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从林中走出的红衣女子,眸色渐深,唇边笑容不带温度:“月锦容,你竟然会来找我。”
红衣女子冷冷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之情,一张娇艳却冰冷的脸,正是月锦容。
竟然是本该在苏嬴身边的,月锦容!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此生都不要再见到你。”月锦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吧?韩烬,那个叫做莫桂儿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替身,而是真正的……”她轻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朱衣圣女!”
韩烬不动声色:“你有什么证据?”
“别忘了我也曾经是朱衣门中一人,虽然不及你们两父子手握重权,可以日日窥见圣女真容,流言传闻也是听过不少的。”她冷笑道,“我见过她背后的刺青了——那就是圣教传说中。可以让天下大乱的凰引图吧?”
“凰引图”三个字让韩烬眼中燃起一丝冷焰,淡淡道:“原来将消息透露给百里淼的人,就是你!”
月锦容的脸色一变,随即道:“是又如何?枭阳国的公主需要那幅图,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你不不必担心,我不像你,我这人的心眼不大,对社稷江山一概没有兴趣,只想守着自己心爱的人平平安安过日子。”月锦容的话句句带着嘲讽,“但是韩烬你别忘了,在你我之前,苏嬴才是第一个见到那幅图的人。当他发现自己亲手收敛了尸骨的妻子竟然还活在人间,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韩烬避而不答,只是沉吟道:“果然……是他……”
月锦容不耐道:“韩烬,别给我装糊涂!当初是你言之凿凿的说朱衣圣女已经死了,现在该怎么解释?大祭司焦重的满手鲜血,你所做下的那些事,可要我一一告诉你那位好娘子?”
“月姑娘是在威胁我么?”韩烬不怒反笑,看在月锦容眼中却甚是刺目:“月姑娘难道也得了健忘症?当初白莲坛的祭司大人是怎么死的?火药库的门又是谁开的?你何曾比我清白?这些事,难道苏嬴都知道了?”见月锦容咬着唇,脸色渐渐青白,他才微微一笑,温文和煦:“月姑娘,你我虽然相看两厌,最好永不见面,不过毕竟曾是同伴,不用这么快撕破脸吧?”
“你想怎样?”
这一句“你想怎样”,却比方才少了许多质问的气势。
“你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苏嬴。至于我,既然能将陌陌带到苏嬴面前,自然有把握让他们无法相认。”韩烬一边说一边慢慢朝后退去,“月姑娘要担心的,只是怎样让苏三公子尽快远离枭阳国百里家的家事,和你双宿双飞才是。”
月锦容回味着他的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盯着他道:“你……你那天是故意让圣女出现在婚宴上的!蓝中杰……是你杀的”她说的太急,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不是说从少年时便爱着那个女人吗?可你竟然连她都利用,你……你……”她瞪着他,就像在看着可怕的妖物:“你是魔鬼!”
韩烬眼底已是一片冰冷,却轻轻笑道:“多谢夸奖。”
“还有,蓝中杰不是我杀的,下手的人是青龙。”他不等看她瞬间苍白的表情便转身离去,语声透过梅枝隐隐传来:“月锦容,我要给她的,你永远不会懂。”
当百里垚拜访南山君的消息传到桂儿耳中的时候。正是她带着元宝去念一那里治病的第十天。
这几天里,韩烬都是白天陪着他们母子去风止寺,午后便会出门,直至深夜方归。有些时候桂儿一觉醒来,会发觉他正在她身边和衣而卧,呼吸轻柔,眉宇间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这些疲惫,一到白天却完全不见了。他依旧浅笑温柔,对她,对元宝,都无可挑剔。
正因如此,她更加心疼他。
地图的事情,刺客的事情,他都没有让她过问,这是他的体贴——这几日既没有官府的通缉,也没有不明人物的袭击,若不是他暗中处理妥当,又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
她很想帮他。
每每夜半梦醒之时,她都会不由自主的用手指勾画他俊朗的眉目,却常常被他握住了手,拉进自己怀中,轻轻的圈住。
一直……没有机会……给他呢……
可是这段日子,却是她短暂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第十天时候,韩烬与往常不同,一早就出了门,因此桂儿带着元宝去风止寺的时间就提早了些。慢悠悠的走在山道上,听到前方几个踏春赏山的文人散客正聊着天南海北的大事,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枭阳国夺嫡的风波。
文人甲道,听说那大皇子百里鑫身体一直不见好,恐怕命不久矣;二皇子又逃亡在外,这皇位,恐怕得让三公主来坐了。
文人乙道,笑话!区区妇人怎能当一国之君,果然是蛮夷之地,尚未开化!
