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楚杀的话通常都很简短直接,好像他的剑一样,没有什么繁琐花俏的招式,却是最实用最有效的杀人工具。
两个女人乖乖地闭嘴穿衣:如果楚杀不想听你说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闭嘴,否则,他会帮你闭嘴——永远闭嘴。
穿好衣裙,二人欠身一礼,还是那个年龄稍长些的女子鼓起勇气低声道:“家主母令奴婢传话,说有笔买卖想与楚爷面谈,还请切勿推辞。”
见楚杀沉吟不语,那女子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道:“若楚爷得便,家主母此刻便在接送我们姐妹的地方相候。”
“好。”楚杀口中缓缓吐出的这个字,令她们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
残月凄凄,黑暗和寒冷静静地笼罩大地。
夜,总是能隐藏很多东西。
美的,或者丑的,在夜色里各自朦胧。
一袭纯黑的广袖曳地长丝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莹白的肌肤隐现在半透明的玄色薄丝之下,遮面的黑纱在夜风中轻撩,偶尔将绝世容颜悄露一隅,虽不真切,已足够颠倒神魂。
楚杀负手静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虽见之,亦如不见般神秘诱人,虽不见,却似相见之动心迷情。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当得起“玉司”之主吧?
玉司,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司欲”——司天下男人之欲——可以说,举国之中的花街柳巷秦楼楚馆,都是玉司的势力范围。
凡是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三大宝地:妓坊、茶肆、客栈。
而玉司又以组织严密、消息精准被推为翘楚。
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身在江湖,可靠的消息来源有时候比金山银山还重要,所以,玉司的女子虽然大多不会武功,却甚少受到江湖中人的刁难——若眼盲耳聩怎么可能在江湖中活得长久呢?
大风堂这样的杀手组织当然需要大量的可靠消息,所以,大风堂与玉司之间的关系自是微妙之至。
楚杀并不打算先开口:能够劳动玉司的当家主母亲自前来的必然不是小事,何况,以玉司跟江湖各个门派帮会之间的交情,就算是要杀什么人,也不必惊动大风堂——谁都知道大风堂出手的代价惊人——所以他相信对方会比自己更急于开口。
“楚堂主一向对我们姊妹照拂有加,玉司上下无不感铭于心,奴家今日前来,一是替姐妹们谨谢垂顾之恩。”优美的语声不疾不徐不脆不哑,透着恰到好处的一丝慵懒,说的虽然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却能令人不由自主地作非非之想。
“好说。”楚杀象征性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微笑。
“这二来,”黑衣女子轻轻一笑:“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要偏劳楚堂主。”
“请讲。”那样勾魂的浅笑虽足以令人心猿意马,不过,若对方是楚杀,恐怕也就徒然了。
那黑衣女子对楚杀的定力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此事若换旁人去办恐怕棘手,但如楚堂主赏光出面必然无虞,奴家想来:一事不烦二主,与其欠了旁人的情再来求楚堂主,倒不如今日就来,也免了许多周折徒费。”
“客气。”这一次楚杀是真的有了一丝笑意——好听的话自然人人喜欢,况且说话的又是那样的一个人。
“楚堂主不是外人,奴家也就无需相瞒了,实在是我们这里走失了一个姐妹,若是旁人,便有一百个也不敢劳烦大风堂,只是,这一个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任其漂流在外只怕要祸乱江湖。”
楚杀微微挑了挑眉,却并没有接话。
那黑衣女子顿了顿接着道:“如今,人我们已经查到了,只是,她身边的男子武功了得,这两个人又是诡狡多诈,几番权衡,还是要有劳大风堂出手方才稳妥。”
沉默半晌,楚杀才缓缓地道:“大风堂只杀人。”
话音未落,那黑衣女子已然咯咯轻笑起来,道:“楚堂主所言极是,大风堂是做人命买卖的,若来谈生意自然是只有杀人。”她袅娜行近两步,抬起一双似羞非羞含情妙眼曼睇柔声道:“不过,若论到情分……楚堂主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虽然没有吩咐下,我们玉司的姑娘可是不遗余力地查出来了。”
楚杀闻言不觉双眸一亮。
那黑衣女子抬手掩唇笑道:“大风堂的事玉司责无旁贷,玉司的事大风堂怎么忍心袖手听任呢?”
