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像是还没准备好一般不愿意出来。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深夜,芷若一直在呼喊,叫得仿佛嗓子都成了干涸的河床,正嘶嘶地冒着热气。到最后她没力气了,喊不动了,可是疼痛依旧折磨着她。她死死抓住身上的云丝被,张嘴咬下去,恨不能撕裂它。唇齿交汇间,她咬伤了自己都浑然不觉。
“芷若……芷若……别这样……”胤祥慌乱地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她口中,一边吩咐阿兰,“快去,告诉门外那些家伙,福晋有危险,让他们赶快去宫里请人!快……”
“可是……”阿兰有些为难,“咱们都与他们说过好多次了,他们从来没有……”
“你没看到福晋都这个样子了吗?”胤祥怒道,他眉头一紧,芷若咬痛了他的指头,“告诉他们,再怎么样,我也是个皇阿哥,在玉牒上是有名字的,若是福晋出了事,他们死一百次也赔不了。更何况还有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快!”
阿兰被胤祥一喝,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福晋……福晋……您用力!”语画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珠,一边替芷若打气。乔姐在外头用早些时候偷送进来的草药熬着汤,随时准备要用。
“四哥,四哥……”胤祥不敢将流血的指头从芷若口中拿出来,急得满头大汗,“求你去皇阿玛哪儿讨个情吧,四哥!”自从芷若决定要下这个孩子,他几乎每日都与外头的人交涉。内务府管在八哥手里,这些消息未必能到达天听。但从最近这几个月偷运进的药材看,四哥定是已经知道了。他理解四哥为什么没有马上去为他求情——只不过想等一个时机,将老八扳倒而已。可这个时机,不该拿芷若的性命去等啊!他想着,不禁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现在,他竟然寄希望于九哥能有所表示,可他又哪里知道,胤唐早已撒手,不愿再理会这让他心碎的人儿了。
阿兰最终带着失望归来。胤祥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和额头,无心责备,只是望着床上挣扎的娇人儿暗自心急。他已决定,这该是她的最后一次产子。
当一个漂亮的女婴呱呱坠地后,芷若却陷入了昏迷。她已耗完了全部的精力,浑身上下酸疼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她只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好好睡上一觉。这可吓坏了胤祥,他顾不得看一眼刚出生的女儿,直在芷若耳边呼唤,焦急地问她可还好,生怕她这一睡去,会出什么岔子。四哥送进来的千年灵芝和长白山野参,原是要给他调养的,他一直藏着没舍得吃,这会儿全拿来用上了。
两天一夜,整整三十六个时辰。芷若再醒来时,恍若隔世。房间内还散发这淡淡的血腥味,她的喊叫似乎还余音绕梁。她侧过头,看到胤祥正靠在床边沉沉睡着。她的目光落在他食指的牙印上。那鲜红的印子很深,排列得整整齐齐,可见当时咬得有多用力。她伸出手,轻轻抚着那道疤痕,不想却惊醒了他。
“你醒了?你没事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扑下来抱住她,将自己满是青胡渣子的脸贴在她面上,“辛苦你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对不起!”她的注意力还集中在那牙印上。
“这记号是你送给我的,就让它永远留着好了。”他伸出食指,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地说着。
“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她问。胤祥愣了一下,噗哧一笑:“像你,小丫头一个,长大了一定倾国倾城!”他高喊着让语画把孩子抱进来。芷若坐起身子,接过自己的女儿,心里充满着幸福,儿女双全,她这辈子,够了!
“前两日都给喂的米汤,可委屈小格格了!”语画提醒她,“如今个没有奶娘,福晋可要辛苦了!”
“自己的骨肉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这几日让姐姐操劳了。我只怕日后照看这孩子,昌儿、暾儿那边……”她看向胤祥,微微地蹙起眉头。
“福晋请放心,妾身定当竭尽全力,妥善照料两位小阿哥,福晋尽可安心抚育格格……”语画不待胤祥发话,很是识时务地接下了话。
“谢谢!”芷若吃力地笑着,软软地靠进胤祥怀里,问他:“可取好了名字?”
