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子,总应也听过三从四德了?你一日为我的女人,终身便是我的女人,何苦还要去惹和川,使我兄弟相残,造这种孽?”世子也不动气,丢了一句话出来。
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嘴角有一点倔强,神情却是十分妩媚,“我倒记得刑统中说得清楚,强奸女子,女子反抗杀之,无需入罪。”
他更不说话,收住欲往外走的步子,蹬蹬大步过来,伸手便朝她脸上掴了一掌,“我就是平日纵容宠你太过,才使得你这般无法无天,胡言乱语。”他气得声音都在发颤。
她看着他冲过来,却不偏不倚扬头受了他这一掌。平川看她毫不躲闪,心中已道不好,他这一掌用了真力,“啪”的一声,只震得他手掌发麻,她脸上便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来。
她似未感觉身受,正眼对了他,一字一句地,“世子这一掌,便还了我当日设计你与碧玉那一场,当日我为求报复出气,不惜陷害他人,好在碧玉对世子倾慕已久,甘为世子妻妾,不然我的罪过也不小呢。”她的声音渐渐低下,话语之中,颇显凄凉之意。
平川只想道歉,但他素来呐于言辞,情急之下,越发不知措辞。
她只继续,“当日华族初遇,子楚幸蒙世子青目,本是子楚福气,虽则世子对我华族始终心怀叵测,然世子相待子楚之情,子楚心下只有感激。故后来即便世子窥我华族机密在先,辱我身心在后,我也未曾有恨。何况,世子还教我遇见了和川。”她说到和川的时候,顿了一顿。
平川侧过脸去,冷笑了道,“还有什么?你对和川还有什么心思,不防一并说说。”他不欲她看到他面上的神情,但是身侧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泄露了他的情绪。
她的声音也不自觉放得温柔了,“和川?我初见和川,一心只想了借他逃离你的势力所在,后来想想,不是有种说法,‘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我也不是什么君子,为何不能将计就计,挑拨你抚远军窝里斗起?这才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谁知道,和川,人人都道风流潇洒的和川竟然是那么的寂寞。”她的声音千啭百回,柔的象水,浓的象蜜,恍若塞外一夜间铺天盖地落下的雪花,他竟不知道她是何时脱尽了少女的青涩,这样的多情妩媚。她似是回忆起什么,脸上露出一朵恍惚的笑容。
平川隐约知道她的美丽是因何而来,那样的一种决绝凄厉使人不忍目睹的美艳。
门外,舒北压低了声音在叫“世子!”声音短促而急,平川知道有甚变故,也顾不上她,急急地走出门去。
舒北吞吞吐吐地说,“也没甚么大事,就是陈将军他们叫人进来请小世子出去喝酒。”
平川喝了一声,“他们?还有谁?话都不会说了?”
舒北清了清嗓子,忙补充了道,“还有史老将军,洪将军他们。”
平川嗯了一声,“和川回家才几日?竟和下面人混得这般熟了?陈将军请和川也就罢了,史老将军和陈将军素有芥蒂,如何想了一起来请和川去喝酒?”
这位史全毅老将军并非抚远军旧部,原是京淮路节度使,因坐了罪被贬过来的。其人资历本与北安王不相上下,朝廷调他过来,无非一是为了敲山震虎,二也是想看了两虎相争的意思。其人带了自己的一支兵马至北陲,朝廷授的职位又悬悬虚虚,含糊其词。加上史老将军仗打的好,麾下又全是他江左子弟,平日里不免有些自作主张,不服节制。――这便是朝廷插在抚远军中第一根大刺。抚远军上下想赶他走已非一日二日,双方部将之间,免不了时有龌龊。
和川回来才几日?竟然和诸将打得火热了?平川心下一阵揣摩。面上不动声色,吩咐道,“你去回了陈将军,说小世子今日被父王训斥了一顿,不便出门,说改日再亲请几位将军喝酒,再者,你去打听打听,前些日子小世子在家,素日做了些什么事?”
