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夜里想家想得睡不着觉,白天还得饶有兴趣地看了青楼歌舞说‘此间乐,不思蜀’,我常常想,我是被上苍摈弃的人。”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发间,艰难地打开了他心里那扇早已经生锈的门。
她的眼睛已经红了,双臂带了女性特有的柔软,紧紧地回抱住他,似是要传给他力量,她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不知过得多久,外面更鼓沉沉地响了,他终于平静下来,松开了手然而还是带了那样热切的眼光地看着她,仿佛她便是他的救赎一般,她也自他刚才向她敞开的那个世界里醒来,被他看得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和他划清距离,终于涩涩地道,“呀,我得走了。”他专心致志地从她头上分绺了一缕头发,和自己散在她肩头一缕头发结在一起,神色庄严郑重,似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她仰起了头,小小的面孔发着喜悦的光,两唇相触,似乎只是承诺一般蜻蜓点水般地分开了,听得和川不自然的声音,“过段日子,你跟我回京。”
她也有点不自然,“嗯。”
他又道,“如果想出去逛逛,看看边塞风光,可得趁快,以后在京里,可再没有这么悠闲了。”
柔顺的结发,已经散开了,但二人都似没有看到一般,她眼睛一亮,却还是懒洋洋地笑,“做事做事,莫非我到哪里都是做事的命不成?”
此时二人刚刚摈弃嫌猜、害羞,正是情投意合,心会神知的时候,和川笑得很开心,“你若嫌累,我也学大哥,回京便赎了盼盼回家,你再好好地调教出一个碧玉便是了。”
话犹未了,只觉得手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和川忙忙地改口,“碧君跟了我这些年,你也得好好地替她物色一个夫婿,没得要叫人家伺候到七老八十去。”
她曳斜了眼睛,瞟了他一眼,眼里却浓得象化不开的蜜一样,他心动神曳,刚要欺近,她只哼了一声,掀开被子跳了下去,正往雪白的袜子上着鞋,他心里甜甜的,不期然地记起了一句香艳的词: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他也下了床,替她开了窗户,张望无人,她闪了身子窜了出去。他又在窗边停了一刻,方才回到床上。毕竟喝了那么多酒,又没有休息,脑袋里有点嗡嗡的痛,枕间席上,却染尽了她的衣香体香,他合目躺在床上,心里的喜悦散发到四肢百骸,全身上下俱是懒洋洋地没有半点力气。虽是再三地告诫自已还有的是正事要想,思绪想不了多久,又回到了方才时光停驻的那刻。
可想而知,翌日清晨五爷迎川被王妃喊去挨了一顿好骂,这一骂就从昨夜二兄弟的中酒一直数落到多少年以前,五爷躲开了所有的人在后园子里放炮仗以至炸伤了手这样鸡零狗碎的事上面去了,五爷的酒还没全醒,呆呆滞滞地揉了痛得欲裂开的脑袋,愁眉苦脸地站在中堂里等救星。
却见谢姑娘飘然而至,轻轻快快地似与往常有异却又说不出异在哪里,迎川想了半天终于发现,对了,正是飘然二字,谢姑娘一向是极清冷寡言的主,每次与迎川对面碰上,总是安安静静站过一边让他先过去,举止言行求稳求工,象今天这样晕生两靥,衣袂带风的却是少见中的少见了。
王妃见她来了,方才露了几丝笑,她笑了向王妃行礼,又笑了分解,“行伍打仗的人哪里知道节制,五爷自己还招架不住呢,哪里还顾得上小世子?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看见小世子回来心里高兴,偏偏拿了五爷做筏子,这们冷的天,母亲大早起来生气,小心侵了风寒不是顽的。”
她说话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娇憨之态,别说迎川,连王妃都吃了一惊,王妃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哪是为这个生气,你看小五,这么大眼看就要娶媳妇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天到晚懵懵懂懂的,将来怎么为人父夫?”
她听得王妃如此说,便有些忍俊不禁,一时生生的忍住笑意,一双眼睛极俏皮活脱地在迎川面上一转,倒似姐姐在看一个顽皮的弟弟的爱惜、责怪的模样,倒叫迎川一面警惕一面隐然又生了些亲近之意。
王妃这才作罢,叫人去拿醒酒药顺路送五爷回去。打发了身畔的人,王妃只道外间太冷,谢姑娘忙上前,小心掺扶了王妃进去里间,王妃在大圈椅上坐定,这才开口,“谢儿,你同和川是怎么回事?”
