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将视线从红烧肉上移开,看着他“嗯”了一声。
蕴华叹了口气:“我时常在想,我这样的一个人,究竟该不该出现在你身边,我有这样多的麻烦,总让你受到牵连陷入危险,还时常厚着脸皮要你陪我做这做那,”他扯出个苦笑来:“也不晓得你会不会觉得厌烦。”
我怔了一怔,也不晓得蕴华今日着了什么魔障,竟反省起自己来了,赶忙将手从底下抽出来,干干笑道:“怎么会,你莫要胡思乱想。”
他看着我,眸中一派深沉的黑:“你从来不曾同我说过心里的想法,现在同我说的,该也是客套话罢?”
我一愣,觉着他果真是料事如神,这确然是句客套话。但说客套话的目的就在于要令对方听得舒心,而瞧着蕴华这模样,似乎并不大舒心,说明这句客套话还讲得不大成功。平日里见惯了蕴华如沐春风的模样,此刻贸贸然深沉一回,让人立刻生出手足无措之感。暗暗定了会儿神,回想话本子的男女,恋爱时总有些患得患失,便琢磨着蕴华也是这么个心态。
思忖半天,我说:“你多虑了,依我的性子,倘若当真觉着你烦腻,是断然是不会让你住到今日的,更不会同你品茶聊天看书下棋,恐怕早就一把扫帚将你撵了出去。”我摸了摸良心想,当时若打得过他,大约也确然会将他撵出去罢?
蕴华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两闪,倏然笑道:“这确然像你的作风。”说完望着我直愣神。
他这一望,望得是热热烈烈又闪烁,炽炽灼灼又脉脉,望得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又不好意思提醒他,只得低头望着桌上的菜。
我这一望,望得是凄凄惨惨又悲催,怅怅然然又虐心,望得我胃中一抽,假意淡定道:“饭菜要凉了对胃不好,你快吃,快吃。”
他扯出个笑:“你还晓得关心我。”
我呆了一呆,心想这可真是个美妙的误会啊!瞧着他这么欢畅,便也朝他笑了两声,默默地受了。
蕴华用膳的习惯极好,嚼饭时是闭着唇的,嘴角连油都没沾上一滴。我颇认真地看着他夹菜、刨饭这些重复的动作,口水时不时地溢上来,再不动声色地咽下去,过得分外煎熬。
他施施然吃了一阵,眼看筷子又移到红烧肉上,却又蓦地移开,淡淡开口:“你这副眼巴巴的形容,望着我看了半天,莫不是又饿了罢?”
我怀疑他是不是二郎神托的生,比常人多出只眼睛,吃得那样认真竟还能瞧出我是个什么神情。但方才已然扯谎说是吃得撑了才出来散步,此时自然是不能承认,于是干干笑了两声:“没有没有,我就是觉着你吃饭的模样挺受看的,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呵呵。”
他望着我不说话,嘴角微微上翘,一副将笑未笑的神情。
我琢磨着他这个表情是不大相信,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出两步道:“骗你作甚?方才不是散步才走到你这儿来的么?结果被你拉到房里坐下了,现在腹中撑得很,你先吃着,先吃,我再出去散会儿。”嘴上说着,走起路来却有点飘,连饿三顿,那可不是盖的。
走到门口被一把拽回来,正巧脚下一翩被他就势揽住:“我没有不信。”我惊了一跳,低头看了眼揽住我腰身的手,他的声音响在头顶:“你这样……我很欢喜。”
我不过扯了个慌,竟让他欢喜得这样,试着挣了挣,却没成功。
蕴华伸手来掰我的脸,做成个看着他的姿态。我心里一慌,讪讪道:“你不光吃饭的模样受看,写字的模样,打架的模样,呵呵,都受看。”
他嘴角一勾,低头缓缓靠过来,带着诱惑的嗓音:“那你喜不喜欢?”
我惊得将头死命后仰,同他拉开段距离,艰难道:“你、你做什么?”
