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太太面上虽有泪痕,但比原先已经好了许多,睐姐儿没回来之前,陈大太太最心疼的就是蝉姐儿这个外孙女,听着蝉姐儿在那一口一个外祖母,还说想吃什么什么,陈大太太忙让厨房去做,睐姐儿已经叹气:“哎,在龙岩的时候,这时候正好吃荔枝,可现在,吃不到了。”
荔枝?蝉姐儿的眉皱起:“荔枝不好吃,干瘪的很。”睐姐儿摇头:“妹妹你不知道,那新鲜才摘下来的荔枝,水多的连渣都没有,这京城的荔枝,怎么就不那么水?”陈大太太也要耐心等地给孙女解释:“这京城里的荔枝,都是整枝砍下来,又用冰护着,这样送来,可这路上少说也有二十来天,就算连着枝桠,送到京中也难免干了,等再分到各府,哪比得上新摘下的?”
睐姐儿点头:“这京里面,好像什么东西都有,可是很多东西都不好吃,也不晓得,以后能不能到这些地方去。”陈大太太把孙女搂过来:“别说这样的话,还是要留在我们身边,现在你大姑母,也不知道怎样了。”
要在京中,可以请好太医,就算人没了,也能亲自去劝解安慰,而不是坐在京中,忐忑不安地想,自己的女儿现在怎样了,会不会被族人欺负,即便有陈家派去的人,可毕竟是下人。想到这陈大太太推曼娘:“赶紧让人出去告诉你五叔,就说他大姐夫没了,让他带人连夜出京,去吊唁。”
曼娘叫来刘婆子,让她出去和陈五爷说,才又安慰陈大太太,此时合府都晓得这个消息,陈二奶奶和赵氏也前来陈大太太房中安慰,见了赵氏,陈大太太勉强露出一个笑:“你身子越发重了,还是在屋里歇着的好。”
赵氏就了陈二奶奶的手坐下才道:“不说别的,二姐和外甥女来了,做媳妇的也该出来见见才是。”陈大太太看着赵氏的肚子,这一年都到了七月,就没多少好事,但愿赵氏能生个闺女,也能给这家里多添几分欢喜。
刘婆子已经走进来道:“五爷已经准备好了,还说想问问太太,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姑奶奶的。”陈大太太用手按一下额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让他路上小心就是。五奶奶,你出去帮我带这句话。”
丈夫要去那么些日子,赵氏也很挂念,听了婆婆这话,忙扶了丫鬟的手走出去。刘婆子继续道:“老爷听的是五爷去吊唁,把五爷叫去,说若那边实在不成,就把大姑奶奶接回来。”陈大太太听完才对雪琳道:“你爹啊,还是最疼你大姐,算起来,已经有十五年没见到你大姐了,不晓得她现在是什么样?”
别说陈二奶奶和赵氏,连曼娘都没见过这位表姐,只隐约听说这位表姐性情温柔,这门亲,还是齐王妃的娘家嫂子牵得线。雪琳已经用手点下额头:“姐姐离京时候,还送了我一个玉镯子,说等我长大,给我做添妆的,现在不觉已经十五年了。连蝉姐儿,都快有我那时候大了。”
蝉姐儿抬头看着自己的娘:“娘,您说的是大姨母?我听二伯母说过,说大姨母性情很温柔,是个人人夸的。”陈大太太想了想:“嗯,你二伯母和你大姨母当年是闺中密友,只是一个嫁在京城,一个嫁去远方,也有十多年没见过了。”
蝉姐儿听不出外祖母话背后的意思,但是能感觉到外祖母的伤心,乖乖地往她身边依偎而去,并没有说话。
又说了会儿,曼娘起身去厨房看晚饭预备好了没有,刚走出去,就见一个婆子走上前,声音很低地道:“方才四奶奶屋里的人来报,说四奶奶和舅奶奶吵起来了,四奶奶和舅奶奶都哭了,舅奶奶就走了,临走前说不辞而别深感不是,等异日再来致歉。”
曼娘用手抚下额头,叹了声没说,婆子本来还准备了不少话,韩氏和韩大奶奶为什么会吵起来,见曼娘没问,不由嘀咕一句:“其实呢,四奶奶自己也……”曼娘抬眼看向婆子,婆子吓的急忙收口,曼娘摇一摇头才道:“你也去吩咐他们,少在背后嚼舌头。”婆子急忙应是,曼娘这才继续往厨房行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韩氏和韩大奶奶吵起来的事,很快陈大太太就知道了,不过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提,雪琳陪着陈大太太用完晚饭,也就告辞,曼娘送她出去,走出陈大太太院子雪琳才道:“其实这话,我压在心里已久,原本我还是听到一点风声,可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这样事还是不好管,现在瞧起来,倒是我的不是。”
曼娘拍拍雪琳的手:“怪不得你,真要管了,难免也会被人说三道四。”嫂嫂和出嫁的姑娘,终究是不一样。雪琳看着曼娘:“四嫂原来也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会这样?”