她没想到王妃会突然发难,脸通地就红了,垂了螓首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王妃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问出了答案,不由有些作难,想了想才道,“傻丫头,你对娘的好娘难道不知道?先前你不愿意跟了平川,我想着这么孝顺的孩子怎能和我没有缘分,这才认你做的女儿,和川是个可怜的,打小儿抛家别母的孤身在外,你倘愿与他在一起,娘只有十分的欢喜,只是娘也有一桩心事,你们不管到哪,每年总要回来见爹娘一面。”
子楚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王妃缓缓地起身,拔下头上的一支点翠衔珠的雁钗,“这钗儿虽然寻常,却是祖婆婆传下来的。谢儿,你坐下,娘给你簪上。”
子楚心中感佩,巍颤颤地在妆台前坐下,看王妃郑重其事地给她簪在发际,左右端详了一阵,方才放她起身,又笑道,“这以后,才算真的应了你那声‘母亲’呢。”
婆媳二个又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出去,巧巧遇上和川前来请安,她垂了眼皮看都不看和川一眼。径直辞了出去。
这二日雪霁了,又出了二日的日头,碧玉几日末见世子,心下记挂,早上便带了人到王妃处来请安,却好一家子都在,正听到小世子在请示王爷王妃,说道难得回家,要出城走走。五爷笑了提议,“我陪二哥去兴龙山打些野味来,叫厨房准备好弄野味吃。”
听得世子反对,“这冷的天,除了兔子野鸡还能有甚野味?你这一出猎,没个三五日的定然回不来,没的惊师动众。”驳得五爷闭了嘴不语,小世子却是两目闪闪极向往的样子,“出城倒罢了,我只想着城里四处看看,这些年了,便梦里也记不清这金州城墙的模样了。”五爷拍掌笑道,“二哥这话说的巧,今儿城东正是集日,我便买也买只麂子来烤肉吃。”世子听了这话,只得叫了舒愁安排,却听得谢姑娘道,“你们出门,我也想跟去逛逛。”她的眼里颇见向往希冀之色,王妃只皱了眉头道,“你一个女孩家,跟了他们一群男子出去,倒不嫌龌龊,我是不许的。”
她垂了头不语,世子不由想起那时她说想去看边市的事来。想起她来了这么久竟没能出这府门走走,心里不忍,笑了圆场,“左右都是自己人,去一趟也没甚么要紧。只是小五,今儿我便叫厨房里等了你的麂子开饭,你可别空手回来。”
城东本多商铺,逢集日加上临时的商摊,半城的百姓挤在这里,谓为壮观。金州乃前敌要冲,也是进入中原的咽喉,自古兵家必争之地,那一番番争斗后人倒底是看不到的,当年的烟痕血迹早已融入其中,留下来的只是黑乎乎的坚实厚硬的城墙。据说连砌这城墙的大青石石缝中灌的,俱是糯米浆。北地缺的是食盐,多的是俊马毛皮,二国虽是多年争战,也不能断了百姓的生机,与中原不同,这集上更多的便是以货易货,有颇多的异族人操了不熟练的汉语在指点交易。
和川诸人俱换了服色,谢姑娘也卸了贵女装扮,打扮成丫头模样,短袄绣襦,两鬟如云,跟在二人身后,倒是十分的俏皮。五爷只惦记着那只麂子,大早地跑到野货摊子上买了,命人拿了回家,无形之中便落了几步下风,和川却在留心异族人叫卖的草药,时不时拣上一把。谢姑娘就如寻常丫头的模样,不言不语地跟着。二个人没有说话,却是默契十足,二哥再看中什么,想拿起来看看,但是手里已经提满了,不由转侧了身子,迎川以为二哥在找他,忙走上去。却不想他毫不客气地把提着的几扎药草放在谢姑娘手里,她不是很高兴,抱怨了二句,还是接过了药草。迎川开始觉出了诧异。
当初因为碧玉,迎川顺带地关注过谢姑娘,也很容易地知道了谢姑娘和大哥之间的暧昧尴尬,今天看到这一幕,那二个人倒是君子坦荡荡,他的心先砰砰地乱跳起来了,迎川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敛神静气地监听了周围的情况。果然,他听到了身后一声轻哼。
