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维扬望我诡秘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他是暗指前些时日太子召我进东宫之戏言,我顾不得太子还在跟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太子分明是看见了,却不以为意,说道:“你们有话尽可少时再说。我今日要你们前来,正是为了我昨夜遇刺之事。”他面色转冷,将目光投向银盘,接着说道:“你们都看看,可曾见过此等暗器。”
因绿绮尚在奉茶,我忙走至桌前将银盘端起,退步依次将银盘呈给他们看。这些来人年纪均与太子相差不远,大概都是身份类似卢杞和路维扬的王公子弟。行至卢杞面前,他并未再看我,见到那枚钢钉,开口说道:“微臣认识一人,会发此种暗器。”
太子看向他,问道:“是谁?”
卢杞道:“昔日家师在微臣学成归京之后,曾经复收一徒,名曰公孙靖。后觉此人品行不端,屡教不改,将其逐出师门。微臣两月之前知其人在京都,且曾与微臣交过手,当时所使暗器,正是此物。”
太子沉吟片刻道:“既然品行不端,自然可因利害关系受命前来行刺我,我所痛恨的正是那幕后主使之人。此事我就交与你去追查,有任何消息,须随时回报我。”
卢杞道:“微臣谨遵殿下之命,定当追查出背后真相。”
路维扬见状忙道:“我愿意协助卢大人追查此事,请殿下恩准。”
太子道:“不必了。我委派给卢杞之事,从来无须再假手他人,我相信他能力所及,定会办妥。”
我眼见着路维扬等人离去,却苦于无机会说话,太子忽然对我说道:“他们尚未去远,你若有话与路维扬说,便要速去。”
我见他如此说,大喜过望,忙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忙追出殿外。
果然见他们尚未去远,却恰好是卢杞和路维扬并排落在最后,忙叫道:“哥哥请留步!”
他二人闻声同时回头,路维扬笑道:“妹妹可是在唤我么?”
我急道:“自然是唤你,难道是……”红着脸又瞪他一眼。
卢杞面色微红,轻声说道:“你们有话相叙,我先行一步了。”
他移步走开后,我急忙问路维扬道:“哥哥,我家中可都安好?爹爹可知我入宫之事了?”
他不再玩笑,正色说道:“家中都安好,诸事齐备,你无须担忧。舅父对你和四表妹甚是牵挂,不知宫中情形如何,听崔大人言道独孤贵妃待你甚好,怎么会将你送至东宫来?”
我将近日来发生之事,尽量简短对他说了一遍,他笑道:“难怪我总觉得你和太子之间关系甚是微妙,却不知卢大人又是如何?”
我红着脸道:“我和他们都没什么,不过数面之缘而已。”
他神情肃重,低声对我说道:“妹妹,太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你身处东宫,应知此地与上阳宫截然不同,以后须得安心在此。哥哥劝你,那些不实之念,还是速速打消,莫要再想了,况且卢大人多年忠心辅助太子……”却摇头不再说下去。
我低头说道:“我明白。”
因宫中不便久留,他匆匆而去,我眼见他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回转云宸殿中来。
此时天已全暗,太子已不在殿中,绿绮手执拂尘,正轻轻拂拭桌案,那桌案每日均有宫人打扫干净整洁,无须再如此,足见她之用心。她抬头见我,笑道:“你去了这半日,殿下已经回后面寝宫去了。”
我说道:“姐姐如此经心,实属难得,以后还要姐姐多教我。”
她亦笑道:“殿下素好洁净,怎能不处处经心?这里差使已然办完,殿下回那边亦无须我们伺候,你可回去稍作休息,明日早来即可。”
我料想绿绮应是太子身边十分经心之人,亦深知他之性情,她对我之态度,似是客气实有戒心,料是怕我借太子现下对我好欺压于她,须得设法消她之疑虑,遂对她说道:“姐姐在此,我怎能独自去休息?不如与姐姐一起打扫,亦有人相伴。”
她不再与我客气,道:“既然如此,那边还有拂尘,殿下素好洁净,你要用心打扫。”
我依言而行,与她随意闲聊,方知绿绮亦是出身商贾之家,三年前应选入宫,与我家境况颇为类似。太子虽有几个妃嫔,却喜欢独居,王嫔本是正妃,且有一子,亦属绝色美人,与太子的感情尚算和睦。
想到太子身边明明有王嫔如此佳人相伴,却还纳有两名侍妾,韩王家中明明有王妃,进宫后又喜欢若昭、芙晴,心中又是无限感慨。
我往南回到自己居所,见我房间之侧另一房中灯光明亮,似乎有人在内,走近一看,竟是彤月和另外一名宫女,彤月见我回来,忙道:“公主吩咐我将你随身之物送过来,已放在那里了,正在此处候你。”我忙谢过,却见那名宫女年纪尚幼,干净清秀,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对我行礼道:“奴婢蓝笺见过杨姑娘。今日李公公吩咐奴婢以后就跟随杨姑娘住在此处,陪伴照料姑娘。”
我不由觉得好笑,对她说道:“我在东宫之中本就是奴婢,何须别人照顾?李公公这番好意我可不敢领。”
她笑道:“李公公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行事,姑娘若不要奴婢,定是嫌奴婢模样蠢笨,不堪为用,只怕奴婢回去,李公公定要责怪。”
我见她聪明伶俐,却也喜欢,心想有人在此作伴也好,我自己之事我自然会料理,并无太多杂事须烦劳她,笑道:“如此你就留下吧,以后叫我姐姐便可。”
彤月见状道:“看来公主所料不差,太子殿下既如此费神将你要来,定会善待于你。”
我忙问:“公主可有话交代我么?”
