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见色起意罔顾风化么?”方瑾厉声呵斥道。
杜宇琪慌忙道:“钦差大人明鉴,小人身在薄富之家,受下人们唆诱平日里任性胡闹嬉戏烟花虽是常事,但也读书明理身受圣贤之训,况且那刘杨氏又身份未明,固然有心亲近,却也不至行此非礼之举。” 他觑着方瑾的神色稳了稳气息,方才接着道:“小人正要跟上前去,却不料被家奴承喜拦住,他告诉小人说刚才过去的那位是马倌刘如磬的娘子,素来仰慕小人之名,可惜进府之时小人不在家中,苦候了月余方才得见……”
刘珩闻言眉心一动,却感觉掌心的小手忽然转过来努力地握住他的大手,心头一暖,他不觉含笑垂望,杨柳风仍只是凝神堂上并未回视。
“哦?你与那刘杨氏有旧?”另一边,方瑾已然挑眉截口相问。
杜宇琪讷讷地道:“小人当时也觉意外,因为并不曾认识这位神仙般的娘子,但听他这么一说,却也欢喜,那承喜又告诉小人,说这位刘家娘子几次托他带话,若是小人回府定要及时相告,只求能得相见一面,便不枉此生。”
言至于此,杨柳风倏然回眸看向刘珩,他却只是报以淡淡一笑,悄悄紧了紧掌中柔荑,微抬下颌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那刘杨氏与你既不相识,如何又会邀约相见?”堂上,方瑾亦是蹙眉。
“小人当时虽然也纳罕,不过,想着平日里因贪慕资财而与小人厮混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因此,也就不曾深究。”
方瑾冷哼道:“可见得平日也非洁身检点之人。”杜宇琪只得讪讪地一声干笑。
方瑾寒声道:“后来呢?”
杜宇琪咽了咽口水,接着往下说道:“小人听着承喜这么一说自然欢喜,便要即刻去马厩相见,可是他又说那马倌刘如磬素来狭隘妒悍蛮横凶强,一言不合便要出手伤人,因此刘家娘子刻意叮嘱,待刘如磬离府之后才得相见。”他悄觑一眼方瑾,接着道:“小人听着在理,便依他之意约在申初时分到府内马厩相见。”
“为何要约在申初时分?”方瑾沉声问道。
“承喜说是那刘如磬每日要出城去放一个时辰的马,当时正值六月暑热天气,所以换成申初出府酉初进府的牌子,小人与刘家娘子要想相见也就只有在这一个时辰里了。”
方瑾颔首道:“相见之后呢?”
杜宇琪犹豫了一下道:“小人不记得了。”
话音未落,方瑾已是勃然道:“大胆!本官座前竟敢巧言诳语欺瞒抵赖!”他怒振惊堂道:“来人,将这藐视公堂的刁民拖下去重责二十!”
左右高应便要作势上前。
杜宇琪连忙抢地高呼道:“大人饶命!钦差大人官威驾前小人岂敢妄言瞒骗,请大人容禀冤情,替小人做主申屈!”
方瑾抬手制止侍卫行刑道:“你还有冤屈?”哂笑道:“也罢,就容尔细细禀陈,如有半句不实,休怪本官刑杖无情!”
杜宇琪抖抖索索地趴跪在地,惊魂未定已是颤着声音道:“承喜引着小人来到马厩前的竹篱边,恰好看见那刘家娘子自屋中走出来收院子里的衣服,小人正要出声招呼,却忽然闻见一股异香,脑袋一晕,就没了知觉,等到小人再度清醒之时,已是衣冠不整被那刘如磬打翻在地……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刘珩眸色一沉:那日冲进门去,确见衣衫满地,暑夏之期就算是两个人,自也不会穿戴如此多的衣物,但是,当时虽在急怒之下,以他素昔之敏锐,却也并未觉察杜宇琪有神智不清之状,顿时心头明澈,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哦?”方瑾目光烁烁地道:“如此说来你从见到刘杨氏到被刘如磬打伤这一段时间内竟是懵懂无知不能自制?”
“正是如此!所以小人怀疑……”
“怀疑什么?”
杜宇琪壮了壮胆子道:“怀疑刘如磬和刘杨氏二人入府为奴是假,合谋讹索钱财是真!”
此言一出,侧旁侍立的陆缙英不觉讶然抬眸,衙外百姓也已是窃窃低议,刘珩终于忍不住讥冷一笑。
方瑾一振惊堂眸光凛然道:“杜宇琪,你可知公堂之上诬指他人该当何罪?”