楚杀无声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大风堂也不陌生吧?必定有人心里在嘀咕了:倚风统共就想出那么几个名儿来,这么翻来覆去地用,真是用出本了。哈哈哈,我觉得在新书里看见旧人、旧事总会有些亲切感么,你说呢?
☆、第三十三章 箴言解去红鸾痴(上)
月寒霜重,灯幽人寂。
红衣胜酒,与四壁徒然的简素小屋显得格格不入。
姬伐月闲懒地斜倚在唯一的木榻上,手中的橘已剥去了半边皮,另半边便如一只橙黄的小碗,盛着鲜嫩的橘瓣。
轻拈一片入口,自微苦而清甜,柔软多汁的橘肉在唇舌间迸溢,姬伐月终于满足地轻叹一声:“御贡海红柑。”他垂眸望向手中的橘子道:“你这里总算是还剩那么一个知情知趣的人。”
“你又支使他出去弄东西?”
一声冷哼,楚杀已出现在他床前,衣袂甚至不曾令灯影稍动。
姬伐月并不抬眸,自顾又添了一片橘瓣在口中,好整以暇地道:“你的人,我怎么差得动。”
“橘子哪来的?”楚杀冷声问。
姬伐月不怀好意地睨着他啧啧道:“两个女人都败不下你的火来?”
看着楚杀眸中一闪而过的窘色,他轻笑出声——这些日子窝在大风堂的总坛,虽然有最好的伤药治疗内伤,又有最隐蔽的匿所躲避追踪,但楚杀其人实在是无趣之至,而大风堂苦行僧般的生活已经够乏味的了,更令姬伐月几近抓狂是,楚杀还刻意吩咐下面的杀手尽量避开与他接触,此刻他自然不免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之感。
不理会他捉狭的笑,楚杀转身坐到唯一的凳子上,淡淡地道:“伤好了就走吧。”
姬伐月收笑坐起身,冷下脸道:“赶我?”
楚杀皱了皱眉道:“跟踪你的那个人很不简单,你一进来他就消失了,派下去四股人都没查出端倪。”
姬伐月也皱起眉,抬手轻抚着胸口:那雷霆万钧般的一击至今仍是历历在目,除了苍弄尘,这是他见识过的最厉害的高手,相信鲜少有人能在如此的重创之下逃生,即使是他自己,若非出其不意捏诀施蛊,只怕难保不沦为阶下之囚。
想到蛊,姬伐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光是那个重创他的人,就连这个追踪他的人,都懂得如何阻止施蛊行咒,方法虽然简单,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楚杀丝毫没有漏过他的神色变化,稍稍犹豫了一下,仍旧开口道:“玉司说那个人从宫里来,你的事我不问,但无论为了什么,有关朝廷还是能忍则忍为上。”
姬伐月忍俊抬头道:“她们就用这个消息跟你换?那你这笔买卖可是亏大了。”
楚杀牵了牵嘴角,并没有答话。
相视一刻,姬伐月又靠回榻上,拈起橘子吃了几瓣,忽然失笑道:“从来只听说玉司的女人拐跑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竟能骗走玉司的女人,我要是你,也想见见。”
楚杀居然叹了口气道:“好奇的人死得快。”
“若非如此,难不成你还想尝尝玉司当家主母的味道?”姬伐月挪了挪身子,饶有兴致地探究着。
楚杀轻哼一声道:“上了床还不是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姬伐月支起身子,白了楚杀一眼,又叹了口气,靠回榻上道:“不过,对你来说恐怕的确是没区别。”他把玩着手里的橘盏道:“依我看,你下次也不必叫玉司的人来了,直接找头母猪拴在床上岂不省钱省心?”说着,已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楚杀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淡淡地道:“那也总比丢东西要好。”
姬伐月止住笑声沉下脸来,靠在床上一言不发。
“她说……”楚杀似乎并没有注意他的颜色,沉吟着道:“因为那个女人知道太多的秘密,所以才一定要找回来,我觉得,若真如此,她反而不会这么说。”
沉默了半晌,姬伐月才开口道:“你从来不做徒劳无益的事,怎么会想要去研究这些女人?”