彤月点头道:“公主让我转告你,现下你暂且安心在此,我这便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对她说道:“请转告公主,公主对奴婢之好,奴婢即使身在东宫,亦不敢忘记。”
彤月去后,蓝笺急忙帮我收拾随身衣物等,我心下感激,道:“多谢妹妹相助。”
蓝笺忙道:“姐姐切莫如此客气,奴婢不敢。只是斗胆提醒姐姐一句话适才姐姐说即使身在东宫,心随旧主之言,千万莫要再说了,恐怕万一传入太子殿下耳中,对姐姐无益。”我觉得她此言有理,且真心为我着想,对她更亲近了几分。
她收拾完后,又忙着帮我准备沐浴更衣之物,诸事替我打点好后,方才停手,笑道:“姐姐沐浴后,便请早些歇息。奴婢明日一早,会过来唤姐姐起身,以免误了当值时辰。”
我初进东宫,诸事不熟,若非有她,今日恐怕定有一番忙乱,说道:“多谢你帮我!”
她忙摆手道:“姐姐切勿再言谢了,奴婢就在旁边小房间,姐姐有事唤我便是。”言毕朝我甜甜一笑,出门去了,不知李进忠如何费心挑得这样伶俐乖巧的小宫女来。
次日一早,听见蓝笺在门外轻唤:“姐姐可醒了么?”她事事皆帮我准备妥当,我梳洗已毕,急往云宸殿而去,绿绮早已在殿中。
她说道:“殿下每日去朝见之前,有时会来这里,须得作好准备。”我依言点头,果然过不多时,太子便过来了,李进忠跟在后面。
他进殿而来,对我们说道:“今晚父皇在明月楼设宴,你们二人随我同去。”
李进忠小心翼翼问道:“王嫔娘娘定是要去的,另外二位娘娘……”
他淡淡道:“不必去了。”走到我面前时,凝眸打量我片刻,对李进忠道:“把上次回纥贡的那对珠子取来。”
李进忠忙道:“是。”他暗使眼色,早有一个小内侍飞跑而去,不多时便回来,手中抱着一个小八宝琉璃匣子,五光十色,光彩照人。
李进忠接过那琉璃匣子呈给太子,他随手打开,取出一物,对我言道:“你过来吧。”
我垂首走近他,见他手中一支玉钗,钗头镶有一颗明珠,似坠未坠,虽然并不大,但是光华眩目,我在家时亦见过许多上好的明珠,却从未见过这种极品明珠,他轻轻扬手,将那玉钗插入我鬓发间,说道:“送你一件东西,以免他们轻视东宫之人。”
刹时间,殿内诸人目光齐齐集中于我身上,不知是因那明珠光华,还是被太子如此举动所震撼。
李进忠微笑近前,对我说道:“这‘鲛人之泪’乃是稀世奇珍,世上仅此两颗,姑娘须当好好珍藏。”
盒内尚有一支同样镶珠的玉钗,李进忠不知如何处置,他淡然说道:“那一颗给绿绮吧。”随即转身而出,李进忠忙将琉璃匣交给绿绮,追随他而去。
绿绮接过玉钗,并无欣喜之色,轻叹口气。
我问道:“姐姐为何如此?”
