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动于衷?再说,谁说死者就是我们家伙计置他于死地的?这事实还没查清楚呢,你可不能血口喷人还请大人宣召仵作和大夫上堂作证”
孟子瞻听他们吵得不亦乐乎,半天也不吱声。赵成材明显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不用问,他背后肯定是陈师爷帮他做了参谋。至于死者这一家,孟子瞻更感兴趣,一个无知农妇居然也能请到如此伶牙俐齿的状师,恐怕就非她所为了。
现在见赵成材把皮球踢给了他,他看了旁边青柏一眼,青柏立即道,“宣仵作和大夫上堂”
仵作和大夫早就候在一旁了,此时进来,首先由仵作呈上证词,“死者身上共有青紫痕迹大小不等共一十二处,致命的一处伤痕是被人从后方打断了颈椎所致。”
死者婆娘当即又嚎开了,“相公啊,你死得好惨哪?怎么就活活给人打死了呀”
“肃静”孟子瞻也有些受不了这噪音了,啪地一拍惊堂木,那婆娘一哽,把哭声全咽了回去。
“大夫,你说”
大夫躬身施礼,“回大人,死者生前已经患了重伤寒,且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以老夫愚见,象这样的病人,根本不可能起得了身,就是不知怎地跑了出来。”
“哦?那依你说,这病人是给人硬拖出来的?”
“以常理而言,便是如此了。”
赵成材忙不迭的抓住机会,“大人试问这样一个动都动不了的病人,给人拖到我们马场来,那是何居心?况且就算要打斗,谁会对这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动手呢?”
章清亭只觉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如流星般闪过,但还等不及她抓住,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到底是什么?她深蹙着眉头,想要抓回那一丝灵感。
那婆娘听着情形不对,慌忙道,“大人,我家相公起初是病着,但那天却突然好了些,才跟着人出门的”
赵成材立即追问,“你既如此说,有何凭证?”
“同去的人就全是凭证”
那边状师适时进言了,“大人,何不传召他们作证?也一起分辨个明白”
孟子瞻略一挑眼,倒想听听他们该如何自圆其说,“宣所有人犯上堂”
这回动静可就大了,呼啦啦一下子公堂上就挤上了好几十人,显得地方都不够了,直跪到大门口。
对方状师先问话了,寻着那个领头之人,“你且说说,那日究竟是何情形,死者究竟是怎么跟你们一起出的门?”
那汉子回话了,“那死者原本与小人有些旧识,因过年间听说他病了,小人便去他家探望,他就说起日子难过,自己又得了病,花去不少钱财,所以想要发一笔横财,解解家中的困境。”
“那你是说,是死者教唆你们去马场偷马的么?”状师盘问着,貌似不经意的就把大头罪过全推到死者身上去了。
“是死者曾认得那原本马场沈老爷家的一个伙计,说起这个马场,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是那杀猪女耍了手段才得到的,我们纵是去拿了一两匹马,也不算为过吧”
“对啊就是”那帮子无赖甚至叫嚣起来,“这本就是来路不正,咱们也是劫富济贫”
“你们胡说胡说” 张发财气得面红耳赤,和几个小厮在那儿辩驳。越是吵得凶,那状师面上就越有得色。奇怪的是,赵成材和章清亭却一言不发。
只见孟子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低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去良民家中劫掠财物,还敢大言不惭。统统掌嘴二十”
那伙无赖全都懵了,只那状师忽地变色,想起了一事,却也补救不及,只得低下头去,任凭孟子瞻责罚。
“哼这沈家马场欠债不还,是经过本官亲自断定,卖与赵家。契约文书,一应俱全,写的清清白白你们说是她耍了手段得到,那岂不是诬蔑本官断案不清?若是不服,也该是沈家自来告状说理,岂容尔等宵小放肆?哪个再敢半句不是,本官定当重惩不饶”
这一下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只想着给章清亭夫妻脸上抹黑,不妨得罪了县太爷。为官者,最重清誉,别的孟子瞻都能姑息,可这种事情他是断断不会容许
当下一声号令,?里啪啦拍子声响起,二十下过后,那伙人个个脸上跟馒头似的又红又肿,全都老实了下来。
继续审案,还是问那领头的汉子,“那死者和你们商量过后,就相约到那马场去了?”
