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自己,如何还能留在苏嬴身边?
不能……也不配!
心,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一颗,只剩下理不清的混乱和不堪。必须离开,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是想了很久,才决定一个人走的。
她的身上有凰引图,百里淼和韩烬不会轻易放过她;她不能抛头露面,可又身无分文……这样的母亲,要如何给元宝一个安全温暖的家?
可是苏嬴不一样,他有庞大的家族,深厚的背景,他可以护得元宝周全,给他最好的教育……他是元宝的亲生父亲,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然而这并不能阻挡她想念元宝,她很想他小小的身躯依偎在怀中的温暖,很想他蹙着眉头表达不满的神情,她还想到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又小又软的手死死的拉着她的手指,好像知道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她到底有没有做错?
桂儿忍不住捂住眼睛,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滂沱溢出。可是这失声的哭泣,却只有一株株高大沉默的古树看在眼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色暗了下去,夏日潮湿的西南密林里,一场暴雨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降临。
交错的闪电密布在黑沉沉的天空,雷声嘶叫着贯穿天地,整座山仿佛都在颤抖,到处是被雨水模糊的混沌景象。桂儿躲在一个小小的树洞里,手臂紧紧环抱着身子,瑟瑟发抖。
这是记忆中第一次,独自面对肆虐残暴的雷电。
本能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想起了过去而消失。事实上,她的记忆依旧有着断层。自新婚之夜起一直到生下元宝的那段时间,至今还是一片空白。也许是吸入的药量还不足以让她想起最可怕最难捱的日子,找不到根源,折磨也就无法停止。
低低的吼声传进狭小的树洞。她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模糊的雨帘中浮出一双褐金色的眼珠,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狼!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朝后退去,后背却撞上了粗糙的树皮,洞中仅容一人,再无退路。
被雨淋湿的野兽正戒备的看着树洞中的活物,似乎在估量对方的实力,更糟糕的是,桂儿很快就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擦擦的踩水声,此起彼伏的低吼声——洞外等待着她的,不只是一头狼!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怎么办?眼前的狼随时都会扑进来,它的体型虽小,攻击力却很强,树洞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一旦受伤就会完蛋;但如果与之一搏冲出去……她一个人对付狼群,能有多少胜算?
桂儿伸手探向怀中匕首,却摸到了一直贴身放置未曾被雨淋湿的火折子,当下把心一横,将火折子擦亮,趁着火光燃起的那一刻,飞快的将手中匕首刺了过去——
林中的动物大多怕火,即便凶猛如狼也是一样,近在咫尺的猛兽瞧见火光,猛然后退,却还是被桂儿的匕首划中了眼睛,顿时凄厉的叫了一声,滚进雨水中,惊散了围拢的狼群。
树洞口露出空隙,桂儿趁机跃出,飞快的朝黑暗中冲去。
火折子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浇熄了。狼群犹豫着在受伤哀鸣的同伴周围徘徊了片刻,随即纷纷转身窜出,直追而去。
狼群虽然被吓退一时,但行动却十分迅速,桂儿走出不到十步便被追上,其中一头身体一动,跃上了她的肩头。
雪白尖利的牙齿撕咬而下,她只觉得肩上一痛,回手就是一刀砍去,正中狼爪,那狼低嚎一声,从她身上滚落,利爪却未放松,狠狠一扯,立刻将她肩上的皮肉撕下一块。
大雨如注,打在撕裂的血肉上,钻心的痛,她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可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不让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只能不停的奔跑,不停的驱赶追扑撕咬的狼群,不多时,后背和手臂都被利爪尖牙所伤,新鲜的血液惹得群狼更加兴奋,即使同伴受伤倒下,也不肯放过这即将到手的猎物。
力气正在一点一点衰竭,脚下如同灌了铅,每跑一步就会扯动伤口。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跑不动了,可每一次却还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前进着。让人心悸的闪电和雷鸣,伴着瓢泼大雨,为这段逃亡和追杀添上一抹更为凄厉残酷的背景。
终于,桂儿的身后只剩下了两头狼,可是她的体力也已经耗尽,脚下一软,滑倒在混合着泥浆和腐叶的杂草中。
两只追红了眼的狼一扑而上,朝着血肉之躯张口咬下。桂儿使劲朝旁边一滚,举起手里的刀朝其中一只的口中狠狠扎去。
这一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匕首深深的没入了狼口,直入脑髓。滚热的血液和脑浆喷在她的脸上,无力的颤抖蔓延全身。
她好怕……好怕好怕,真想就此躺下,任凭雨水淋透,任凭雷电贯穿,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还没有完!
剩下的唯一一头狼,看到同伴死去的惨状,一时退后,却在见到桂儿无力垂下的手腕之后再次扑了上来,看准了她的咽喉,白牙森冷,直咬而下……
她失去了武器,只能用双手死命的掐住狼脖,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微弱的力量支撑不了多久,眼看着那双嗜血的金褐色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腥臭的口涎一滴滴落在脸上……
会死在这里吗?没有一个人知道,默默的在这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化为枯骨……
不,不行!
不甘心,好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元宝长大成人的模样,她还等着百里垚登基称帝,她还没有查清楚当初究竟是谁给她下了忘忧蛊……还有,还有苏嬴,他可有好好照顾元宝?他可有得到幸福?
她决定离开,亲手割舍,以为自己早已经万念俱灰,可是当生命悬于一线的时候,却发觉,心中舍不下的东西竟有那么多。
黄泉彼岸,即便是归宿,也绝不是现在!
她不想死,不想死!必须要活着!
