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除开其他人不谈,单是抚远军中的王守德、陈余庆、高凌霄三个大将。王守德也罢了,陈余庆、高凌霄俱是年轻好胜,官瘾极重的人。朝廷若许以重名,不说别的,就以北安王的封号赠给平叛之人,谁都不敢担保他们会安心跟了大哥造反到底。父王也是看清了这个,才口口声声要守时度势,做个富贵闲人。”
听得他一条条流水价说下来,子楚笑了道,“怪道是枢密院出来的,一肚子的花花心肠。”
和川被她奚落惯了,在和川面前,她便是说着再认真的话,脸上都带了几份勉强止住笑的模样。这时突然见她沉吟了正色道,“和川,有没有一种药能叫人卧床一、二个月,于身子又无大碍的?”
和川一惊,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她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笑来,“照你这么说,你大哥并非不知道造反是不能的,只是一气之下说出来的话,那么,我们让他病上一、二个月,你再微调一下人事,等你大哥好起来了,再想说造反的话都说不出口才好。”
和川也笑道,“你这主意自是好的,这药也容易得,时间有一个月便足够了,只是现下莫说我们拿过去的东西,便是在父母跟前,大哥只怕连口水俱不会喝的。”
她转了眼睛,悠然道,“现下,你大哥千防万防,有一个人,他是绝对不会防的。”
碧玉这些时日便是快活极了,世子每天除了公务便只在这边陪她,对她也是十分的温柔和蔼,看了她这里一日人来人往,忙忙地处理家事,世子只骇笑道,“我竟一直不知道,你这家务比我的军务还要忙到十分去。”一日,她腹中孩儿踢的厉害,世子笑了道,“我来看看?”带了不置信的神色伸手去摸,谁料孩子正好重重一脚踢在他的掌沿上。他的脸上立即换上了吃惊的敬畏的神色来。以后,他便常带了一丝研究的亲切的目光看了碧玉隆起的小腹。
碧玉已然忘了谢姑娘之类的人与事,也无视世子脸上偶尔露出的迷茫失落之色,一心沉浸在她的幸福之中。
这天,世子出城寻视。碧玉想着许多时日未向王妃请安了,正吩咐了人准备换衣服过去,外头的小丫头带了一点惊疑兴奋之色来报,“谢姑娘来了。”碧玉心下一惊,不知这煞星过来有甚么要事。忙迎了出门。她只淡淡地道,“我来没有别的事,只是以前遗忘了一点东西在这边,过来拿罢了。”
碧玉哪里敢怠慢,吩咐丫头准备茶点,亲身陪了她进去里间卧室,陪笑道,“谢姑娘你遗失了什么东西在此?”她微微地一笑,伸出手掌,掌中有一个小纸包,“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碧玉也笑了道,“姑娘于碧玉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有何事情,但请吩咐,帮忙是谈不上的。”
她直直地开门见山,“你也知道,小世子与我现在被世子幽禁在家,我们想早日脱身离去,这便要借你之力了。”
碧玉怔怔地盯了那药,不动声色地笑道,“姑娘要我帮忙害世子那是不可能的。”
她笑了笑,“害他的事,便是我想,父母和川均不会答应。你可知道,世子现下在军中忙了何事?”
见她说的郑重,碧玉不由问道,“何事?”
她轻描淡写地道,“世子打算自立为王呢。”
碧玉不由失声,“造反?”
她点头道,“你是一直跟着他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碧玉不再说话,想了想方道,“好罢,我答应你。只是,你也需答应我一事:碧玉有生之年,不想再见到姑娘。”
她很干脆地道,“放心,我这辈子也不想与你家世子打一分交道。”
碧玉从她手中接过小纸包,手有些发颤。又问了一句,“这药,确于人身无碍?”
