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琉玫出去了,三太太也就没了顾忌,冷笑道:“我徐家哪里无耻?寡妇再嫁在这世上又不算新鲜事,我徐家敬重新安郡主才聘其为妇,三媒六证全无缺处,怎么在林家嘴里,就成了无耻行径?要照你林家这样说,世间凡女子丧夫、丈夫丧妻,都不得再嫁再娶才是从一而终的道理。”
林老太太明明晓得三太太这话说的有些不是道理,但还是勉强道:“世上哪有好马配双鞍的?”三太太冷笑:“原来林老太太也只会拿些市井愚妇的话出来。林老太太岂不闻,天生男女,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太宗皇帝在时,感慨征战多年,致天下寡妇鳏夫尽多,下令出官库财帛,助寡妇有夫、鳏夫有妻,好让天下烟火得以繁衍。此后太宗皇帝虽下令褒奖朱家五寡妇,却是因这五寡妇彼此平和相待,又以寡妇之身,抚养孤儿数十,其中更有进士两人、举人七人、秀才十二名,当为天下寡妇之表率,并不仅仅只是为她们为夫守节。林老太太当天下只有为丈夫守节殉葬才能得以牌坊为后人敬仰?未免读书太多,不晓变通了。”
林老太太气的差点喷血,林大太太忙扶住她,对三太太道:“徐三太太好一张利口,只是你说破天去,也变不了玫儿姓林这个事实。”三太太出来后,徐老太太就坐下喝口茶歇一歇,听了这话就笑了:“这有什么难的,郡主要愿意,我这会儿回去就命人回家乡开祠堂让玫儿上我徐家的族谱,我就不信了,相府千金还没有林家小姐嫁的好。”
林琉玫要是真的改姓徐,林家的面子里子可都丢的干干净净,林老太太差点气晕过去,再嫁寡妇带了儿女前往别家,更名换姓的又不是没有,只要再嫁这家肯,别人家也说不出个什么不字?但那样多是家族败落没人看顾的人家才做出的勾当,哪是林家这样家族能做出的?
林老太太气的伸手指着徐老太太:“你,你,你……”眼看她眼都快翻白,林大太太急忙道:“大家都是在京城时时相见的人,又何必为了这么件事,让众人都不快,更何况我婆婆年已老迈。”
三太太打断她的话:“大太太此言差了,你家老太太年已老迈,难道我家婆婆又是青壮少年?方才贵府老太太是怎么说的,说我徐家全家上下都是无耻下流的人物,我们都没恼,体谅贵府老太太年纪大了,一直都在讲道理,怎么这会儿,大太太又说我们讲话无礼了?倒不知道这有礼无礼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要我徐家看着孤女被欺,还要置若罔闻?”
别说林大太太,连林老太太都从没遇到这样的人,句句刺人心,但又句句在理上,竟辩无可辩。林老太太喘了几口粗气,才对徐老太太道:“好,好,你徐家好有理,我这会儿就去求见陛下,询问他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宗室千金,就这样一手遮天,连尊上都可不理?”
说完林老太太就带着人离去,灵堂前的人也没一个去送她的。她们俩在那说,新安郡主倒没法插口,等林家的人走了才道:“婆婆,真要出什么事,自有我一力承担。”三太太笑了:“会出什么事?郡主你也是心急了,纵然林家是侄女父族,可也不外乎人情。再说了,林家时时以自己家教为傲,她家的人走出来都恨不得把别人的错挑了个一干二净才能显出自家特别优秀能干。我早看她家人不顺眼了,此时既这样不通人情,非要规矩为重,那我也要和她辩一辩。”
徐老太太笑了:“阿梧你还是少年时的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还以为,你嫁过来这么多年,性子被磨的差不多了,谁晓得还会这样想。你倒说的痛快了,你让玫儿怎么想?让郡主怎么处?”三太太的闺名,嫁过来那么些年很少被提起,此时徐老太太如此,三太太不由掩口一笑:“表姑妈又笑话人家。”
新安郡主不由抿唇一笑,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不管遇到什么事,先把福王的丧事办了要紧,等丧事完了,怎么处置总是有朝廷法度的。林家就算这会儿闹上去,陛下也只会留中不发,况且福王生前如此疼爱玫儿,哪有他方一闭眼就折腾玫儿的。只是……”
