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好气的敲了一下她的头:“所以你让我去玉珩哥那边,是想通传的时候可以瞧上他一瞧罢!”她嘟起嘴委屈道:“人家只是寻思著在这晋宫里头,玉珩爷与主子您还算是有些交情,定不会轻易交您出去的,主子这是想哪儿去了。”
我脸一红微微轻咳,不过转而又想祁炎筠曾叮嘱过我不要去找祁玉珩,两头都是要闹生气的,我便撇撇嘴:“如果要去他那儿,世子是知道的麽。”她轻轻叹息:“奴婢有提,世子他没反对,倒也没做声就是了。”
“等等。”我转而走向阁楼反处朝世子府的方向瞧了瞧,确实是聚了好些人,咬咬唇对她道:“那好罢,有何事你去玉珩哥那找我。”女婢摇摇头:“怕是叫人瞧见起了疑心,主子您好生躲在那处,待事情过去了世子自然会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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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被敲了敲,我站起身道:“请进。”门‘吱’一声打开了,祁玉珩进来礼貌笑道:“可以吃了。”我点点头便随著他去了饭厅里头,左右张望了番抓起筷子:“下人何时来收餐?”他执起筷子道:“有两刻锺时间。”
我嘟嘴摇头:“真真抓时抢分。”他笑道:“本是我用膳用得快,若此时贸然更改习性怕是叫人起疑,抱歉。”我心中暗自懊恼,没想到兜了一个圈却骂错了人……哂笑了一下便提著筷子吃了起来。
本就生多了事加之与不熟识的人用膳倒也无了多少胃口,吃了几口饭菜也不太想动筷了。放下筷子我起身笑道:“我用完了,便先回房了。”他点点头笑笑,我便起身走回房内。偌大一个府邸没有半个下人,真真是清冷无比,回到房里只觉宽敞得惊人,入了深夜都了无睡意。
拂开门踏步出去,整个院落黑暗无灯,只有月色亮路。
在院里头走了走便坐在了石凳处,撑头看著月亮在薄云中忽明忽暗著,我勾唇轻笑。这就是我的命运罢,这就是女子的命运罢,来来去去拉拉扯扯过了二十载,得失往复不过弹指须臾之间,爱恨情愁苦,何来幸福自由一说呢。
转头看著茂密的树影,仿佛看见了那个抽出白玉酒瓶的男子,慢慢向我走来,若可以重新一遍,是否还是会那般去选择呢。“不睡?”冷不丁被祁玉珩声音给吓了吓,然而这清冷院中除了他还会有谁,便也镇定了下来,摇摇头:“睡不著。”
“我也是。”他提袍坐在我对面放下小盘,见我转过头去礼貌颔首对我笑笑。我叹息:“为何呢。”祁玉珩倒了杯水推到我面前,道了个谢便喝水待他回答。他片刻後才答道:“也无甚,思起旧人罢了。”
我轻笑道:“是阿舞麽。”他水杯晃晃,放下来後用一副难测的神情看著我。我摇摇头:“莫惊,也不就你一人当过我是她,自然也了解了‘些许’。”他掩饰性的笑了笑,便也不言语。半响後我轻喟:“既然不愿与我推心置腹,又何必要走来与我一同待著。”
他纠著浓眉叹著气,摇摇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曾经。”我托著下巴看向深黑的树丛,也不知为何就是信任著对面的这个人,“国破後被送去了楚国。”心里头有些事,总是压著自己,若再是压著,怕是无法再承受了。“遇上了一个从前只在口口相传中听到的英雄。”
……装作惊讶状,我拍著胸口夸张道:“什麽?三年就这样被我睡过去了呀?”祁玉珩听罢‘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笑看他:“然後没多久,他便说要娶我。”他眼中惊诧一晃而过,停下了笑声,我笑叹:“结果却是个权谋罢了。”
(9鲜币)第六十六章
抹掉墨子渊来过晋宫的事情,我耸耸肩喝了口水:“就这样了。”
祁玉珩叹息:“阿筠如何能这般乱来。”我轻笑一声:“勿要如此说,需多亏了他,我才能捡回性命,也才能……重新开始。”他纠著眉直直看著我:“就如此?你便放下楚王了?”垂眸看著自己交叉的十指:“……是他不要我了……”
“是他亲口这样说过的麽?”心里绞痛著,我轻轻摇头,若墨子渊亲口说了那些,如今怕是早已行尸走肉了罢。“那便是你放弃他了。”我惊讶抬眸看著他,我自嘲一笑摇著头:“不,该是说,他也不会再接受我了。”
