论,允祥对她不可谓不好。那份情,那份爱,日日夜夜,缠得她紧,她不是木头人,她感觉得到,她也有过心动的时刻。然那份好,因着心另有所属而觉太沉重,总让她窒息得想逃。“你何必内疚,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只求你别对我这般好,让我一个人平平静静的,或许可以减少一分心中的惭愧。”
“咱们别闹脾气了好不好?即便没有名分,我允祥心里认定的妻只有你一个。而你也确确实实,是我的妻。我今儿来……”他将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见她没有抗拒,顺势也在床边坐下将她揽在怀中,“今儿我既然来了,也不瞒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圣意已决,他怕是挨不过月底了……”怀中的娇躯一震,很快,一双冰凉的小手已伸过来将他握紧。他低头,臂弯里的女人黛眉如柳,愁波似烟,尚未言语皓齿已用力咬紧了红唇。他知她此刻定然心烦意乱,满腔忧思,遂反手握紧了那双柔荑。人都说美人手是柔弱无骨的,可如今她却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那双手,摸上去都是一节节的骨头,细细长长,只不过外头还包着一层薄皮罢了。
“救不了他了吗?”芷若看着允祥慢慢把玩着她的手,口中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其实已早没了底气。皇帝是什么人,是天之骄子,是真龙化身,说一不二,谁敢阻拦,更何况当今那位小心眼儿的冷面君王。谁若曾对他有过不敬,有过得罪,多活一天都是在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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