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着蕴华这个呆讷的神情定然是没想到这一点了,忍不住抱怨道:“你想帮我固然是好,但说谎也该说得像样些啊!方才是那些人没反应过来,等事后一反应过来,叫我如何跟他们解释啊?真是越帮越忙。”
蕴华非但没有为自己的过失感到羞愧,还抬了抬眉毛将我望着:“我倒以为,方才那些人被镇住是因为将我当成了死而复生的白恒,怎么,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无语抚额:“我自然不是这么想的。那白恒都死了七年了,出殡时许多百姓都跟去烧过纸钱的,难道还真能诈尸不成?况且,你不是一位皇子么?”
他立马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位皇子了?”
我傻了一会儿,茫然道:“啊?”细细想来,他确然是没说过自己是一位皇子,莫非是本夫人又猜错了?
蕴华笑了一声,摇头叹道:“我怎么忘了,你这个人思维逻辑向来跟一般人不大相同,我早该晓得的。”
我愣了半晌,讷讷道:“那你究竟是谁?”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施施然走上石阶,忽然转头道:“准确来说,应该是你未来夫君。”
我有好一阵不能反应,等反应过来立马被惊得差点从石阶上摔下来。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好不容易扶着司琴和大门口的石狮子站稳脚跟,又听得蕴华道:“方才我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娶你,不是你未来夫君是什么?你现在的这个反应,莫不会是欢喜得疯了吧?”
我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半天没顺过气来,艰难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嫁、嫁给你?你不是为了帮我解围才唬他们的么?”
他颇贴心地过来帮我拍背,慢悠悠道:“我何时说过是唬他们了?况且,你不是说撒谎也要撒得像样些么?若是不娶你,到时如何跟那些百姓交差?”
我噎了一下,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司琴哭丧着脸道:“夫人要是改嫁了,那司琴日后伺候谁去啊?”
我没理她,转头朝蕴华道:“可我是钱家的夫人,我是个寡妇。”
蕴华不置可否,反漾出个笑来:“是个寡妇又如何?黎国的律法当中也没有说不许寡妇再嫁,左右话已经放出去了,你准备准备安心嫁给我便是。”
我撑着硕大的石狮子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奋力回想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当下这一步的。前些时候本夫人还为他将我看做替身而置气,全身尽是血窟窿都没肯让他进门,今日这蕴华怎的就摇身一变,变作我未婚夫婿了呢?这简直让人无从反应。
本夫人此番憋了半天,最终憋出八个字:“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没讲话,抄着手靠上大门口的石狮,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将我看着。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去握司琴的手,抓了半天却没抓到人,立刻诧异道:“司琴呢?”
蕴华淡淡道:“方才我看见她颇激动地进了府,大约是报喜去了罢。”
我“啊”了一声,讪讪道:“这可不大好,我得去找找……”
还没来得及完全走出去,已被蕴华一把拎回来,困在他与石狮子中间。我惊了一跳,本能地退后一步。却没计算好距离,后脑勺撞上石狮,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蕴华两手撑在石狮子上,将我圈在中间,全然一个流氓行径。
他面无表情地将我望着:“你觉得我像在儿戏?”
我观研了一阵目前局势,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像。”
他朝我靠过来些:“有件事我觉得必须要同你说清楚,否则依你的性子,恐怕要十来年才回得过味儿来。”
我不动声色地往石狮子上贴了贴,等着他说这个十来年才回得过味儿来的事究竟是个什么事。
他扫了眼路边打瞌睡的李秀才,又继续将我望着:“我们相识也有一个多月了罢?这一月来,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我想了想说:“除了有些斤斤计较外,其他的都很好。”
他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同你斤斤计较?”