他将我箍得紧些,轻笑道:“你说呢?”
我心里一跳,惴惴道:“大、大庭广众之下……”
他没理我:“这里就我们两个。”
将将说完,门口蹦了个人进来,瞬时将我们撞开,一人一个趔趄。我松了口气的同时老脸红了一红,撑着面前的凳子从地上爬起来。
进来这个人哭丧着脸道:“夫、夫人,对不起,司琴不晓得你们在门口站着。”
蕴华清了清嗓子望着别处。
我低头去拍身上的灰尘:“什么事奔得这样急?”
她喘了会儿气道:“夫人,我可算找到你了,怎的午膳也不用就走了啊?”
我没明白过来,今日不是没有传膳么?正欲开口询问,蕴华赶在我前头道:“你不是说方才吃过了?”
我噎了一下,不晓得作何解释,只不动声色地朝门口挪步。
司琴急道:“哪啊!我方才去厨房替夫人传膳,等端进房里的时候人却不见了,这不是才找着么!都连着三顿没吃了,饿坏了可怎么好!”
她一说完,蕴华立马以凌厉地眼光朝我杀过来。我脚下一软,额上瞬时浸出两滴大汗。他一把将我扶住:“三顿没吃,还有点撑?”
我呵呵笑了两声,默默退后一步。
他继续朝我逼近:“出来散个步,散到我清雅苑?”
我再笑了两声,又退后一步。
他突然面色一转:“莫不是想我想得吃不下饭罢?”
我身子一抖,已然退至门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过司琴撒着腿奔了。
今日近观蕴华之想象力,本夫人甘拜下风。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久等了……
☆、第三十章
经司琴讲解方才得知,未在前厅传膳并非下人们故意苛我饭食,而是因文昊说没有胃口不想进食,加之蕴华近来都是在房中用膳,今日便只剩下我一人。
往常本夫人一人用膳时,面对满桌的菜总觉冷清,便皆是端进卧房之中,按照以往的惯例,司琴得知这个状况自然也不作它想,整理完彩礼便去厨房传膳。整个行事过程都没有差错,唯一出错的地方就在于,本夫人当时饿极,没等下人来催请便二话不说去了前厅,却不知午膳早已端进房中,心下疑惑间也没跑回来询问,反怀疑是下人们报复,最后还跑到蕴华房中去受了顿身心煎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对着一桌子冷菜风卷残云后又喝了杯冷茶,在抚着肚皮打嗝间,我突然想起个问题。这是个颇奇怪的问题。其奇怪之处就在于,一向胃口良好的文昊今日怎的会没有胃口。三个饱嗝打完,却是没想出来,便问司琴:“文昊没有胃口是怎么回事?生病了还是怎的?”
司琴却默了半天没回我,那神情,分明是有几分置气。
这就更让人疑惑了。
我在疑惑中回忆了一番早上的情形,省起司琴早上说“吃不下的又不止你一个”,当时我问了另一个是谁,却没等到回答便随俞管家去大门口看媒婆了。现在想想,她所说的‘另一个’多半便是指的文昊了。
我又道:“文昊他早膳跟午膳都没吃?”
司琴这回总算开了金口:“何止啊!从昨夜起便没有吃过了,也不晓得身子受不受得住,夫人这些天尽忙着嫁人了,何时关心过他,怕是……”她顿了顿,我心里一咯噔,斜眼间瞧见司琴眼中的水波闪了两闪,控诉道:“怕是早就将二少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罢!”
我怔了一怔,头回被自己的丫鬟顶撞,以至于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她已抹着眼泪奔出了远门。
我初初还有几分火气,但细细想了一想,觉着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两日确然是忽略了文昊的感受。文昊之所以如此,极有可能是受到我要嫁人的刺激,否则好好的,怎的突然就不吃饭了呢?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哟!