叹了口气站起身:“不说我了,说说你的罢。”祁玉珩走到我面前看著我:“怕是说了我的事,会叫你後悔。”我轻笑:“如今我这样,还有得後悔麽。”他背著手抬头看向明月,“待我缓缓,明日若你还睡不著。”
祁玉珩对我笑道:“便相同时辰再来此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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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门,走去後院的路上便遇著了祁玉珩。
他见我便颔首笑笑倒没说什麽,沈默著并肩走向院落坐下,我轻笑道:“水都备好了呢。”祁玉珩微微一笑:“右手边那壶子是女儿红。”我听罢倒了杯放在他跟前,然後也与自己斟上了一小杯,他笑道:“勿贪杯,别把我的份也喝了。”
我抿了口,确实有些烈,便眯眼让它自己慢慢滑下喉头去。祁玉珩见我这样便沈沈笑笑,“担心有些多余了。”没好气瞟了他一眼,便叹了口气:“宁国女孩卖身入宫。”举杯又抿了口,尔後对他笑道:“如何就被你瞧上了。”
祁玉珩摇摇头笑道:“岚姑娘倒直接明了……我开始总是见一个小婢整天受罚,觉得有些新奇,後来发现她似宁可受罚,也不愿意学乖,所以偶尔会寻她说说话。”顿顿叹息:“当时她是阿筠府里头的,由於阿筠是幼子,他娘亲生了他後便殁了,多少有些不受宠,也无人照看。”
“寻思著那小婢怕该是总护著他,因此受了委屈,我清查後发现确有此事,便整顿了下人,点了她做姑姑,想来也多少有些权可以护著阿筠。”我点点头,也想明白了为何那时见祁炎筠会那般听祁玉珩的话。
他叹气仰头一口饮光了杯中的酒,然後又斟了杯继续说道:“既她做了姑姑,自然也会管到我府里的事务,久而久之……我……”见他垂著眼似有些不好意思,我故意拉长著调子‘哦’了一声:“所以你就假公济私的让人家姑娘来‘照顾’你了。”
他擦了擦鼻尖摇摇头笑道:“也可以这般去说吧。”见他这样大方承认,害我有些好笑,便点点头道:“好了好了,继续继续!”他闭眼蹙眉:“可是阿爹知道了。”我微怔:“知道了不好麽,刚好收了她不就成了。”
他摇摇头:“阿爹十分在意晋国展途,而我作为一个世子,自然而然需要被牵制婚事。阿舞她……作为一个宁国落难的女婢,阿爹认为,就算收作妾侍,都是不可的。”我蹙眉:“是如何,瞧不起我们宁国女子了。”
祁玉珩微怔:“抱歉!我相信阿爹也不是此意,只是……”我摆摆手摇头道:“连收作世子妾侍都觉得丢人,没什麽好解释的。”我嘟嘴,像墨子渊他就不会……咬咬唇,仰头干了那杯酒笑道:“所以晋王就让你放弃她了不是。”
他点点头叹息:“那时我……冲动之下,在朝堂上启奏,要放弃世子之位。”我诧异看著他,他这般还真真非一般的冲动,此举不单会刺激了晋王,让他自己丢了前途不说,连阿舞也会一同遭殃……
他死死抿著唇,取过茶杯倒入酒水,一口喝了。我连忙想开口阻止,然而又如何能去做,便只好静静的看他滚动著喉结,将那样烈的酒用一只茶杯饮了个干净。“那时……”祁玉珩此刻嗓音已经带著颤抖,“阿爹要将她赐死,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赶忙修了本折子,说自己顿悟了,要……将她……赶出宫去。”
“而因为害怕面对她,我两日都未回府,当我……”我清晰的看见他垂下的眸子中闪动著水光,“当我……”我安静的倒了杯酒放在他面前,轻声道:“先缓缓罢。”
良久,空气中都是缄默著,突然思来也可笑,本一直觉得自己有多麽凄苦,原在这世间,也不过尔尔。
“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我一步,一步,又一步的走著,然後在她房里找著了她。”祁玉珩握著酒杯的手轻颤著,慢慢喝了一口酒:“冰冷的身子,跌碎的瓷杯,以及身旁,我写给阿爹的折子。”
我捂著嘴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这个低著头的男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呵。”一滴泪从他垂著的眼中滴落,“我不懂,实在是不懂,她是抱著一种什麽心情,饮下那杯毒酒。直到阿爹告诉我,毒酒和出宫,不过只是给她的两个……选择。”祁玉珩抬头看著我,轻声道:“阿舞,能不能告诉我,为什麽要,放弃了我。”