我的真实想法是觉得他小气。但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是个颇需要胆量的事儿。我诚然是没有这个胆量。况且目前这个逃无可逃的形势也对我不大有利,斟酌一阵,终是没敢讲真话,反不得已违心地摇了摇头。
他用力吸了口气,忽然在我唇上舔了一口。
我懵了半晌,愣是呆在原地没敢动弹,只觉得唇上暖暖的,以及耳根子烫得不大自然。他道:“因为我喜欢你,想时时刻刻都赖着你,要你请我听书亦是,要你替我磨墨亦是,要你陪我下棋亦是,要你看我算账亦是……难道你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傻了好一阵没缓过神来,他幽幽道:“你果然没有看出来。”
不知什么鸟从头顶飞过,“嘎”地叫了一声。我突然想起个问题,低头以袖子揩了把唇上的口水,讷讷道:“可十三公主说,我是个替身。”
他垂眸看着我眼睛:“你便是你,我从未将你看做过谁的替身。你可听过我当着你叫过旁人的名字?”
我挖了挖耳朵想了一想,想完木讷地摇了摇头。
他笑了笑:“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我又立刻想到许多问题,急道:“可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连你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你是哪国人,家住何方,双亲是否健在,兄弟姐妹几人……而且,我是个寡妇。”
他淡淡道:“我从来不介意你是不是个寡妇,也绝对不会嫌弃……”他顿了顿,突然激动地将我搂住:“你这样说,是决定要嫁给我了?”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原本在屋檐下打瞌睡的李秀才猛地跳起来,一面奔一面喊:“大家快来看啊!钱夫人要改嫁了……”
我无语地望了回天,觉得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像是在做梦。半天,朝蕴华道:“我肚子疼,先去趟茅司。”
“……”
一路奔进卧房,我这才发觉左边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很是欢畅,且这是个和以往不同的跳法,连喝三四杯冷茶都压不下去。
蕴华今日同我讲的这些,是过去从未有人讲过的,也是我从来都未曾想过的,以至于今日贸贸然听得这么一说,脑中瞬时乱成一团浆糊,全然不晓得该作什么反应。回想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也没有哪个男子向寡妇表白的先例,这就让人更加迷茫了。
怀着这个迷茫的情绪发了会儿呆,又饮了两口茶水,猛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埋头想了一会儿,却没想出来。吧嗒了两下嘴皮子,仍是没想出来。直到擦了擦嘴上的水渍,本夫人终于省得,方才蕴华在我唇上舔的这一口,是在,是在亲我?而本夫人竟然没有反抗,顺理成章极其自然地被他给,给亲了?
我终是决定去床上躺上一躺。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一个接一个的惊雷震得人脑子里乱作一团,兴许睡上一睡会清明些。
颤颤巍巍地爬上床,翻来覆去滚了几遭,却死活睡不着。满脑子尽是蕴华说的话,过往的一桩桩一幕幕都在眼前。细细想来,他对我的这份心意还是瞧得出那么点端倪的。但这端倪也显露得忒少了些,我又没经历过情爱这东西,钱家也没个年轻夫妻,唯一的参照物便是是那一箩筐话本子,可话本子里也没见过喜欢得他这么隐晦的。蕴华今日表的这一趟白,我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就觉得震惊了些,惶恐了些,心跳得快了些,老脸滚烫了些。光凭这些也分析不出个什么来,也没个人商讨商讨,着实恼人。
如此又在床上翻了七八回,许是分析得累了,这才迷迷糊糊入了睡。
这一觉睡得不好,大脑依然没能休息成功,将将睡着便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文昊。
文昊幽幽地坐在床前,月白的袍子,煞白的脸,只淡淡地看着我,却并不讲话。眸中的神色复杂得从来都没有见过,像是我从来都不曾认得他。相处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种神情,看得我心中十分惴惴。但想一想,这不过是在做梦,便又翻个身睡了。
迷蒙间,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我,看得人脊背发凉,瞌睡都惊醒一大半。我一个翻身坐起来,顿时落入个结实的怀抱当中。那搂住我的一双手,仿佛有些抖。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室内一片昏黄。
我僵了半天反应过来,方才的那个梦,它不是在做梦。而搂住我的这个人,亦是真真实实的文昊。
文昊嗓音沉沉的:“听说你要嫁人了。”
我怔了一怔。
他又道:“我舍不得你。”
我原本还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了一跳,听完这句便立马宽心了,文昊这一抱就如同即将没娘的孩子在撒娇。呃,虽说他比我年长些,但论辈分来说,我还是要高那么一些的,在他府上也是唯一的长辈,又当嫂嫂又当娘的,也还当得上这个比喻。
在他手里挣了挣,却没能得逞,只好拍着他肩膀安慰道:“说起来我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嫂嫂,又是你唯一的亲人。我晓得,你今日贸贸然听说我要改嫁,情绪上难免接受不了,不过莫要担心,蕴华今日说这个话不过是权宜之计,也不是什么铁板钉钉不能扭转的事儿,你若舍不得嫂嫂,嫂嫂大可推了这门亲事再想别的法子。”
他默不做声,缓缓松开来将我望着,好一阵才道:“除了将我看做亲人外,还有旁的什么么?”