迎川本来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大哥明明在家中处理军务,如何又出来了?声音很轻,但是,比之迎川所熟悉的那个声音,又有些失真。这样的声音,迎川之前也听过一次,王府子弟,均是自小就要在军中带兵打仗的,那年迎川在军中,威武将军轻率出击,致左大营受伏,营里剩的百余官兵无一生存。大哥收到信的时候,左大营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也许是就了烛光读信的缘故,他的眼睛竟成了红色,大哥阴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直到了这年雪尽草枯之际,大哥一反和辽人多年的默契,亲身率部深入敌腹三百余里,将他们的粮草舆重烧了个干净,然后回来带人围了辽人营地一个多月,那一里辽军满地尸孚,冻饿死的比十年里战死的人还要多。
迎川想起这事只觉得脖子里飕飕的冷,本意打死也不回头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偷偷往身后溜去,果然是大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面那二个人。
明知道大哥的眼里全然不会有自己,迎川还是小心地退出了大哥的视线。却不想大哥并没有失神多久,收回目光很快地在人群中找到迎川,在迎川身上留驻了一刻,大哥眼里的冰冷的杀机使得迎川立刻有了一种置身沸水烈火中的错觉。
迎川不敢再有半分提醒一下前面二人的念头。他还是抬头看了一下前面,她在看那种辽人喜欢随身佩的装饰用的短刀,二哥却是满面不敢苟同的模样。
他们在人群里就和这世上所有的有情的小儿女一般,虽然人前没有半点亲匿的动作语言,眉梢眼角,一颦一笑,掩不住的情意。只是,应该也只能快活了这一刻罢?迎川不敢想象他们的下场。
他们买东西的速度比寻常的人都要快些,很快二人又回到了迎川面前,她捻起了一根衣带,把刀子拄在衣带上。她的脸上带起一点兴奋的嫣红。迎川不敢说什么,只能催了二人快些归家。
这几个人午饭是在王妃房里吃的,果然上了一碗炙麂肉。迎川只盼了平安吃完这顿饭,径直地往口里扒白饭。王妃亲手布了一大筷麂肉给迎川,笑了道,“喏,小五,你辛苦买回来的,你来尝尖。”二哥也笑,“只怕外头还有人等了他说话,娘只别理他他就自在了。”却听得大哥开口,“父亲母亲都在,我倒有一件事要请示呢。”
迎川心里有鬼,抬头看时,大哥的面色语气均无异样。听得王妃道,“大郎,莫不是在担心碧玉生产?你放心好了,奶子养娘,俱给你都找齐了。”
迎川本来已经想溜了,听到王妃提起碧玉,心下一阵刺痛。大哥在迎川眼里本来便如天一般,再说碧玉本来就是大哥的丫头,跟了大哥也是常事。迎川倒也没有怨恨之心,只是免不了感慨天意弄人,他这么喜欢的一个人,眼里只有一个大哥。但是偏偏大哥的眼里,又根本没有她。
听得大哥闲闲地道,“便是和川的婚事了,前日遇上小种经略,说枢密院曹副史家中尚有一小娘子待字闺中,曹副史属意和川,叫小种经略来打探一二,我想着曹副史与和川是部属,娶了她,于抚远军及和川自身均有裨益。我听小种经略说的恳切,一时也忘了请示父母,便托了小种经略为媒,替和川谋求此事。”
王爷极是诧异,道:“婚娶大事,大郎你怎能擅专?再说大郎你自身尚未娶亲,又哪里得到和川?”
大哥依旧很镇定,“我的婚事便宜之至,谢姑娘人反正在这里。趁了和川还在,一家团聚,择了好日子办了也就是了。”
王爷勉强听完,忍不住厉声喝道:“荒唐!”手掌已经在桌上用力一击。只听得哐啷一声,却是桌脚折了,桌上盘盘碗碗,汤汤水水,溅的众人满身尽是。
几个伺候的丫头互相使了眼色,却没人敢上前收拾。房里一时没了声音,大世子仍是一脸的平静,黝黑的眼睛里波澜不兴,他侧了眼睨了谢姑娘,脸上显现的是不容辩驳的桀骜和决心。
那二个人初初诧异了一刻,也平静了下来,也许,于他们,这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罢。和川站起来笑了说,“父亲息怒,儿子们不争气,倒叫得父母担心了。迎川你服伺父母进去歇息一刻,叫厨房另做了饭菜送进去。儿子们的事情儿子们自已理会得,明儿传到人口里,又教人说道北安王子弟不争气,劳得王爷吃不进饭去。”
和川的话,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