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紫皮指了指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
顾徽赶紧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身子。明明她的手已经很冷,却感觉不到一丝沉蔼的温度。她瞥了一眼早已没有热度的火堆,先从怀中拿出那颗桃儿问紫皮:“这个怎么用?”
“什么怎么用?不拿来吃,难道种了它再结桃子!?笨女人!”
“哦。”顾徽应了一声,看了看沉蔼仍旧昏睡着,有些犹豫该怎么把桃儿喂给他。“死狐狸精!”紫皮在一侧看得不耐烦,抱臂扫视她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不会用嘴的么?”
“耶?”顾徽被吓了一跳,迟疑地看着沉蔼的睡容,宁静得过分的睡容里竟也有几分柔情的影子。她继续犹豫着。紫皮懒得多说,只盯着她不转眼地瞧。顾徽看着这样的沉蔼,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拂不开他唤她玉珠时的样子,然后,她下定决心,伸手托起沉蔼的后脑,将桃儿使劲一捏,顿时溢出一股清灵的甜香气,绕梁不绝,那透明的汁液几乎同时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沁入沉蔼尖尖的哕中,接着消失不见。
紫皮嗤了一声,道:“蠢女人!”
顾徽喂完,抬头看他,道:“是么?”
紫皮答道:“世上若还有第二个比你更蠢的女人,我就一头撞死!”
顾徽微笑,冲他抬了抬手,“还有剩的,你要不要?”
紫皮不屑道:“我可没有兴趣舔你的脏手!你若还有剩的,先自保吧!”
原来连紫皮也能看出她中了陶宛的毒。顾徽笑了笑,不知为何竟决定径自起身去庙前,接着捧了雪仔细地净了手,仔细地洗去了桃汁。
这一刻,只觉得没有意思,只觉得日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她有强烈的想要回家的愿望,她是头一次在这个时空这样强烈的想念妈妈的笑颜,想念涤素的唠叨……
“你疯了!?”紫皮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得象雪一样,恍惚笑了,“我没有。”
“蠢女人!你想死么!?”紫皮怒冲冲地嚷道,使劲地拽着她的手腕。
应该是很痛,可是,她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她故作轻松地道:“你晃得我头晕。你紧张什么?难道不是希望我死掉么?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陶宛的树干有毒?”
紫皮一怔,随即怒道:“谁道你真要去!?沉蔼喜欢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
顾徽微惊,“你怎么知道沉蔼喜欢的不是我?”
紫皮道:“我见过真正的玉珠。”见顾徽吃惊,又解释道,“见到她独自一人去过桃花坳,这些沉蔼想必不知情。”
顾徽问道:“她也是变成人类的样子去的?”
“嗯。”紫皮点头。
这一瞬间,顾徽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死死堵住,她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问道:“她……玉珠和我,长得很像么?”
紫皮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突然变成可怕的死灰,犹豫着不敢轻易点头。
顾徽却在他的犹豫里断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凄然一笑,道:“我明白了。”
原来,玉珠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原来,玉珠变做人类时也只是相貌平常的女子,原来在长相上,自己其实并不输给玉珠什么。可是,心底却泛起更深的绝望——她,顾徽,从狐狸到人类,这个躯体原来都不过只是做了玉珠的替身而已!那一日,面对她的容颜,沉蔼的不置可否,难道不是因为透过她的脸而看见了昔日玉珠的影子!?
顾徽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心底的疼痛让呼吸也变得吃力起来,明明想要流泪,却选择了笑。是可笑么!?她这么努力之后,才这么清楚得明白从头到尾沉蔼即使爱上自己,也不过是玉珠的影子而已!她那么努力地不要做别人的替身,不要做别人的影子,却无法选择地陷入了命运最荒唐的结局里!
沉蔼会爱上这个躯体内所谓不一样的灵魂么?她这样想着时,心里却蓦然荒芜成一片。即使爱上,难道能避免他的心里同时有两个人的影子?更加凄凉的是,她的这个所谓不一样的灵魂,是真的和玉珠的不一样么!?