我愣了一会儿,觉得他这个话问得是毫无逻辑,自我嫁给文渊那天起,他便就注定是我的亲人,哪还有旁的什么?但想一想,又觉得文昊可能是想多找些存在感,瞧着他这个十分郁郁的神情,着实不大忍心再添伤感,便想着说些好听的让他欢喜欢喜。
我望着床顶清了清嗓子道:“你这个人虽说向来不大靠谱,却也为我平添了不少乐趣,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绝对不会吝啬,总会差人送些过来,若除去性别不说,应算得上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再者,当年你兄长去世之后,青州城有不少人嚼舌根传八卦,我一个将将失忆又未经世事的妇道人家,也不懂得如何应对,更不晓得如何缓解愁绪,多亏了你教我调剂身心,这才有了今日的素锦。如此,也算得上一位良师益友吧。”
挑挑拣拣说了一大堆,又偷摸着瞄他一眼,却未见文昊脸上有预期的欢喜神情,脸色反倒比之前还惨白了几分。我细细回想一番,也没觉着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好不对,便有些一头雾水。
他低哑着嗓音唤我一声:“素锦。”
我嗯了一声。
他望着夕阳在窗棂下投射的剪影,闷闷道:“倘若……”
等了半天,却没个下文。
他突然回过头来笑道:“哎呀,肚子好饿,去厨房找些吃的,你接着睡罢。”说完没等人反应,便摇着扇子奔了。
好半天,外头传来“吱呀”一声,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在床头呆了半晌,莫名觉得,方才离开那背影,有些冷清。
☆、第二十八章
今日起了个大早,倒不是生活习性好,却是被饿醒的。主要是昨日文昊走后,我望着床顶发了会儿呆,顿觉其困无比,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连晚膳都没爬起来吃,这就直接导致今早在睡梦中被饿醒。
早膳是燕窝粥,吃了几口,总觉着味道不对,思忖半天,觉得是太甜了。俞婶向来晓得我口味清淡,每日的饭食也做得颇合心意,不想今日却失了回手。本着不浪费的美好品德又喝了两口,终还是没忍住,朝司琴道:“今日的粥是不是太甜了些?”
司琴看我一眼,也不回话。
我虽不明白她这个不回话的缘由,却也没有在意,续道:“腻歪得我吃不下,让俞婶重做一碗吧,少放些糖。”
她仍是不讲话,端着粥便朝外走,口中嘀咕道:“吃不下的又不止你一个。”
我愣了一愣,赶忙将她唤住:“你方才说什么?谁吃不下?”
她回过头来看我,张口欲讲,门中恰巧奔了个人进来,形色匆匆带起股凉风,吹得我直打哆嗦。这个走路带风的人,是俞管家,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急道:“夫人您快去看看,门口来了一大票人,送了好几车的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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