汉子嘴疼,点了点头。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打起来,又闹出人命的?”
这下没法用点头摇头来回答了,汉子手被上了镣铐,只得用胳膊揉揉肿痛的脸颊,方才说话,“都是因为他”
他往角落里一直静静看着地的晏博文一指,“全是他挑的头”
“他又是怎么挑起的头?”
赵成材和章清亭对视了一眼,真正的目标终于暴露了。
“我们刚到那马场没一会儿,他就过来了。喊打喊杀的,很是嚣张我们气不过,当然就与他理论起来,是他先动手打的我还喊了帮手,”他一指张发财等人,“我们这才打起来的那小子下手非常狠,是个练家子,他还杀过人的最是心狠手辣,我们都在他手下吃了亏,不过幸好我们皮粗肉厚都撑过来了,只那死者,本来就有病,捱不住他的打,就丢了性命”
那状师立即接着他的话道,“大人,现在事实已经基本查明,这些人目无法纪固然是他们该罚,但罪不致死,只那个杀人元凶却是不可放过他既然从前也杀过人,两罪并罚,该定他斩立绝才是”
真是狠哪赵成材往前踏了一步,“大人,我能问几句话么?”
“你问”
赵成材先不问晏博文,却问那汉子,“请问,你当时是怎么与我家伙计,也就是阿礼理论的?”
“我……”那汉子愣了一下,没想到赵成材居然问他这样的问题,实话那是不能说的,只得编个胡话诓了过去,“我就说我们要借几匹马用用,他不许,骂我们是强盗,还说若是咱们不走,就要把咱们全都杀了”
“那请问你们怎么回的呢?”
“我们……我们让他不要这么小气,他不肯,就冲上来打人了”
“那他冲上来打人时,身边站了多少个帮手呢?”
“就是你们家那些人啊”
“一派胡言”赵成材怒目而视,“你且回头数数,你们上我们马场闹事的一共是一十九人,除了死者,全是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而我们马场一共只有六个小厮,两个孩子,再就只有岳父小舅子和阿礼三人。一共十一个,老的老,小的小,就是他们这么些人全捆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你们的对手,而你们呢?这么多人,难道就站在那里等着他打不成?”
那汉子急中生智冒出一句,“他身手好”
“阿礼是身手好,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他究竟为什么打你们?”
福庆忍不住叫了起来,“是因为他们辱骂阿礼哥,不光骂他,还骂他的父母,骂得可难听呢阿礼哥才动手打人的”
那状师立即插言,“大人明鉴现在他们自己都承认是那阿礼先动手打的请治其罪,以证公道”
赵成材凉凉的回了一句,“先生,若是别人辱及你家先人,你还能无动于衷,再来治这样的罪名不迟”
不顾那人给气得眼冒金星,赵成材走到晏博文身边,“阿礼,你告诉大家,你有没有打死人?”
晏博文仍是看着地,却静静吐出一句话,“小人有罪,甘心受罚”
第二卷 (三○三)漏洞
(三○三)漏洞
一言出,满室皆惊。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眼光集中在晏博文的身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主动认罪。现在的情形,并非对他不利,相反,由于赵成材的话,分明是把他推到一个极为有利的境界。而他主动认罪,到底为的是什么?
别人不明白,可是有三个人却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孟子瞻幽幽叹了口气,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原来最亲近的人,也能伤人最深”
赵成材看着晏博文,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不值得的阿礼,真的不值得”
晏博文惨然一笑,对于污垢,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抹去他不是傻子,在牢里静心思索,就发现事有蹊跷了。
“赵大哥,真的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这些,是我罪有应得”
“那你的母亲呢?”章清亭冷冷问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见到晏博文的身形轻微颤动了一下,“身为人子,你不遵礼法,曾经犯下大错,连累父母忧心,家族蒙羞已是不孝若是还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连晚年也不能过得安生,你便是一死,又岂能弥补万一?”