不能再想下去!顾徽对自己说,她用力摇了摇脑袋,决定再生一堆火。紫皮看着她不住颤抖的双手,看着她险些把自己烧了进去,叉腰站到她身边,恶狠狠地道:“死女人!你想烧了这座庙么!?”
顾徽微笑,“我不是故意。你不觉得很冷么?”
紫皮蓦地噤声,气鼓鼓地坐在她身边,不正眼看她,片刻又道:“早就想问你,你是真的冷么?”顾徽点头。这一回紫皮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冷冷道:“你有黑熊皮也会冷么?”
顾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了瞧自己的黑色皮袄,扯起衣角问他,“你是说这个?这个原来是黑熊的皮啊?”
“谁给你的?”紫皮肃冷了起来。
“一个朋友。”顾徽含糊其辞。
“朋友?”紫皮冷笑,右手瞬间捏成一诀,“哪位朋友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噫?”顾徽往后一退,道,“有话好好说嘛!干嘛又要动手?你不怕沉蔼了么?”
紫皮道:“黑石是唯一一只修炼了五千年的精怪,我恰恰知道当年是谁杀了他!”
顾徽眨了眨眼,“你知道?那还要我说什么?”
紫皮怒道:“你和烬是串通一气的么!?”
“不是。”顾徽道,想起沉蔼和玉珠,又补充道,“我跟谁都不是一气!因为我什么都不是!”
“死女人!”紫皮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你是狐精!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现在都是狐精!即使沉蔼不要你的这颗脑子,你还是一只狐精!你以为烬只有一个人么!?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么!?你是妖!是妖!”
顾徽扳不开他的手,气极败坏地嚷道:“我不是!就算你把我杀了,或者烬把我吃了,我都不是!我就是我,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不是!不是!什么狐精,什么玉珠,去死!去死吧!”
紫皮像是被她这么强烈的反应震住,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然后渐渐松开了双手。
顾徽傲然笑道:“我就是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换一亿个身体,我就是我!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不是!也不会是!”
是的,命运不管怎样衰,她要做的人,始终只得她自己!
第13章 薄晚西风吹雨到(一)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
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如久盼归来的华车,载着心上男子姗姗来迟,却在她尚未来得及惊喜之时,又攸然消失,只留下一团呛人的烟尘笼罩树梢。
一切都会过去,人啊,也逃不过在滚滚红尘中渐渐老去、渐渐消逝。所以,她不能教自己的人生就这样惨淡地结束——她喜欢沉蔼,也想要过独立的恣意的生活,她,决不会对命运低头!
隆冬的早晨,远处只得一片洁白的山形,蜿蜒起伏,像是白玉上隐隐的纹路。而这人迹已绝的庙宇则成了美景中的一点墨,突兀刺目,并且因为在呼号的狂风中显得愈发摇摇欲坠,而毫无意境可言。
顾徽却坐在门槛上,呆了很久,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不断坠落的雪花,时不时会被压垮的屋檐一惊,复又淡笑着看着那些朽木砰地坠落,裂成一块一块的木渣。
紫皮窝在佛龛下,无聊地拨弄着火堆,一面偷偷地打量门口的女人。她背靠着门柱,两脚隔着破旧的门槛一只放在门外,一只放在门内,双手就撑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天——那样的坐姿实在算不上优雅,她大概也不是一个会优雅的女人——不是沉蔼会爱上的那一型罢,因为她与玉珠确实很不同。
紫皮瞥了一眼沉蔼,他虽吃了陶宛的果子却没有马上醒来,不知为何,他瞧着沉蔼时唇边起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很静,静得过分。她不说话,他也无话,沉蔼睡着,而雪花落地无声,剩下的就只有风声,只有朽木碎裂的声响,皆不算动听。这时,顾徽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紫皮,那张脸上虽然有些憔悴和不正常的苍白,却精神很好地笑着,她轻声说:“你不是不冷么?”
紫皮一愣,瞧了瞧自己放在火上的手,道:“总不能浪费!倒是你,生了火,又去外边坐着,你不会以为这样装可怜,沉蔼醒来就会对你不一样罢?”