两人已来到二门处,曼娘摇头:“这些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你四哥那里,等你三哥回来,再让他说说。”雪琳见曼娘面色疲惫:“三嫂,难为你了,这家里家外这么多的事。”曼娘轻笑:“我难为什么?前些日子,还不是有人说我太不近人情,那些老家人们,都撵出去。这样哪是长久之家的当法?”
雪琳晓得曼娘说的是哪件事,淡淡一笑:“清者自清。”日子久了,就能瞧出这些事到底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若为一时一日的好名声,到后来,也不过是任由这痼疾越来越大。
入了八月,起了秋风,开始凉爽起来,陈铭远也在这时候回到京城,虽然瘦了些,但精神还好,曼娘和丈夫,从没分离这么长时候,看着丈夫,竟有些泪欲流。
☆、中秋
陈铭远看见妻子这样;满心的话竟然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伸手摸一摸妻子的脸:“在家这么辛苦?看见我都想哭了?”曼娘转头把眼角的泪擦掉,这才拿过衣衫给陈铭远换:“就只会笑话我。这回出去;你也够辛苦的,我看你都瘦了。”
回到家就是好,陈铭远换好衣衫;喝着热茶;半躺在榻上看着妻子在那边忙碌;算起来;也有两个月没见到妻子了,曼娘偶尔抬头望向这边;看着妻子的笑容,陈铭远心里一片安宁,更觉困倦打个哈欠,随意拿个枕头过来枕着,已沉沉睡去。
朦胧中听到孩子说话声,还有曼娘轻柔的声音,陈铭远睁开眼,站在榻前正指着陈铭远说话的慎哥儿看见爹爹的眼睛睁开,兴奋大叫:“娘,爹爹醒了。”说着就爬上榻,坐在陈铭远身上:“爹爹,你出去了这么久,给我买好玩的回来了吗?”
谨哥儿也奔过来,没有像慎哥儿那样爬到爹爹身上,只是乖乖坐在榻边:“爹爹,这两个月,我都念完半本论语了,先生还夸我学的快。”半本论语?陈铭远抱着小儿子坐起身,扯下谨哥儿的耳朵:“念是会念了,里面的道理知道了吗?”
这个,真的不知道,谨哥儿的耳朵都红了,睐姐儿走过来扶着弟弟的肩膀,嘴巴嘟起:“爹爹,弟弟只是会念,还不会讲。”
陈铭远点头:“那你呢,你会讲了吗?你可是姐姐啊。”这个,自己也不会,睐姐儿很快忽视掉陈铭远的话,对陈铭远笑着说:“爹爹,我这段时候学针线,已经会做鞋了,等我量下你的脚,给你做双鞋穿。”
陈铭远哈地笑出声:“还是生闺女好,还能穿双她做的鞋。”曼娘拿着热手巾走过来,递给丈夫让他擦把脸,笑着说:“你听他的,鞋底鞋面都是丫鬟做的,她只管绣朵花,再上下鞋,这就叫会做鞋的话,就跟那等别人炒好菜她搅两下再装盘的人说自己会做饭一样。”睐姐儿接过爹爹递过来的手巾,看着曼娘腮帮子鼓的很高:“娘,您就不能让爹欢喜欢喜?”