一瞬间涌现的强烈意识,让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狠狠的将狼头扭开,支起身子,一口咬在狼颈侧面的血脉上。
疼痛让野兽发了狂的嚎叫起来,四只利爪不断的撕扯着她的身体,可是她却好像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紧紧抱着狼的身体,大股的鲜血涌进口中,来不及吐掉,全都咽进了喉咙。
许久之后,那头狼的挣扎终于越来越弱,吼声越来越低,四肢哆嗦了两下,终于不再动弹。
桂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将一切血腥在顷刻间冲散。她的神志已经模糊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似乎每一寸皮肤都在发抖。心中唯有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着:必须要离开这里!野兽的吼声和血腥的味道很快会引来新的野兽,到时候,她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拖着麻木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爬。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阳光——
“……元宝,元宝……娘亲一定会来找你的……”
——她只知道,只要还活着,就不可以放弃!
首先传进耳中的是清脆婉转的鸟鸣声,随后……单调却悦耳的音节,是草笛吗?
听觉之后是嗅觉,草木的清香,水的味道,还有最最浓烈的,食物的香气!
是烤肉,还有野姜、花椒和白斑香草的味道。她立刻觉得肚子饿起来,饿的连胃都痛了,然后全身的感觉都回来了,不光胃痛,还有头痛,背痛,手脚痛……哪里都在痛。
痛得她忍不住哼哼了一声。
草笛声一顿,她听到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差不多该醒了。”
这声音很陌生,粗噶如锯木之声,只知道是个男人,听不出年龄。
随后,她便觉得鼻下一阵异味入脑,呛得忍不住了一个喷嚏,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她看到的第一眼,是树叶间露出的蓝天白云,以及一缕金色的阳光。
雨也停了。
树枝上还有未干的水珠,不时的滴落,昨夜的狂风骤雨已经不见影踪。
真好啊……还活着。
她眯了眯眼睛,满足的叹了口气,感觉到有双手将自己扶了起来,靠在一块石头上,有人拿了只木碗放在她手里,说道:“白斑草和银叶参煮的肉汤,先喝了。”
是谁?
她接过碗,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古怪之极的人。
这是一个全身黑乎乎的人。衣服是黑的,鞋子是黑的,帽子的是黑的,就连脸上都蒙着黑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瞳仁的颜色却是浅浅的灰色。
“你……是谁?”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受伤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她伸出手触摸,脖子上包着厚厚的白布,全身各处也都包扎过了,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
心里一动,她忍不住问:“是你救了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指了指她手里的肉汤,然后将架在火堆上的树枝翻了翻,那上面正烤着一大块肉,油晃晃的,野姜花椒混合着肉香,让人食指大动。
“先吃,吃完再问。”
事到如今,桂儿也不再客气,实在是饿的狠了,三两口就把滚烫的肉汤喝完,又接过黑衣人递过来的烤肉,大口吞咽。吃相想必十分难看,只是她自己不在意,黑衣人也始终没有表情,或者说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在桂儿狼吞虎咽的时候,淡淡问道:“你就不怕我下药害你?”
桂儿一愣,随即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就算下药也没什么。”
黑衣人想了想,居然点点头道:“说的对。”说罢从腰间黑乎乎的刀鞘里抽出一把长刀,就着一旁的石块磨了起来。一边磨一边说道:“既然这样,我随时要你命,都是可以的。”
桂儿有些不解:“话是没错,可你既然要杀我,又何必救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是白费力气。”黑衣人摇头道,“救你和杀你是两回事。”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看到了狼。”他淡淡说道,“我看到很多死掉的狼,然后就看到了你。你把狼都杀了,你也流了很多血,快要死了。”说罢他微微思考了一下,才说道,“十年前,我唯一的妹妹就是被狼咬死的,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救她。”
因此他才会救起同样被狼咬伤的她吗?
桂儿皱了皱眉,无法辨别着这句话的真假。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从那种地方经过?为什么他不让人看见真面目?为什么会使用只有熟悉苗疆大山的人才会使用的白斑香草煮汤?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道:“谢谢你。”
黑衣人停止了磨刀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其实我救了你之后就发现,原来我认识你。”
这句话让桂儿大吃一惊,手里的肉也停在了口边。
她敢保证,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黑衣人站起身朝她走去,手中的长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你喜欢穿红衣服,头发很长,总是在大祭司们的包围下走过祭坛,从来不会朝下看一眼。所以你不认识我,可我见过你,很多次。”他应该是笑了,灰色的眼珠有种怪异的光芒,然后在她面前站定,长刀的尖端抵在她的心口,动作快的根本看不清。
“朱衣圣女归陌。”他凑近过来,“我不会认错的。”
桂儿下意识的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一步也动不了,不是因为食物中下了药,也不是因为全身的伤,而是因为,那把刀尖凝结的凌厉刀气。
寒霜一般的气息……这把刀,一定杀过很多人。
“你是谁?”
当她再次重复这个问题的时候,黑衣人抬起另一只手,揭开了蒙面的黑巾。
——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暗红色的疤痕扭曲歪斜,如同虫脚一般爬满整个脸庞,除了眼睛,其余五官都被伤疤拉扯挤压的变了形,皮肤的折痕中还有细小的白色的粉末,稍微一动,粉屑就会簌簌的落下。
他还未看口,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是青龙。”黑衣人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你的男人毁了我的刀,毁了我的脸。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了,朱衣圣女归陌。”
第十五章 怨憎会(二)
“此人在北溟朱衣覆灭之际曾经落入火海,九死一生,全身皮肤几乎被烧毁殆尽,此后必须日日涂抹特殊的药粉才能出门。”
“他的刀法名叫‘萧萧落木’,肃杀非常,号称西南武林第一人。只是三年前,那把让他惜如性命的落木刀被人毁了,听说至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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