“没有。”他摇头,宠溺地替她拂开垂下的发丝,“正等着你来费这个脑筋呢!”
“那……”她低头沉思片刻,道,“女孩儿家,我也不求她今后大富大贵,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就好,就唤她——平儿!”
平儿的出生搅乱了某种内在的平和。她的名字不得不被报到宗人府,载到玉牒上。康熙在震惊之余,又很愤怒。自然,相关人员都逃不脱惩罚。看到太医院的人到来,胤祥不消问,已大致能猜出禁宫内的风云变化。太医很仔细地替两人诊断了一番,又开了一大堆补药,才告辞而出。
峰回路转,一家人的境遇突然又好了起来。每晚胤祥看着桌上的饭菜佳肴,总忍不住要感慨几句。现在的内务府,怕已是四阿哥管辖的事儿。要弄些好的给他过命之交的十三弟,自当不会是什么太难的事。
钗头凤 第三卷 春水向东流 第五十二章 西归
章节字数:4437 更新时间:08…06…06 13:52
康熙六十一年
阿兰进屋的时候,芷若刚替女儿缝制完一件小夹袄。
“福晋,内务府送了些肉粽过来,您看是留着明天晚上还是怎么的?小阿哥吵着要吃呢!”阿兰走上前替她理着桌上的杂物,一边请示她。
“肉粽……”她抬头,不觉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明儿是除夕了,又是一年……”
“是啊……恍恍忽忽,都十年了!”阿兰接过话,也叹了口气,“奴婢刚进府的时候,大阿哥还不到桌子高,如今都快赶上爷了!”
“以前宫里头,过年可热闹着呢,尤其是十四叔还未封府的时候,每逢他生辰,还不把徳妃娘娘的永和宫给掀翻了。”她悠悠地回忆着往事,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怅然。
“那可真喜庆!”阿兰听她说着,也不禁露出一丝向往。
“算了,还想那做什么,都那么多年了!明儿该怎么就怎么,家里也就那么几个人,没什么要摆规矩的,你自个儿拿主意吧!”她甩甩头,模糊掉那些往昔的画面,不让自己再去想。
现在,大家都很心平气和,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也不去想外头的事儿。所以当雍亲王迈进书房,见到胤祥搁着腿,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与阿兰下着棋子时,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十三弟!”他轻唤着这个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弟弟,心里万分难过,见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仿佛反应迟钝,又似乎是不认识一般地盯着他。他心头一震,曾经的豪情,曾经的锐气,也许只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四……四哥……”胤祥的舌头似乎被猫儿叼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由乔姐搀扶着要给胤禛行礼,“您怎么来了,是皇阿玛……”
“你先坐下,先坐下!”四阿哥看出胤祥的腿脚不太利索,也不介意这些虚礼,“自己兄弟还讲究这些做什么?你可还好,老毛病最近犯过没有?”
“没事儿了……”胤祥的嗓子有些哑,“四哥……你是……是皇阿玛他让你……”看到胤禛轻轻地摇头,他不禁失望地闭上了嘴。十年了,皇阿玛还是没能原谅他这个儿子。
“我这回是私自进来地……”胤禛开门见山地说道,“事关重大,真得没时间了……”
“四哥……”胤祥虽然久离朝事,但爱新觉罗氏的直觉让他立马领会了四阿哥的意思。他对着几个女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四哥说些体己话!”
“是!”乔姐阿兰马上低着头退出屋子,一直待在角落里刺绣没吭一声的芷若,也准备站起来一道出去时,却被胤禛留住了。“弟妹且坐下吧,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你的!”