曼娘瞧着女儿:“看看,就是仗着你爹疼你们,别显摆了,让你爹欢喜也不是这样。等真会做鞋了,再给你爹爹做好了,这会儿,还早呢。”睐姐儿又嘻嘻一笑,谨哥儿的眼瞪大一些:“爹爹,我写的字比原来好了,拿来给您瞧瞧。”
慎哥儿也急忙爬下榻要去拿写的字,睐姐儿也不甘示弱跟着出去,曼娘坐到榻边给陈铭远补着衣衫,笑着摇头:“这三个孩子,想你想的紧,隔几天就要问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准信。”
陈铭远嗯了声:“曼娘,等过了中秋,我照例有几天假,我们去田庄住几日?”曼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丈夫,陈铭远坐直:“太后病体沉重,陛下的身子也时好时坏,这回要再不去的话,只怕就要好多年后“六夜言情”看最新章节。”
皇帝生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但到底病情如何,一直没有个准信,现在陈铭远坦白说出,曼娘的心不由砰砰乱跳,手停在那。陈铭远的声音很低:“太子想做的事很多,以后我只会越来越忙,辛苦你了。”
曼娘觉得眼中又要有泪,但还是强自压下点头,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正准备说话,谨慎哥俩和睐姐儿都奔进来,各自手里都还拿着东西,慎哥儿跑的最快,把鞋都跑丢了一只,气喘吁吁地说:“爹爹你瞧,我写的是不是比原来的好。”
陈铭远把儿子抱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字看了看,摸摸他的头:“嗯,是比原来写的好。”曼娘上前捡起慎哥儿的鞋给儿子穿好,笑着说:“别得意,你本来写的就不是那么太好。”慎哥儿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爹爹,陈铭远把儿子抱紧些:“比原来写的好总是值得表扬的。来来,都拿来给我瞧瞧。”
曼娘摇头:“就是你这慈父,越发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当娘的严了些。”陈铭远把谨哥儿和睐姐儿的功课都瞧一遍才笑着说:“慈父严母也是常见的,再说以后我事越来越多,你对他们严些,我对他们宽些,也叫宽严相济。”
曼娘见三个孩子都依偎在陈铭远身边,摇头:“对,你说的最有理了。”慎哥儿已经伸手要曼娘抱:“娘,我也很喜欢你的。”曼娘拍拍儿子小屁股:“就你嘴甜,也幸亏只有你嘴甜,要你们三个都嘴那么甜,我啊,就被齁死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曼娘看向孩子的眼越发温柔,再累,看到丈夫和孩子也就不觉得累了。
这个中秋过的有些闷,虽说陈铭远一家子都已回来,但韩氏出事称病,大姑爷病逝,重重积在一起,让陈大太太有些不够欢喜,只是带了大家拜了月,分了月饼,又给九阿公贺了节也就带人在桂花树下坐着赏月。
只有孩子们依旧无忧无虑,赵氏的长子已经能走能跳,看着哥哥们爬假山捉迷藏,也十分眼馋,奶娘又不敢放手,只是哄着他。那孩子越发扭起来,本在自斟自饮的九阿公看见了,笑着说:“男孩子总是要调皮些,我有时觉得你们养这几个孩子,都养的太精细了。这样反而不好,记得我小时,跟了姐姐到处去,也健健壮壮长大了。”
赵氏听到祖公公这样说,忙叫奶娘把孩子放下,那孩子刚一被放下地就蹬蹬蹬往假山那边跑,奶娘还是赶紧跟上去。九阿公笑着说:“这园子里,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害怕的话,等到以后长大了,还能去什么地方?”
陈铭远弟兄们忙起身:“孙儿谨领祖父教诲。”九阿公让他们坐下:“我不过是多说几句闲话,养男孩子,哪能怕他磕磕碰碰的,又不是养闺女?我每见你们因孩子跌了一跤就说丫鬟们看的不精心,也有些太过了。”
话刚说完,赵氏就见儿子在地上绊了下,然后跌下去,众人都笑了,陈大老爷笑着道:“这孩子还真应景。”奶娘见孩子跌了,急忙抱起,本还怕会挨一顿骂,听到九阿公这几句,心又放下。
睐姐儿已经抬头对九阿公说:“曾祖父,我娘就不许我爬树。”曼娘捏女儿脸一下:“怎么,还学会告状了?”睐姐儿的脸埋到曼娘肩窝,有些害羞。九阿公呵呵笑了:“睐姐儿你要是男孩子,曾祖父什么担心都没有,你弟弟,也很聪明,就是老实了些。”
陈铭远笑着道:“依孙儿看来,谨儿长大时候,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到时这宽厚未必不是持家之本。”九阿公点头:“此一时彼一时,阿远你这话说的很对,是我拘泥了。人生在世,懂得本分二字怎么写,还能做到的,很难。”
说着九阿公长吁一声,席上顿时有些压抑,曼娘忙笑道:“人上一百,千奇百怪。况且人所经的事不一样,心绪和性情也会不一样。总归是要彼此能够容忍,不斤斤计较就是。”九阿公看一眼陈四爷,这才转向曼娘:“你说的是,我老了,已经活过七十,不晓得还能不能活到八十,这家,不管是好是坏,都要交到你们手上。三奶奶说的这几句很好,很好。”
此时月上中天,各人的面容都能看得清晰,曼娘能看到九阿公面色的疲惫和那交错的皱纹,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算无遗策,让事情往自己所设想的方向走的一丝不差,自己要的,只要一家子都在一起,丈夫能陪在自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