她似乎正等了碧玉这句话,伸手到碧玉手里,指甲轻轻地划过小包,从小包中挑了些药粉,倒进自已嘴里。
碧玉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极是干涩,“我信你。”
她从袖中取了一支钗子出来,大了些声音笑道,“劳动江夫人亲身陪我寻找,多谢了。”
碧玉干干涩涩地回了一句,“奴婢就不送过姑娘了。”
平川这日还在外边便知道了子楚前去寻碧玉的事,他无心军务,匆匆地赶回园子,碧玉一个人犹坐在里间床上发抖。世子忙道,“你休理她,她这些日子心下气不顺,寻我不到,便来找你出气,你可休得气坏了身子,中了她计。”碧玉倒没曾想世子会说出这么客观的话来,眼前一亮,犹如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木,带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婉转地恳求,“世子,我不想再见她了可不可以?”世子皱了眉道,“孩子话!便如你父母,你再不喜他们,能说不见不管么?谢姑娘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过得些日子,她心气平了,自然无事,你只躲了她走便罢了。”碧玉眼里的光一点点地黯淡,平川只以为是常事,笑了岔开话道,“你今日吃的如何?孩儿有无淘气?”碧玉眼里噗地掉下二滴泪来,终于道,“今天小厨房煮了莲心粥,我喝了二碗,倒觉得味道还好,我叫她们多准备了一份,你也尝尝?”平川知她伤心何在,见她此时欲泪还笑,不忍违逆,温言道,“好啊,我也渴了,你叫人上碗粥来我喝。”
世子突然病了,这一场大病来得蹊跷凶猛,行动无力,食不下咽,常日思眠。碧玉眼睛都哭肿了,还是世子怕她伤心过度,又怕过了病给孩子,就搬到他原来的院子里去了,王爷王妃日夜守在侧旁哪肯离去。大夫来看了,俱说是素日使力过勤,劳心过甚,主他静养,只叫他卧床休息。于是王爷下令,抚远军军务,便由小世子和川代行指挥。
在军中诸人却是另一番感觉,为世子的病担心之余,俱有松了一口气之感。遽料小世子一管事,雷厉风行,练兵练得竟比世子在时还要勤快。且加了许多外间的训练方法。众人倒没想到去了小鬼,来了阎王。公推了王守德来和小世子说情。小世子很诚挚地跟王守德道,“二哥,我难道不知道底下军士抱怨?这是我历年来从各军收集的练兵方法,用兵之道,在精而不在多,我无非也只是想他们能真正以一当十,威振内外才好。”王守德近日风言风语也听说了不少,知他话有所指。诺诺地去了,倒添了一篇话说与下属,也慢慢地息了非议。
和川的新举措一项项地下来,在原来无人专管安西大营和北大营设了二名将军。却是举荐的自已的二个弟弟:三爷愈川和四爷达川。又道军务繁忙,自已终难得有世子的能力精力,索性命他二人直接向王爷交待军务。三爷和四爷倒也罢了,唯步履轻快,做事更尽心力尔,却喜得他二人的母亲妻子,满面的得色。逢人便说和川的好处来。
朝廷催了陈余庆部去山西。和川只做沉默。最后是陈余庆忍不住过来自已开口,“小世子有何打算?”和川屏退了从人,道,“三哥请坐。”
陈余庆笑了道,“小世子,最近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也不是没有耳闻。我是粗人,说的直话,要我陈余庆造反,除非王爷亲自跟我开口。这抄家灭族的事寻常人叫我是叫不动的。但是要将我调离抚远军,也非我所愿。故而还请小世子指点一二。”
和川说的却是离题千里的话,“三哥看看和川,估量着和川这辈子当个枢密院正使有无把握?”