徐老太太闭嘴不说,林家的要求换在别人家也算合理,但遇到的是新安郡主又心太急了,不起冲突是不可能的,真闹到皇帝面前,最后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林琉玫还是跟随新安郡主居住,等婚期定时再回林家待嫁。
新安郡主也想到这点,唇紧紧一抿就道:“婆婆要说的,我明白的,只要玫儿选婿由了我就好。从哪里出嫁,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偏偏他家这样逼上来,我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徐老太太见新安郡主明白其中关窍,也就没有再说。
风波既平,林琉玫也就重新进来,新安郡主见她双眼微红就把她揽过打算出言安慰,林琉玫已经低低地道:“方才姐姐已经和我说过许多话了,娘,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横竖都要经的。”
新安郡主又是一番苦痛和欣慰,再小的孩子也要长大,娘能护住的,毕竟有限。说到曼娘徐老太太才抬头:“哎,你曼娘姐姐去哪儿了?”林琉玫指向那边待客的地方:“曼娘姐姐前去请各位客人先回去了,后面还有吊唁的,她也另请到一边,说堂上正在做法事,等歇了再来。”
话刚说完,就见曼娘领了来吊唁的人进来,新安郡主等人忙停了说话,客人们依次到灵前上香磕头,又对新安郡主致以问候。林家的人来而又走,走时还面带怒气,这已经被不少人看见了,况且还有方才留在这的人的偶尔议论。晓得定是出了事情,但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没人相询更没人议论,上过香被请到旁边厅歇息一会儿,喝杯茶后也就走了。
福王的丧礼依旧井井有条地进行,身为亲王又是当今天子的叔祖,礼部官员也没有因福王无子而有半点怠慢,礼部尚书亲自来操办福王丧礼。到第三日,三皇子以半幅銮驾前来代今上上香,并带来给福王的谥号,康。
福王的灵位上,终于补齐那个谥号,而对众人来说,三皇子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做太子是不是就板上钉钉了?有这个念头的何止一人,曼娘发觉来吊唁的众人对她也亲热许多,毕竟陈铭远曾是三皇子伴读,和三皇子十分亲近,若三皇子成为太子进而登基的话,那陈铭远就是天子近臣,此时和曼娘拉关系总是好的。
曼娘也察觉众人在三皇子来之后对自己的变化,不过这些变化曼娘从不放在心上,还是每日帮着新安郡主料理这些事情,渐渐来吊唁的人慢慢少了,下人们还是各司其职。新安郡主见曼娘在自己身边忙碌了这些日子,也就催她回去。
曼娘也晓得之后就是每七日做一次法事,直到七七四十九日,断了七,再由钦天监选定出殡日子,送福王下葬。福王没有儿子,今上特旨由福王陪葬皇陵。
前期的事已忙的差不多了,只要到出殡那日前来送葬就成,也就应了让人收拾东西回家,还在收拾时候就见林琉玫走进来,曼娘招呼她坐下:“你也偷空歇一会儿,不然我瞧你这小脸,都瘦了一大半。”
林琉玫眼睛本就大,又忙碌了这些日子,脸瘦了不少,越发显得一张脸只有眼睛。听到曼娘这样说就勉强笑一笑,接着就道:“我晓得,不过是舍不得姐姐。”曼娘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等丧事办完,你就去寻我,我们一起住几日。”
林琉玫嗯了一声才说:“这几日,祖母那边也遣人来寻我,说只要我点头答应,他们就不请陛下评理,可我真的不想回去,那样日子我不爱过,可我又不愿娘要去和别人争论。”难怪这几日林琉玫越发心事重重,曼娘握住她的手:“我晓得,可阿玫,这件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归是你要做决定的。你说,你舍不舍得让你娘伤心?”