舒北是平川手下第一得用的家人,做事干练果断,颇有几分平川的风范,沉着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二兄弟若全是因了家务事就好办,将他往府里一放,吩咐了人一年半年地不准他出去,对外说是母亲舍不得小儿离开膝下,便是官家也没有硬话可说。只是第一唯恐涉及军务,第二,这该死的女人,居然对和川早已情根深种。如果自己执意娶她,会是什么后果?这女人性子如此激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的。其实他对她不是不畏惧的,爱而畏之,正是知道她是自己强求来的,心下对她总有一点愧咎,所以,凭了她在府里为所欲为,自己身上的无力感愈来愈重。又有什么办法?自己在她身上取走的,原是象她这样的人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自由。我不能给她自由,凡我所有的,她想怎么做有什么关系呢?
平川有些恍惚,他千算万算,就没算出来这女人与和川是真的两情相悦。前次和川提出要她的时候,平川只对她道,“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你不要祸害我兄弟。”他心里虽然早有预感不对,却一径地安慰自己,她是何等的恨自己,而和川,万花丛中片叶不沾的和川又怎会真的看上她?她是为了报复自己,而和川向自己要她是想杀了她为自己除害。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女人,自己最重视的二个人和最珍贵的二种感情,在子楚向他坦承的这一刻,双双失去。
他心里勉力定下了这次行动的目的,无论如何,向朝廷表示一下抚远军的强硬态度也是好的,只是她呢?如何处置她?平川的心头一阵巨痛。他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无论如何,他都要失去她了。
他大步地走了出去,和川,和川一回来什么都不对劲,父母、子楚、兄弟、部下。
王妃房里,王妃正细细地叮嘱和川,“大郎对谢儿的心思,年来众人都看在眼里,便是你与谢儿相好,也得顾忌你大哥的感受。说句不怕你不高兴的话,你对谢儿可比不上你大哥对谢儿,那样的千依百顺,容忍退让。论起婚姻,反而是你与谢儿较为相宜。他们二个人的性子都过强了,佼佼者易污,刚强者易折。你这些年来千锤百炼、绵里藏针,对谢儿这种火爆脾气却是恰好。”
和川惟惟诺诺地应了,他母亲又道,“我初来金州的时候,只以为这辽人都是坏的。后来,住得久了,才知道,我们历年来欺负他们也不浅。二国交战,原没有什么大道理,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念头。这样的事,不独敌国仇家,便是自己人也常有。和川,若你父王和我硬逼了你娶别家的女儿,你虽怀恨,也需知道父母是为你好。”
和川听到怀恨二句,忙起身道“不敢”,坐下来又笑了道,“母亲转了这么多弯子,无非就是想听儿子说说儿子对抚远军的打算罢了。母亲放心,和川断不会和朝廷抱了同样的心思来对付自已人,这一点和川还是分得清楚的。和川也意思也只是委曲周折,尽力保全。”
坐在一旁的王爷这才点头说话,“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岂不知道起兵不易?便是杀了偌多的人,坐上了那个皇位,也是折尽自己后人之福。自古至今,三皇五帝,哪个人的后人是得了善终的?大郎毕竟年轻气盛,虑不到这里,也听不进去。”王爷说了又叹了一口气。
和川却缓缓地解说,“大哥肩的担子太重,他为了抚远军赔进的东西太多。象我,在京里做人质捱日子还有个盼头在,还是说得出来的苦,大哥想卸担子却根本是妄想,还不能说出口。我记得大哥小时候喜欢打猎蹴鞠,后来也没玩过了。这样的事,在迎川就不算什么,在大哥却是万万不能。父母放心,儿子省得大哥的难处。”
王爷王妃这才放下心来,王爷笑了道,“和川,你先回去歇着。不然,我叫厨房留只麂子腿,你自去烤了吃?”