晏博文的脸雪白了,手指深深的抠进了地里,一瞬就磨出了血。
那边状师此时情形,上前道,“大人,人犯既已认罪,还请大人及早发落,以还死者公道”
“说得好”孟子瞻朗声笑过之后,脸色却威严起来,“到底你是大人,还是本官是大人?本官审案,也是你能饶舌催促的么?”
“小人不敢”状师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跪地求饶。
孟子瞻冷哼,“念你也是个读书人,姑且记下。如有再犯,定惩不饶”训斥了状师,他开始发问,“人犯晏博文,你方才认的什么罪?”
赵成材怕晏博文又说出什么过激而无法挽回的话,急忙抢在头里躬身施礼,“回大人,人犯因受刺激过甚,一时情绪有些激动,请问在下可以代他回话么?依着律法,这也是使得的,还望大人应允”
赵成材说得没错,若是有些人犯因为聋哑疯癫,或是受了刺激胡言乱语,状师有权代他回话,人犯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但如此一来,状师的证据就非常重要了,除非他能有切实的能够证明人犯并没有犯罪的证据,否则一般情况下,主审之人会很排斥这一类的人犯。
孟子瞻点了点头,“赵先生,你既如此说,可是有确凿的证据么?”
赵成材迟疑了一下,“证据尚在收集之中,如无意外,下午可到。敢问大人,能延后再审么?”
“你那是什么证据?”
“这……”赵成材不能说。此事多少有些耍手段之嫌,若是提前说了,等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那边状师生怕夜长梦多,不肯应允,“大人,现在人犯俱已在此,为何要拖延时日?”
赵成材头上的汗都快急出来了,作为原告,又是死了人的苦主,他们有这个权利拒绝等候。可是李鸿文那头,到底办没办妥呢?
章清亭此时上前一步,“请问大人,妾身作为这马场的东家,又是在我的马场里出的命案,可以在此问几句话么?”
此举便是变相的拖延时间了,有个人缓和一下,总比赵成材一人僵在那里好。秀才退了半步,对着娘子微微颔首,示意她照着陈师爷给个套路走,却不知章清亭已经另有打算。
孟子瞻同意,“当然可以,赵夫人请问。”
章清亭施了一礼,方才来到死者婆娘跟前,“请问这位大姐,你们家中有几口人?公婆俱在么?你相公平时以何为生?日子好过么?”
还以为她要问些什么要紧的话,没想到只是聊起家常,那婆娘之前与章清亭交恶,不太敢答,只望着那状师不作声。
“这些事情有什么好问的?你们打死人,现在还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么?”那状师回得很不客气。
章清亭也不恼,仍是轻轻柔柔的说,“无论如何,死者为大这位先生莫怪,小妇人问了,也是想着日后要怎么补偿才是若是您清楚,还请告知一二。”
那状师皱着眉头,很是嫌她?嗦,不过章清亭说得恳切,在这公堂之上也不好反驳,便快速回了话,“他们家不仅父母俱在,还有个八十多的老奶奶,夫妻俩共有五个孩子,家中只有二亩薄田,以种地为生,家计着实艰难着呢”
章清亭点了点头,又问那婆娘,“大姐,那你相公这一病,花费着实不轻吧?他是从什么时候犯的病?都病了多久了?”
那婆娘听那状师都回了话,还当真以为章清亭是想在县太爷面前卖个乖,赔她银子,于是这回也不等状师回话,自己便答了起来,“我家相公是中秋那时就落下的病,这大年下的,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卖了东西又卖地,连我陪嫁来的首饰衣服全赔了个干净呜呜”她适时干嚎了两声,却并无半滴眼泪落下。
章清亭心中冷笑,忽地话锋一转,指着那领头的汉子问,“那他上你们家拜年时,提的是什么礼?且别慌著作答大人,能不能烦请分开问他二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