扼腕叹了口气,终是决定前去看看。
几树白梅直挺挺地立在院中,和着小风时不时飘下一两片花瓣,被太阳照得有些刺眼。大白天的,文昊的房门却是关着的,院中没有半个人影,显得有些冷清。
我轻轻叩了叩房门,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回应,便又喊了两声,门立马吱呀一声开了。文昊笑盈盈地招呼我进去,除了看起来消瘦些,其他没什么异样。
我找了个凳子坐下,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三顿没吃了,怎么回事?”
他绕到桌边去倒茶,不在意道:“哦,没什么,大约是昨日吃得太多,腹中迟迟不能消化罢。”
我低头思索这个解释的可信度,一晃眼,瞧见房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灯笼,且有的只做了个框架,连外头的纸都还没来得及糊,立马疑惑道:“这些灯笼是你做的?”
文昊往地上望了一眼,得意道:“那是自然。怎么样,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吧?”说完将茶水递过来,提醒道:“小心烫。”
我小心接过来放在右手边的小桌上:“确然是没想到。不过,你做这么多灯笼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翻年时要挂的灯笼不是早就买好了么?”
他弯腰拾起个灯笼,拿在手中转了两圈,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笑道:“这不是翻年的时候用的,是给你准备的。”
我掀起茶盖拨了拨面上的茶叶,不是很明白地问他:“给我准备的?”
他点点头:“你不是要嫁人了么?这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我一呆,茶盖‘啪嗒’一声叩在杯子上:“你不是不希望我嫁人么?怎的忽然间又给我准备起嫁妆来了?”回想昨日之事,文昊确然是说过舍不得我。
他低头盯着手中的灯笼,怅然道:“我从来不以为你能在钱家守一辈子,也从来不打算阻止你改嫁,你肯留在府上不过是因着我大哥的那份恩情,”他望着门外叹息:“这么多年,也够了。”
我傻了一会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不大适应,半天不晓得该说什么。
他又道:“我昨夜去了清雅苑。”
我即刻诧然道:“你不是向来讨厌蕴华么?去那里做什么?”
他回头看着我:“素锦,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我又傻了一会儿,傻完起身去摸他的额头,惊恐道:“文昊,你真的是文昊?是害病了还是饿糊涂了?啊?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他急忙跳开,伸出根手指颤抖道:“你才害病了,你才饿糊涂了!我难得这么深情一回,你不仅不知道配合,还说我有病!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又恢复了,这才是正常的文昊。”
他已目赤欲裂,眯着眼睛死命地瞪我,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素锦,亏我还亲手为你做嫁妆来着!”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踱到桌边去看那些糊灯笼的宣纸:“你不适合走深沉路线,还是保持原先的性子好些。”
文昊已被气得讲不出话来。
我看着这些正红色的宣纸,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在给我做嫁妆?这嫁人之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几时听我答应过了?”
他蹲下去摆弄那些灯笼,嘟哝道:“依你的性子,答没答应都没什么区别,保不准这些灯笼还没做好婚期便已经到了。”修长手指绕过红线,将竹条的末端系好,形成一个圆弧的框架,文昊在做灯笼里头的竹心骨。
我呆呆望了一会儿,想起个问题:“就算是嫁妆,也没听说过送灯笼的啊!”
他没抬头,手上顿了顿,道:“黎国有个风俗,寡妇再嫁时不可走正门,须得午夜子时独自从后门出发,行至半路才可上轿。”他看着手中的灯笼:“你认路的本事这样不济,我怕你迷路。”
我怔了怔,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唯一晓得的感想是,他说我认路的本事不济,我竟没有生气。文昊续道:“所以,我打算做些灯笼从钱府门口一路挂到清江的江堤边,跟着灯笼走,总该不会迷路了罢。”
我恍然,却从来不晓得文昊有这样细心的一面,莫名地便觉着鼻子有些酸。
他又恢复以往夸张的神情,挤眉弄眼地问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我确然有些感动,但立马又生出别的想法。将头扭在一边,不屑道:“你若果真想为我做什么,便正正经经娶位夫人,续了钱家的香火,如此,我就算果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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