林琉玫的眼里顿时有泪涌出,自然是舍不得新安郡主伤心,曼娘刚要再说就有侍女进来:“宫里又来了旨意,还请小姐出去听旨。”旨意,总不会是林老太太真去请今上出面做主要自己回去?林琉玫登时感到一阵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不晓得叫啥名。。。
☆、皇命
曼娘瞧见了;伸手摸一下林琉玫的发:“不会的,你出去罢。”林琉玫叹气,父族和母亲针锋相对,夹在中间的那个最难受,可要说谁没道理,又不对;毕竟双方都是为她好。至于为她好的话里面有几分真意,林琉玫自然是品的出来。不由对曼娘道:“有时我想,索性把我分成两半,一半随了祖母去;另一半跟了娘走;或者就不会这样。”
曼娘轻笑:“傻孩子,要真这样;不管是郡主也好,还是你林家祖母也罢,都会还要另一半的。你且安心去接旨,我觉着,只怕陛下是给你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什么折中的法子?林琉玫的眼闪了闪,也就跟了人出去。
曼娘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就重新收拾起东西,天下妇人再嫁,最难处置的就是前房儿女,若原本夫家所能托,自然没有任何争执,最难的就是林琉玫这样,偏偏两边冲突,伤的最深的也是她。
春雨走进来:“小姐,是要等一等林小姐呢,还是先回去?”曼娘还没说话,门外又进来另一侍女,面上有欢喜神色:“姑奶奶,我们小姐进宫谢恩去了,说请您先回去。”进宫谢恩,那必是有好旨意,曼娘的眉一挑,那侍女啊了一声就道:“是奴婢糊涂了,陛下降旨,着我家小姐以亲王孙女例,封为县主,赐号寿阳。并割福王府花园及楼阁由小姐居住,之后挑选夫婿,也秉其余县主例。郡主已带了县主进宫谢恩。”
虽说孝期不能进宫,但也有例外,比如这样的喜事。曼娘只略一思索,就明白这是今上给林家和郡主下的台阶,毕竟真争执起来,两边说来都有道理,都是为林琉玫好。偏了林家,郡主这边定会生风波,依了郡主,林家那边却是实实在在的父族,天下没有不听从父族道理的。
索性赐以封号,了结这段公案。横竖封林琉玫为县主,福王在时也曾说过,原本福王是想在今年过寿时候上表为外孙女求以封号,可惜福王去的太快,若真是缠绵病榻时还清醒,足可以在遗表里也为林琉玫请封。
不过不管怎样,这桩公案就此了结,林家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林家女儿里出了一个县主,也是荣耀。郡主更没有话说,这是福王素来心愿。
曼娘也十分欢喜,笑着对侍女说声恭喜,毕竟割王府部分由林琉玫居住,自然也会留下王府部分下人继续在府中伺候,这些近身侍女自然是会在留下的名单里,好过前程未明。侍女道声不敢,也就送曼娘出府。
路上遇到的下人们,神色也和前两日有不同,那有资格继续留在府中的,自然很欢喜。那没有资格的,自然要更努力,好让县主看中,能继续留在府里。这也是人之常情,曼娘走出王府上了回家的马车,才觉浑身都有些酸软,用手捶了几下肩,挑起车帘往外一瞧,不知不觉间,春要归去,夏意渐浓,能看到别人家院墙内,探出的石榴树已经一片浓绿,偶尔还能看到树梢有几个很小的花苞,再过些日子就是石榴花开的时候了。
还说去三皇子的别庄赏花呢,现在只怕是落英缤纷再无一片花朵,况且名分上是曼娘的外祖父,也没有热孝时候就去游玩的道理。曼娘靠回去,不由想到数日没见的丈夫,不晓得他会不会十分沮丧?一想到此,曼娘唇边就有笑容闪现,原来想到别人时候,也是会十分欢喜,甜蜜满溢的。
车到陈府,曼娘先去给陈大太太问安,陈大太太晓得曼娘辛苦,只略说了几句就让她先回去歇着,曼娘告退出去。走出院门脚步不由有些加快,想早些回去见丈夫,春雨察觉到,不由噗嗤一笑,曼娘回身白她一眼,但那脚步怎么都不肯听话,还是有些急地往前走。
走完甬道,再拐过去穿过一个月洞门就到了,曼娘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笑容已满是温柔,就见陈铭远从门里出来,也是脚步匆匆的样。两人猝不及防在这门前遇到,陈铭远脸上的笑容顿时也溢开,就像春花开放一样,曼娘脸上的笑越发温柔,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只是站在那互相看着,要看看对方可有什么变化。
陈铭远还是和原来一样,是个翩翩佳公子,就是脸好像瘦了些,难道说服侍的下人服侍的不好?等会儿要去问问赵妈妈,曼娘心里想着,那眼却没离开丈夫脸上。
妻子简直是瘦的快脱了形,哎呀当初就不该让妻子过去帮忙,可是岳母开口,这种话总不能拒绝,一定要好好地给妻子补一补。陈铭远心里想着,手就摸上妻子的脸:“你瘦了。”曼娘的手准备抚上丈夫的脸,听到这句话满心都是欢喜,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