杜宇琪抖着身子兀自扬声道:“小人不敢,只是,听承喜说刘如磬日日依时出入府门从无例外,为何那一日偏偏去而复返?况且,小人事后曾努力回忆,却是半点也想不起被打之前的事情。听说,江湖骗子专有一种迷神香,闻到的人便会本性尽失任人驱使,过后却又一无所知,因此,小人几番揣测,必是着了这夫妻二人的道,才落入彀中平白获罪。”
方瑾略一沉吟道:“你之所疑也不无道理。”他转眸扬声道:“来人,带刘如磬、刘杨氏上堂!”
堂前侍卫应声高喝道:“刘如磬、刘杨氏上堂——”
二人相视一笑,从容举步入内。
见陆缙英眸色深忧地恭立在侧,刘珩只不着声色地递过一个安稳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两情深处生痴意,一个犹怕猜忌,一个却已释然,这一处的细节照应前作某段的细节看来,才是有趣的。
☆、第二十三章 堂阁邃奥轩龙隐(下)
来至衙堂之中,杨柳风提裙盈盈欲跪,刘珩却是偏过身来扶住并不让她屈身。
只这么一瞬的工夫,方瑾已开言道:“既是身怀六甲之人,且不必拘礼。”抬颌道:“来人,看座。”
侍卫应声端上一个锦墩放在杨柳风身侧,她微微局促地还待站立,刘珩却已双手扶着硬是将她按坐于凳,杨柳风只得低声道:“民妇多谢钦差大人恩典。”
方瑾微微一笑,声色不露,双眸灼灼望向刘珩,却并不发话,倒是一旁的侍卫头领对刘珩厉声喝道:“大人只说身怀六甲之人不必拘礼,钦差驾前岂能容尔无礼?跪下!”
杨柳风闻声不安抬眸,刘珩却只回以一个平和的微笑,从容提衣道:“草民刘如磬叩见钦差大人。”说着,膝地跪叩。
杨柳风看向他俯身的背影,水眸略略一黯,粉唇欲启,但终于只是瞥了一眼堂上端坐含笑静望的人,偏过首去无声抿唇。
“刘如磬,刚才杜宇琪所言你在堂下可曾听见?”方瑾容色如常无波无谰,仿佛下面跪的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而并非昔日的宁王。倒是陆缙英眸中诸多不忍,却又碍于位分不便置词,只得不自然地侧过身去权且让开。
刘珩礼罢直身,却是格外平静淡然,朗声道:“草民听得清楚。”
方瑾颔首道:“你们夫妻二人虽是本案原告,但律法严明应不容偏私,审讯公正应不留疑点,杜宇琪虽是揣测之言却也不无道理。”他肃容而瞰道:“本官问你,六月十九,你因何牵马出府却又中途折返?”
“草民引马出府行不多远便见一个卖冷淘的小贩挑担而来,念及时气炎热拙荆囿于府中已有数日饮食不畅,想来此物凉爽适口或得下咽。只是,随身并无可装盛的器皿,因此唤了那小贩同回杜府,令其在外等候,又将马匹交与门房代管,才进得府中。”刘珩言至于此,语声忽寒道:“却不料正撞见杜宇琪意图非礼。”说着,侧目向跪在不远的杜宇琪扫了一眼,吓得他一个激灵往旁边缩了缩。
这一段刘珩从未提及过,如今说到亦不过轻描淡写,在他心里这已应是最寻常的事情,因此并未留意到身后盈盈春水默然相望中闪过的感动。
方瑾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既然如此该当找那卖冷淘的小贩上堂作证才是。”
“那卖冷淘的小贩与我素昧平生,如今更是事隔累月,未知钦差大人教草民何从找寻?”刘珩灼灼抬眸哂望。
“不妨,今日衙门之外既然百姓云集,他或者就在其中也未可知。”方瑾扬声道:“来人,传本官令,下站百姓如有六月十九在杜府外卖冷淘者,从速上堂为证。”
侍卫应声而去,少顷,已在衙门口连喊三遍,百姓窃议纷纭,却并无一人站出来。
刘珩冷笑微噙:如此官威赫然大张旗鼓地重审此案,寻常百姓避之惟恐不及,便是那小贩果真在人众之中,又岂肯上堂作证自惹祸端?
又是重复了三次,侍卫方才上前复命道:“启禀大人,门外百姓无人应命。”
方瑾点首道:“虽然贩卖冷淘之人无踪可觅,但那日值守府门之人也必知情。”他看向刘珩道:“刘如磬,依你所言六月十九事发之前,你折返回杜府,将马匹交与门房代管,可确有其事?”