舒北回来的时候,到处找不到平川,最后才发现他主子如泥胎塑像般地站在王妃的窗外,天色已暮,也辩不出他脸上的喜怒,舒北不敢打扰,垂了手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又过得半晌,平川转身离开,信步朝偏僻处走去。舒北亦步亦趟地跟上,终于看见平川举手,方回道,“小世子回来之后,多半是和众将军齐聚了饮酒,和王将军、陈将军俱是单独会过二次,和高将军会过一次,和史将军、洪将军也聚过二次。”平川冷笑得一声不语。
舒北乍了胆子道,“属下以为,小世子回来不及半月,和军中众将这般频繁接触,其志不小。”
平川微微笑道,“这般时候,莫非我还要听你才刚告知的这些废话不成?”二人不觉走到园子里了。
舒北听他主子话里并无责怪的意思,想得一想,又道,“倒不如趁小世子羽翼末丰……”还是不敢再说下去。
平川耳聪目灵,听得前面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抬手止住舒北。二人轻声潜行过去,却听得二个女声,一个道,“夫人回去罢,这早晚天气寒冷,我们又走了这么远,倘若夫人有个闪失,我们向王爷王妃和世子交待不起。”听得碧玉道,“孩儿踢得厉害,我出来走走他才安静了一阵,看样子他也嫌屋子里闷得慌呢。”声音一如往日的柔弱,只是骄傲喜悦的成份倒占得泰半。
那丫头忙凑趣道,“这孩子一日这样的折腾夫人,虎父无犬子,只怕长大了也象我们世子一样英雄呢。”
平川好些日子末正眼看碧玉了,此时心内一动,抬起头来。碧玉微笑了不语,一手轻轻地抚在腹上,一手扶了那个丫头,蹒跚而行,她突地皱了一下眉头,“唉哟”了一声,脸上却是欢喜多过痛楚,“这孩儿劲儿倒大,我也不指望他是男是女,能象得他爹一半我也心满意足啦。”
平川只觉得心里温柔的牵动,父母爱人,他在和川面前均已输得无地自容,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人这样的惦记他、信服他,他再也忍耐不住,闪身而出,温言道,“这早晚,也该回去吃饭了。”冷不防倒唬了这二人一跳,碧玉定眼看了是他,掩不住的欢喜之色,面上仍是温温和和地,“见过世子。”
平川止住她,吩咐那丫头,“你叫厨房里把我的晚饭送江夫人这边来。”那丫头欢天喜地的去了,碧玉少了人扶持,身形有些不稳,平川伸出手扶了她,将就着她的步子往屋子里走去。他向后做了个手势,舒北也跟了上来。
和川又陪了父母说了好些闲话,方才回到自已院子。问了当值的小丫头,小丫头说谢姑娘进了书房就没有出来。他又走到书房,房里桌上一本书还翻开在某一页上,窗户开着,人却不见。和川知必有缘故,老老实实地坐在椅中合了眼睛假寐。
过了一刻钟左右,窗户外有轻轻的响动,和川再睁开眼时,那个女子脸色红扑扑地站在他面前。
和川笑了道,“没哪次见你是正经从门外进来的。”她笑嘻嘻地道,“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阖去”和川笑了不语,她扮了个鬼脸,啧啧地说“照情形看,你可是被软禁中人,竟然还能到处乱跑。”二人都知道情势危急,却均是笑吟吟的不放在心上。
子楚终于转入正题,“你猜我到这里来后经历了些什么?”和川摇头,“你说罢,我懒得动脑筋。”她有些泄气,“也没别的,世子来过,然后我把他气走了。再然后,我跟了他偷听到了几句话。”
和川微微有些动容,“你跟了大哥走?他竟没察觉?”她摇了头笑道,“我先前气了他个半死,他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再说了,我那时说话的口气也是哀到了极处,料他也想不到,我还有跟踪他的力气。”
看到和川一脸的不以为然,她吐舌换了正色,“这样也有一点好处,世子那么傲的人,不到你死,他定不会要我了。所以,和川,你大哥一口气现在全出在你身上,你这些时日可要小心了。”
和川苦笑,“大哥素来天之骄子,心高气傲。哪里受得这样的气?我到是无碍的,暗杀有你应付,用毒世上又有哪个精得过我?”他心下盘算,口里又道,“大哥说造反,也只是气话罢了。”子楚疑道,“你这话有何依据?”和川道,“你对政务不通,如果大哥真的起兵,枢密院只消得几道旨意,第一、说抚远军众人是被大哥胁从,只要擒住首犯,余者不究。这便消了一半的士气去。第二、从金州到中原,路途长远,朝廷还来得及调京淮、山西等路藩镇助剿。这不正是朝廷盼望的以夷制夷?现下,虽则各藩镇间均有默契,到造反,却不见得大家有志一同,再说,现在调兵权在枢密院,各藩镇间心腹主力大半已被调出互换,还有几个藩镇有这等实力?第三、除开其他人不谈,单是抚远军中的王守德、陈余庆、高凌霄三个大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