她脸上隐隐现出担忧之色道:“这对玉钗,王嫔娘娘曾经想要过……”
我心下立刻明白,如此宝物,太子没有赠予正妃,却给了两名殿前侍女,对我们而言尚且不知是祸是福。
晚间太子果然带着我们一起至明月楼,明月楼宏伟巍峨,富丽堂皇,大殿之内龙椅上端坐的正是代宗皇帝,两旁侍立无数宫女妃嫔,左右两旁均设有座椅,独孤贵妃和华阳公主坐于左侧,右侧却空着。殿内两侧,应是为太子和诸皇子所设之位,诸皇子王妃均已在座,再往外,应是诸王公大臣的位置。
太子到达之后,对皇帝大礼参拜后回位,其他诸人又拜伏于地参见太子。
站定之后,我眼光一扫,皇帝今晚设私宴,卢杞依然身着白衣,他旁边的中年官员与他有几分相似,似乎是卢驸马,路维扬等人亦已在座,其他的一些王公贵族,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我们侍立在他身后,只听内监喊道:“王嫔娘娘到!”他却气定神闲,并不往那边看。
我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宫妆美人携带两名侍女款款而来,她的气质雍容华贵、神态温婉幽静,令我惊奇的是她眉目居然和我有二三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秋水般的双眸,形状与我的眼眸几乎毫无二致。
她进来后见礼已毕,方在太子身边坐下,面带微笑正要说话,无意中瞥见我,大有惊异之色,但稍时即敛,温言对太子说道:“殿下昨日与公主换来的侍女就是她吧?”
太子轻应了一声,王嫔看我一眼不再说话,默默坐在他身边。
我见她神情落寞,暗想她如此美人太子应该珍惜才是,却在人前对她如此平淡,即使贵为太子正妃,身为皇长孙之母又如何?眼见自己所钟爱之物被太子赠予两名侍女,且与太子的关系都有可疑,心中怨愤可想而知,却又分明惧怕太子不敢表现出来。
正在思忖,又听内监喊道:“晟平公主和驸马到!”太子此时方朝外面看了过去。
晟平公主和郭驸马正往殿中行来,太子起身而立,其他皇子王公不敢怠慢,亦忙站起恭迎,晟平公主至殿前行礼已毕,正要退下,皇帝笑道:“晟平,你坐到父皇这边来。”目光示意她坐自己右侧空着的那张座椅。
众人心知那本是沈后之位,晟平公主系皇帝与沈后长女,现今让晟平公主去坐,亦无可厚非。晟平公主笑道:“父皇有命,儿臣僭越了。”大大方方上前坐定,独孤贵妃和华阳公主微笑而视,并无异样。
皇帝甚是高兴,道:“今日朕宣众位爱卿来此,一是因众位爱卿为国操劳,朕予以犒赏;二是华阳公主病已痊愈,贺公主从此再无病患,永保康宁。众卿今日不必为君臣之礼所拘,务必开怀畅饮,朕亦愉悦。”
诏命一出,群臣又是山呼万岁之声不绝。只见一名妃嫔上前禀道:“宫中重排‘霓裳羽衣舞’,皇上今日可要鉴赏?”皇帝笑道:“如此甚好,速速演来便是。”
少时,只闻罄箫筝笛齐奏,一首婉转低回、沉郁娴雅的曲子伴奏之下,一队舞姬身着各色轻纱翩然而至,我早已知霓裳羽衣舞是有名的宫廷之舞,甚至有传说它是玄宗当年从月宫偷记回来的仙乐,只见那些舞姬仙袂飘飘而举,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一时舞毕,那妃嫔忙问:“皇上觉得如何?”
皇帝微微沉吟道:“虽不及前人,能够如此,已属不易。赏。”
那妃嫔大喜,忙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晟平公主在旁徐徐言道:“父皇,此舞虽好,却过于哀婉了些,与我大唐当今盛世甚是不合,儿臣家中亦有精于此道之人,欲献演于父皇之前,不知父皇可愿一观?”
皇帝笑道:“甚好,宣他们上殿即是。”
只听殿外内监喊道:“宣——”,即有数名少女身着胡装走进殿中,她们都是短裙马靴,长发皆结为小辫,下垂璎珞,甚是俏皮可爱。
那为首的少女身形小巧,模样亦美,身上自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气,她领队参见,娇声说道:“奴婢国公郭氏第九女郭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