“千真万确。”刘珩挺身而跪扬声回应。
“好。”方瑾亦是灼然直视着他道:“既然如此,你可记得当日是从何门进府?由何人代管的马匹?”
“自东门而入,当日值守之人是承恩。”刘珩侃侃而答毫无凝滞。
话音未落,方瑾已是吩咐左右道:“来人,传本官之令,速去杜府提押家奴承恩到堂。”
侍卫应声自去,刘珩昂然而跪,唇畔似笑非笑似讥非讥地回视着堂上高坐之人的烁烁逼望。
杨柳风凝坐无声,一双春水只牵萦在刘珩的背影之上,却是温然无波,教人看不出分毫情绪。
只有陆缙英颇为忐忑不宁地频频悄然张望。
少时,承恩带到,见这一堂的威严气势已吓得筛栗抖索,颤颤跪地叩首道:“小的……小的承恩,叩见……钦差大人。”
方瑾收回目光转望向他道:“承恩,六月十九那天可是你当值东门?”
“正是小人。”大概是听着他声音缓和,承恩也渐定了心神稳了语声。
轻“嗯”一声,方瑾接着道:“那一日下午,刘如磬出府饮马却中途折返,可有此事?”
承恩怔了怔,答道:“确有此事。”
“他回府之时可曾有人跟随同往?进门之时可曾说明缘何折返?”
“这个……”承恩踌躇未答,却拿眼角瞟向身旁的杜宇琪。
方瑾执起惊堂重重一拍,厉声道:“大胆刁奴本官座前竟敢支吾推搪,不动大刑谅你不知厉害。”他双眉一立,抬手拔签,高喝道:“来人,拉下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承恩吓得心胆俱裂伏地猛叩。
冷哼一声,方瑾将令签重重摔在案上道:“还不快从实招来?胆敢再行刁狡,本官必严惩不贷!”
承恩畏畏缩缩地应声道:“六月十九那天,刘如磬申时出府,没多久就又带着一个挑担卖冷淘的小贩回来,说是要进府去拿碗来盛冷淘,府里的规矩,进出府门都要有规定时辰的对牌,那刘如磬只有酉时入府的对牌,原不该放他进去,只是……一则,他从来不苟言笑,又生得彪悍,难免令人忌惮,二则,他又管着老爷最在意的马匹,听说调理得甚为妥帖,没准将来成了红人,因此,小的也没敢阻拦,倒帮着看管马匹,又招呼那小贩在门边站了不要碍事。”
闻听此言,陆缙英方才如释重负地悄舒一口气,刘珩却是眸色一深,若有所思。
“哦?所言无虚?”方瑾挑眉问道。
“小的不敢瞒骗大人,刚才所说句句属实。”承恩再叩道。
方瑾哂然道:“今日已是九月十七,时隔将近三个月,你却能对当日的情形备述入微历历不忘,这记性真是远胜常人。”
承恩听着话音不对,慌忙接口道:“大人明鉴,只因当日小的左等右等不见刘如磬出来,一干马匹又全都挡在门口甚是烦扰,便耐不住托了人去催他,这才听说那刘如磬进得府去便打伤了少爷,扭到衙里告了,小的当时就后悔不该放他进去,后来又听说反是少爷被判罪关押,更是日日懊恼不安,因此,虽然隔了这么久,仍对当日之事念念不忘。”
方瑾浅笑颔首道:“话虽糊涂,倒也算是一片忠心,你且跪到一旁听候发落。”
承恩从命再叩,挪跪到一旁。
堂上瞬时沉闷无声,连带衙外的百姓亦是众口齐喑。方瑾沉思片刻,举目道:“带家奴承喜。”
侍卫应声而去。
刘珩和杨柳风一个凝坐,一个静跪,各自从容安稳。
不多时,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着承喜回至堂前,甫一松手,那承喜便已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叩道:“小的承喜,叩见钦差大人。”
“承喜,六月十九案发当日,真相如何,公堂之上你要据实禀陈,若敢有半字错漏欺瞒,休怪本官刑狱无情!”方瑾语声森森眸色威严。
“是……”承喜惶然应声,怔忪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那一天小人奉命给老夫人院里送果子,出了膳房路经河边,走得急了不小心正和少爷撞了个满怀,小的……看见少爷正追着河对岸的刘家娘子,就对少爷说……刘家娘子仰慕少爷已久,早就盼着相见一面……”还待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