文人甲又道,兄台这可就不知了,枭阳女帝当政也不是一朝两朝之时,想当年……
此人趁机卖弄学识,滔滔不绝的说起枭阳国史上的女帝秘史,跟在他们身后的桂儿无心再听,正要快走几步赶到前头去,却听到一直只是冷笑的文人丙开口了:
“两位难道没有听说?枭阳的二皇子百里垚已经在鹿鸣城外的苍崖紫院寻访到了南山君。世人皆知南山君是当世奇才,有他相助,这王位究竟落在谁手里,尚未可知。”
文人甲乙听到“南山君”之名,顿时低呼起来,先前的言语不和也烟消云散,立刻十分一致的评论起苍崖紫院的风景以及南山君多么风姿卓越多么学识渊博诸如此类的传闻起来。
桂儿的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唇角浮上淡淡笑容。
听起来,这位南山君在鹿鸣城是个名人,还是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名人。阿垚终于能得到他的相助,想必会很高兴吧?她忍不住想起那天在晚樱之下孤寂悲伤的身影——那样的丧亲之苦,切肤之痛,对于这个笑容灿烂如阳光般的皇子来说,只要有一次,就够了。
她说过,不管她在哪里,都会关注着他。欢笑和眼泪,为了他,她都不会吝啬。
她本想晚上回来同韩烬说说这件事,顺便问问韩烬这位南山君姓甚名谁,到底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可是这一天,他却一晚上没有回来。
直至清晨时分,当桂儿是心神不宁的留了字条,准备带着元宝去风止寺的时候,他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外,神色很是疲惫,唇角紧抿,看起来一夜未睡。
桂儿十分担心,上前去抓他的手:“夜棠,你怎么……”
却听到微微的抽气声,她心里一动,一把揭开了韩烬的左手袖子。
她方才用手抓着的地方,是一道上血迹尚未干涸的伤疤!
那道伤一直从手腕划进了手臂,连衣袖都划破了,显然是被利器所伤,虽然伤口不深,却流了很多血,伤口上有烟熏的黑色污迹……
等一下,烟熏?
她这才留意到他的衣裳各处都有着被火烫烧的痕迹,极其微小,显然是被飞扬的火星烧着的。
她咬着唇:“夜棠,怎么会这样?”
韩烬抱歉的笑了笑:“不妨事的……”
“韩烬!”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叫他的名字,脸色有些严肃。
韩烬愣了愣,听到她问道:“我真的是你的娘子吗?”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的收了起来。
“我不记得从前的自己是如何与你相处的,我只记得在小山村里,那些农家的大婶大姐们都以自己的夫君为天。夫君想要做什么,夫君在做什么,她们从不过问,也不敢过问,只是老老实实的守着自己的本分。夜棠……”她朝他走近一步,“我也该把你当做天吗?”
韩烬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桂儿,我想做你的天,是因为这样可以保护你。但是你不必把我当成全部,也不必仰视我……”顿了顿,不给她接话的机会,继续道,“有些事,并不是不想和你商量,我只是怕你担心,更怕你涉险。”
桂儿叹了口气,顷身靠进他怀中,闷闷的说道:“我知道啊……可是现在看到你这样,我不是更担心吗?夜棠……你昨晚是不是和那些西域的刺客遇上了?”
半晌,韩烬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被他们伤到了?”