顾徽脸一黑,却只哼了一声,头一次冷冷地答道:“我没那么蠢。”
紫皮倒是有些吃惊,却道:“是么?那你也算有些长劲。”
顾徽微笑,声线非常沉稳,“我喜欢沉蔼,不过,绝不会用什么卑鄙的方法留住他的视线。喜欢一个人,也需留有自己的骨气。”
紫皮嘲弄道:“你果真蠢得不轻!不是说不要做别人,方才那样激动的,却还不死心地想要什么么?”
顾徽道:“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曾试过,不会死心。”
紫皮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道:“随便你。蠢女人,可不会有人帮你。”
顾徽却笑答:“我也不要谁帮。”
紫皮有些惊讶地盯着她,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踝上,“是么?那么,他呢?”
顾徽低头看见那根金色的链子,沉吟了片刻,又抬头道:“他也不要。”
紫皮冷笑,“他不是将土牙给了你?”
“土牙?”顾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东西的名字怪怪的。
紫皮道:“蠢女人!你到底知道什么?给了你的东西,也不问清楚来历!?”
顾徽笑,“想说的自然会说,他不讲,也许是不想我知道了有负担,我又何苦再问?”
紫皮却道:“那我告诉你罢!烬一共五人,五行分别属金木水火土。你认识的烬应是属金,而土生金,他拥有土牙,这是他的护身符,他却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了你,真是蠢到家。”
嘿嘿。顾徽只是笑,也不理他,心中却不能自制地一震,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心思来兼顾金眼。
“金色的烬,”紫皮无视她的沈默,继续道,“应是级别最高的一个,怎会这么倒霉栽在你手里?他杀了黑石,如今岂不是报应?”
“你想怎样?”顾徽侧头瞧着他,“拿我去要挟他么?”见紫皮不语,她又道:“不可能的。他到底是烬,有身为烬的职责,至少现在的他,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什么。所以紫皮你想也别想,就算是你有这样的打算,至少也要等我把他迷得半死才可。”说完,她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紫皮哼了一声,道:“你总归是个不招男人挂心的女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顾徽笑嘻嘻地盯着他,轻轻道:“是啊,可是,为什么你比我还在意这些事情呢?”
紫皮脸色大变,嚷道:“你说谁在意了!?”
“不是就好。”顾徽笑,“不是就好。”
紫皮气鼓鼓地拧过头懒得理她。顾徽看着他,又调头去看门前的飞雪,那天很暗,如同她在这世界的未来,而美丽的雪花落地堆砌,竟然也会在这昏暗的天地间也映得人觉得晃眼,纵然照亮她生命的这些东西是这样冰冷刺骨,她也会拥着他们走向命运未知的将来,将至未至的将来。
火,红得鲜亮,热得煦暖,在避风的角落欢悦地升腾。火光映得四周变成了一片温暖的橙色,连庙里那座不知名的佛像也浮现出了似乎更加阳光的表情。
顾徽正在出神地望着佛像的样子,耳边突然响起紫皮一声低呼。顾徽不解地转过视线,正好对上沉蔼沉稳的碧眸,那狭长的眸子里缓缓流动的光彩宁静却有一丝暗藏的复杂。顾徽想要说什么,犹豫了很久,却相当缺乏创意地问了一句:“你……醒了?”
不待沉蔼回答,紫皮道:“蠢女人!你这不是在废话么?”
顾徽笑,“哈哈,我也觉得。”然后,起身到沉蔼身边,“你好些了么?”
这一次,沉蔼自己答道:“不碍事。”
顾徽点点头,忽然转身对紫皮道:“我有话跟沉蔼讲,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寥寥数字简单之至,直接之至。
紫皮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宛转!?”他看着顾徽一脸明显要他躲开的神情,狠狠道:“死女人,我希罕听你那些蠢话么!?”说罢,一闪身便不见踪迹。
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和沉蔼两个。气氛有点古怪。沉蔼想必知道她大抵会说什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道:“你都知道了么?”说这话时,他的口气格外幽冷疏淡。
顾徽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既不闪躲,也不算炙烈,只是浅浅地微笑,然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清楚地答道:“嗯。知道了一些。”
沉蔼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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