楚杀摇了摇头道:“你远离江湖,所以不知,玉司绝不是风尘烟花那么简单,她们的深浅江湖中至今鲜有人知。”
姬伐月哂然道:“不简单还连个人都管不住?拿两个小虫去,看谁还敢跑。”
楚杀看向桌上的一豆孤灯,眸色微微有些黯淡地道:“蛊虽能制身,却难以制心,人心若要变,又岂是一只虫子能看得住的?”
“人心也是长在肉身上,我给你的那些,都是最简单好用的小虫,真正厉害的蛊你还没见过,就算是钢筋铁骨也管保让他曲折凭心。”姬伐月浅笑轻声。
楚杀没有说话,看着灯蕊的双眸却已微微有些失神。
姬伐月颇为意外蹙了蹙眉道:“怎么还放不下?一个女人,至于么?”
楚杀霍然站起身,双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任何话,重哼一声飞身掠出窗外。
灯影摇曳中,姬伐月哂然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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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月,冬至刚过,冯家村的洋洋喜气却不曾稍减——村中人口不多,因此,男婚女嫁便成了除年节以外最值得期待的大事。
再过十几日便是冯春芽和宋铁柱的大日子,今年又因皮子卖得好价钱,故而一村老少颇为殷实,冯老五便特特地缀了这段时间的进山狩猎,直道等这个大喜事过了再说。
已经阴沉了几日的天空却压不住满村的喜庆,唯有一个忧伤的身影怅然徘徊在午后宁谧的柴篱外。
天寒心更冷,冯春芽的双足仿佛已经冻结在如冰的地面。黯然抬眸:那小小的瓦房,承载着从来都不属于她的幸福。
欲妒,却没有资格妒。
欲恨,却没有理由恨。
那两个原本就是夙缘注定的一对天人,而自己才是不知形秽的荒唐痴妄。
想着,悲从中来,这些日子的迷茫无措,那许多不为人知的伤心无眠,那许多不能言表的惆怅失落,渐渐模糊了双眼,热热地爬上脸颊。
冯春芽抬手捂唇想要阻止那已难自抑的抽噎,缓缓地转身: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就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一样。
“春芽?”
艰难的人儿还未曾举步,已有一声温淡的轻唤自身后传来。
冯春芽身子一震,慌乱地想要擦干脸上的泪痕,却偏有更多的泪水决堤而下。
“怎么哭了?”一只纤柔玉手盈盈伸过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腮边的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大风堂和灵教的渊源从何而来?本作无暇细说,但是会找个合适的契机提一提。最近分割线用得略多了,因为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为了切换明确些,只好硬硬头皮了。
☆、第三十三章 箴言解去红鸾痴(中)
清雅的气息幽幽拂过鼻端,令冯春芽的心头更多了几分自卑。
“风儿……婶子。”深垂首,她已连抬望的勇气都没有。
杨柳风怜爱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柔声问:“好端端的,怎么站在这风口里哭呢?”
“没……”冯春芽慌乱地辩着,勉强扯出笑脸道:“是风大,沙子迷了眼睛。”话刚出口她就羞悔不已——自己这个样子,任谁都看得出并不是沙子迷眼,若说是挨了爹娘的骂跑出来,恐怕还可信点。
杨柳风只是温淡一笑,拉过她的手道:“快进屋去擦把脸,刚经了泪水再吹风容易起皴。”
冯春芽迟疑着不肯提步,心头的小鹿儿却又是怦然乱撞起来。
微温的柔荑握起冰凉的小手,杨柳风略略意外地道:“呀,手怎么这么凉,快进去吃杯热茶暖一暖。”说着,已扶住她往院中走去。
冯春芽心底有千万的退缩、羞怯,奈何,双脚竟然不听使唤地相随而去……
静静堂屋,暖暖清茶,杨柳风体贴地递过刚绞好的温热葛巾。
冯春芽放下手中茶盏,接过葛巾,低低道了声谢。
柔软的湿热覆上双颊,她忽然想到:这块巾子是否也经过他的手?抚过他的脸?
不觉双颊如火,心头的甜蜜悄然浮上唇角。
半晌,冯春芽才将葛巾还到杨柳风的手中。
“如磬……叔不在家么?”几番踌躇,她还是忍不住嗫嚅低问。
“去了城里,怕是也快要回来了。”杨柳风收拾去巾盆笑着应道。
“哦……”冯春芽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