陈余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才笑道,“以小世子的资质,若是肯用心做事,说句说不得的话,便当皇帝也不是无望。”
和川抚掌大笑,“三哥既然这么看重和川,和川就向三哥保证一次,此去从权,便是应付朝廷的法子,待得和川得志,五年八年,总要请三哥回到故里才好。”又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说句三哥不爱听的话,三哥去山西独当一方,战功也使人易见不是?回来之时,说不定已经做到经略相公一流的人物,倒是叫父亲添得好臂膀不是?”陈余庆眼前一亮,笑了道,“受教受教,后日是出行吉日,小将便要带人马起行了。明晚在舍下备得一桌小酒,就请了几个相知的兄弟,少不得小世子也得来喝一杯。”
和川也举手道,“这是少不得要叨扰一杯的,只是三哥可不能象那日一样苦灌和川。”陈余庆忙谢道,“岂敢岂敢?”二人相视而笑。
这些时平川身子也稍好了些,这日天气好,他正陪了父母在园中晒太阳,听得外间马嘶人啸,不由忙问道,“外间何事?”王爷轻描淡写地道,“不是陈余庆部去山西剿匪吗?”平川一口气接不上来,倒呛得满脸通红。咳得稍定了些,他只厉声问左右,“和川呢?叫他过来!”他母亲皱了眉道,“罢了,找和川做甚么?我们谈家事谈得好好的,叫他来你们吵架又败兴。我可告诉你,碧玉生产就在这几日前后,你少管些闲事罢。”
平川只不答话,站起身来,便往外走。王妃命人去拉,哪里拉得住。他一径地去了,和川却不在他日常办军务的房子里,守门的小校看他来势汹汹,忙说,“小世子今日未来”,平川顺手从墙上扯了他的剑,袖在右手内,又返头回府。奇怪的是,他这一番疾走,汗出得越多,行动就越见舒畅。
等他到了燕席居,听得里面笑语,他闯进去,和川犹自躺在床上,和丫头们调笑的甚是起劲。见他进来,小丫头们忙退了出去,和川也忙忙的从床上起身,恭敬道,“大哥。”
他更不说话,缓缓地走近。右手袖了剑,左手便是一掌掴去,“舒和川,你果然成了朝廷的心腹,抚远军的叛徒了。”
和川却眼疾手快地闪过,“大哥,且慢。我何时又成了抚远军的叛徒?这些年来,我出尽百宝地尽力维护抚远军,大哥你扪心自问,到底谁才真正是要毁了抚远军呢。”
平川早就红了眼睛,“枉我一直怜你一人京中受苦,处处容忍于你。常人只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却是这样回报大哥的?”
和川反唇相击,“大哥,你可曾想过抚远军的兄弟,可曾想过百姓?你可知道一旦起兵,多少生灵涂炭,家破人亡?大哥,你只为一已私利,便要使得伏尸百万,流血漂孥,大哥你又可知苍生何辜!”说这话时,和川早就收敛了笑容,脸上是异常的严肃沉重。
听得他大段大段的大道理砸下来,平川心中已是恨极。他点头道,“苍生何辜,难道我北安王一家又有何辜?你能保证只要我们永远不反,这朝廷就永远不找我们的麻烦么?”
和川眉目间尽是泠泠的冷意,听得他叹息道,“大哥,我只记得幼时我们学过,敢以一身酬天下。大哥,你的话可不是理由呢。”
平川再不答话,袖中剑出,反射了一缕寒光,如闪电疾风,直向和川身上奔去。和川素来便不是武功上用心的,这一招电闪雷擎的哪里躲得过去。只听得“唔”地一声惊呼,他的剑尖改变了去势,朝了新闪进房的一个蜜合色人影疾刺而去。
平川要收剑已是不及,听得闷闷的一声低呼,那人已经委顿倒地。和川早已冲过去扶住她,在她左背部,缓缓渗出的鲜血由少而多,犹如在她的衣服上绣了一朵大红的牡丹。
她的脸上已经痛得变形,犹蹙了眉,苍白了面孔对平川道,“你不要怪他,就算是我调拨了你们兄弟相残,诡计得逞了罢?”平川忙低头看时,他那一剑用了全力,她虽是极力阻拦,也只稍稍改变了剑的去势,剑尖穿透她的后背,直抵到她的前胸来。
平川不及说话,忙伸手封住她背部的大穴,免她失血过多,她还是惨白了脸色。躺在和川的臂间,和川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脸色几乎和她一样白了,嘶声大喊了,“来人!救命!”和川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也分不出哪只手更冷一些。
闻声赶来的朱雀掩了口,匆匆地到外间去叫大夫。平川的手一直在发抖,他自封掉她的穴道之后,已经不知道他还能再做什么事了,他脑子里是混沌的一片,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王图霸业,在这一刻于他终于失掉了所有曾经那么向往的字面上的光鲜意义。屋里只剩下鲜血慢慢汇聚,然后从剑尖滴落的声音,一声接了一声,混了屋里的更漏,竟显得那样的惊心动魄。三个人的面色都白得不似生人一般,似乎那一剑刺中的似乎不止是她,而是这屋里所有的人。
最先来的竟然是碧玉房里的老婆子,那个积年伶俐的老婆子本是气喘虚虚带了喜色跑来的,看了这房中情形,她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过了一刻终于还是屈身回禀,“大世子,江夫人现在正在生产,王妃叫我来向世子禀告一声。”
平川已经浑忘了什么江夫人,什么生产,他一直呆呆地立在当地,还是觉得有只手掌轻轻地在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