说罢他眉间皱起了深深的川流,抖起了肩膀,咬著牙带著鼻音握拳道:“……为什麽……”
(10鲜币)第六十七章
我看著祁玉珩就这般,借著酒意在我跟前哭得似个孩子,就像天地间此刻寂静无人,只有无尽的苦痛陪在他身旁。
隔过石桌上的瓷具,我伸手轻轻的拍在他的头上,祁玉珩那封折子里头的话,应当是有多爱她,便写得有多伤她。那份浓度和内容,只有他一人独自吞噬著,没有解释的勇气,没有再见的机会,便如此……永永久久的天人相隔了。
“抱歉……”我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只能寻著话说:“那时说你是心甘情愿被软禁,其实,你在此不过是自我惩罚吧。”心里头浮出了那个男子,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我收回了手大力按著自己的胸口,第一次,我把他忘了……第二次,我赶他走了……
祁玉珩深深呼了口气,闭眼颤抖著气息。
我很轻很轻的呼吸著,只觉重上一分,心就会痛得无法承受。离开时他曾说,愿意等我,可是如今我在晋国又做了什麽,我到底有什麽资格去难过,又有什麽资格去埋怨,说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玉珩哥,她放弃了自己,忘了……她罢。”祁玉珩撑开哭肿了的眸子定定看著我,我迎著他的目光轻声道:“忘了她罢。”夹杂著桂花香的空气轻轻拂上了我的脸颊,我取过两只茶杯,晃了晃酒壶,对半倒了两杯,递过一只给他。
祁玉珩慢慢接过杯子,我举杯笑道:“若你同意要忘了她,便碰杯罢。”他吸吸鼻子,开口道:“你呢,也要忘了他麽。”看著杯子深吸一口气,‘嗯’我点点头:“是呢!要忘了!”他半响将抓著杯子在我杯身上轻轻一碰,我俩的杯子就这样静默在空气中触著,谁都没有取过去饮。
我们似被人点了穴一般,谁都一动不动的看著对方。半响祁玉珩扇唇道:“莫哭了。”我一顿,放下杯子抹著泪水,笑道:“抱歉。”他举著杯子淡淡的看著,我瞧他那样子,似在看一杯从忘川勺上来的水一般,死死的盯著它瞧。
我怀中的心跳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若他喝了的话……我就也要……
我蓦然睁大瞳孔……他喝了!!
祁玉珩就那样义无反顾的喝入了大半杯的酒,然後两指捻著杯身,杯子反了过来。我愣愣的看著杯沿悬著的那一颗酒滴,‘哒’的一声砸在了铜盘中。他轻笑一声垂下眼:“如何,你做不到罢。”他抬眼看著我笑道:“反悔了是吧。”
“……哪有?……”我咬唇蹙眉看著杯中的酒,咬咬牙抵在唇边,闭眼一仰头!“咳咳!!”我咳得似要把肠子都给咳出来了,我大力呼著气,好减缓被辣得快失去知觉的舌头的疼痛,对面的人双手握拳抵在唇边沈沈笑了起来。
我气得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他吃痛的摸著自己的小腿,却依旧不减笑意。
祁玉珩笑道:“你方才的模样,让我觉得像是阿舞在喝毒酒一般。”我一怔,他摇摇头:“想来应该也是这幅模样了吧。”说罢他拿起杯子演了起来:“要不要喝呢?会不会痛呢?不知道是不是会吐血啊,那不是会死得会很丑?”
被他那样子逗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们就这般毫无缘由的大声笑著,我抹著笑出的泪水:“我们好像傻子!”祁玉珩笑著笑著‘噗通’一下向後倒去,我一惊赶紧过去看,只见他大字型的躺在地上依旧傻笑著。
他看了看我,拍了拍身旁,我似也有几分醉意,便也毫无礼节的躺在了他旁边。举头望去满眼都是星星,我伸出手一颗颗的摸著、数著,见旁边多出了一只手,不停的划著。我好奇问道:“在做什麽呢。”
“在画她。”听罢我放下了手,交叠著放在腹部静静看著他勾勒著没有墨迹的线条。
“岚姑娘。”祁玉珩放下手叹息道,我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也看著我,我‘嗯?’了声。他轻声道:“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果真一语中的,同命人……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