芷若刚刚站起来,听胤禛这一说,不禁双颊通红。四哥话里话外透着一丝讥讽,自然是仍记恨当年她暗中助胤唐脱险的事儿。她无奈,只好又坐下。这一次,她是正大光明地听着兄弟俩商谈机密。
“弟妹,这十年来可委屈十三弟了!你日日守在他身边,对他的苦可比我清楚。”四阿哥先不跟胤祥说正事儿,却转头与芷若说道,“今儿我一见他,真让我这做哥哥的看着难受。你瞧瞧他,才不过三十六,这头发也花白了,腰背也不挺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往日那个豪情万丈,意气分发的拼命十三郎到底哪儿去了?他可是我疼到心坎里的弟弟啊!”他语调平稳,却字字绵针,一一扎进芷若心里。四哥是在怪她,怪她害了胤祥;四哥是在提醒她,提醒她胤祥所遭的罪她是因;四哥是在暗示她,暗示她不要再做对不起胤祥的事儿。
“四爷……”她自觉有愧,低下头不敢说话。
“四哥……”胤祥不愿四阿哥为难芷若,遂替她解围,“过去的事儿就不用提了。你这次私自前来,可是皇阿玛他……”
“皇阿玛他年事已高,眼看着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胤禛冰冷的眸子注视着芷若,瞅得她心里一纠。她突然明白了胤禛的意思。
“十三弟你一直在这儿不知道……”胤禛慢慢在刚才阿兰的位子上坐下,顺手捻起一粒白子,捏在手中把玩,“大哥、二哥如今是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拔了牙齿的毒蛇,已不足为惧。老八失爱皇阿玛已久,也够不成多大威胁。去年皇阿玛寿筵,他竟已死鹰做寿礼上呈,令皇阿玛龙颜大怒,因而罚了他在宗人府避过三个月,扣一年亲王俸,他想要翻身,也难!其他人等都没有可能,只除了十四弟……”胤禛说着不禁皱起了眉。
“老十四……”胤祥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个贪玩鲁莽性子急躁又胆大包天的霸道小子。他二人年龄接近,又师出同门,从小就被人比到大,可是际遇却是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那年你被圈禁的时候,十四已经主管了兵部,康熙五十七年秋,皇阿玛封他为抚远大将军,统兵进西宁。那时皇阿玛亲自送他出城,仪式隆重得与当年御驾亲征无异。这几年西藏的政务,他也做得颇有点成绩,皇阿玛屡屡下诏赞誉,对他的信任也越来越多,年初的时候,还特意将他诏回商讨军政……”他说着,将棋子重重地压在棋盘上,“十三弟,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四哥言重了……”胤祥低着头,无力地将头靠进芷若怀里,“我现在不过是个被囚禁之人,哪还有什么能力可以助四哥一臂之力!”
“你有!”胤禛说得肯定,对他现在的样子有些不满,“五年,十年,哪怕再久,只要你还是十三阿哥,就可以帮到我!”
胤禛慢慢站起来,在屋里踱步:“西山健锐营的那些……都是当初你练兵的时候带出来的。你对他们有知遇之恩,我相信,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走到胤祥面前,眼睛定定地看着芷若,说道:“你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不想自己到头来仍旧还是个失败者吧?”
“我……可是我身处这四方小院,又怎么叫得着他们!”
“快变天了……”胤禛看着窗外,幽幽地说道,“只要到时候你肯帮我控制住健锐营不倒向其他人,别的事也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四哥……”胤祥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子,正要……却突然感到芷若的双手冰冷,身子不停地颤抖着。“怎么了?”他搂紧她,明白她定是被四哥的话给吓到了,忙将唇贴上去抚慰,“没事,别怕!”
“十三弟,从小我待你就比十四弟还要亲,这份兄弟情意,哥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胤禛转过身子,看着儿女情长的胤祥,心头有些失望,“我先走了,你再好好想想,不会太久了!”
四爷跨出书房,却突然回头问胤祥:“那个是弘暾吗?”芷若与胤祥一道抬头,只见弘昌跟着弟弟正立在院子里,带着极大的好奇看着那个外来人。
“是四伯伯!”年长的尘烟立在后头说道,往年胤禛常来,她还记得他的模样。
“四伯伯……”年纪最小的平儿迈着还不太稳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她出生至今,还没有见过家里以外的人,因此分外好奇地看着这个与自己阿玛有几分相象的男人。
“四哥,这是平儿……就是前年……”胤祥看着四阿哥抱起女儿,好脾气地任由她抓着自己的发鞭,一直紧张的心才稍稍松弛了些。
胤禛抱着平儿,双眼却一直盯着弘暾。芷若早在一开始,就跑出去把暾儿揽在怀里。她缩着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