“嗯。”
“笨蛋,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对付那些人,我也有份啊。”她哼哼了一声,却被他揽住腰身抱紧,他将头靠在她的肩头,低声道:“桂儿……桂儿,你可明白我的心?”
她吃吃一笑:“一大早的,好不肉麻。”
他却将他揽的更紧一些,低声道:“若我有什么事瞒着你,并不是想要伤害你……桂儿,一定要原谅我!”
——若有朝一日,当你发现眼前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请不要伤心,不要怨恨,不要再次丢下我……此生所愿,惟此而已。
韩烬虽然受了伤,又没有好好睡觉,却还是坚持送桂儿前往风止寺,因此那一天,她便没有听到山道上百姓的闲聊,也没有听说前一天晚上苍崖紫院的那场大火几乎将整座山头烧成白地。而刚刚寻访到南山君的扶月侯,连同南山君本人,都在这场大火中失去了踪迹。
第十章 鸳鸯锦(二)
半个月之后,元宝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不光嗽症缓解,夜间也睡的安稳起来,不再辗转反侧夙夜梦回。
与元宝的情况正好相反,桂儿被梦魇住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她经常在半夜里惊醒,满身冷汗,转眼间却又把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忘记了大半,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危险在接近,仔细想去却又了无痕迹。
唯一记得住的,就是梦中反复出现的,韩烬的身影。
从童年到少年,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是虚幻的梦境中唯一的一点真实。
尽管有些时候,她也会梦见看不清的人影牵着她的手走过满山的杜鹃花丛;有的时候是自己跟在某个人的身后,无论怎样追逐都抓不住他;她甚至会突然想起某个微笑的眼神,甚至是让人心动的拥抱……醒来的时候怅然若失,满心缱绻,可是却不记得对方是谁。
除了韩烬还会有谁呢?
如果是韩烬,为什么不让她看到他的脸?
尽管整夜被梦境打扰是件不怎么愉快的事,可是当她一想到自己不再是没有过去的人,便又觉得,这样的打扰也不是全无意义的。
这一日从风止寺回来,天边低低的汇聚起了大块的乌云,仿佛压境的大军一般遮天蔽日,时值初夏,看来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回到家里的时候,远处已传来隐隐的雷声。韩烬不在,桂儿草草吃了晚饭,拖着元宝回到后屋,锁上门窗,又把元宝往床上一塞,放下床帐,犹豫了片刻,睡在了外侧。
“儿子,天气不好,咱们早点睡吧。”
元宝眨了眨眼睛,同情的望着她:“娘亲,要不……还是你睡里头吧。”
桂儿也朝他眨了眨眼,十分气弱的说道:“不……不用了,为娘要保护你嘛……”
元宝似是而非的叹了口气:“元宝才不怕打雷呢。”说着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拍了拍她:“娘,有元宝在,不要怕喔!”
“谁说我怕了?快睡觉!”桂儿瞪了他一眼,将那只手塞回了薄被里。
元宝十分不以为然,翻了个身又说道:“娘亲,你不如去找爹爹吧,有爹爹在你就不会怕了。”
“爹爹不在。而且……为什么要去找他我又没事?”桂儿有些心虚的回答道。
元宝也不在意,嘀咕了一声“嘴硬”,便又磨磨蹭蹭的在被子里摸到了她的手掌,用自己两只小手仔细的握住,这才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自他懂事以来便养成的习惯——每到这样的天气,这样山雨欲来的夏夜,只要这样做,就会让自己最亲的人安心一些……
桂儿转过头看着元宝精致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很温暖啊儿子,她笑起来,儿子儿子,你可知道,你是娘这原以为平凡其实很跌宕起伏的一生里,得到的最大的奇迹!
谢谢你儿子!
终于,在大雨落下之前,桂儿伴随着沉闷的雷声陷入了异样的梦境。
这是一段仿佛曾经来过的地方——
恍惚中,也是这样的天气,她被人搀扶着坐下,眼前晃动的全是琳琅的珠翠,红盖头上的流苏随着走动一丝丝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再后来,耳边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那一刻,所有不知明的情绪就好像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瞬间炸了开来——
她能感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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