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个字,每一个都说得无比缓慢,无比清晰。许椿儿知道他在等她做出否定的回答。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发出轰然倒塌的声音,那声音巨大且沉重。
那时她才醒悟,原来阻碍他们那座冰山坍塌了以后,并不会换来春天,而是另一座更加广袤的冰原。
她只是想着说出真实情况,换取彼此相互的坦诚,却从没有想过,她的坦诚,会给穆笙造成怎样的伤害。
她忘了,他的个性是怎样地执着和追求完美,而自己的话是一把剑,笔直地刺向了穆笙的胸膛。
只是话已出口,一切已经太迟。她没有可能把说出口的话再收回来,虽然那样能换取暂时的和平。
他问:“你是借朕来实现你的复仇计划,是吗?”
他并不介意她的真实身份,却介意她对他所做的有目的性的一切。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肯定或者否定。
那回答艰难得仿佛需要酝酿无比冗长的时间,说出来却只有两个字:“是的。”
她不能说不是。最初她的确是带有目的性地接近他,然后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最初她只是把他当作复仇的砝码。
这一切都是事实,她没有说谎的习惯,这一刻却痛恨起自己,为什么如此执拗,为什么不会将所有的事情换一个婉转的说法。
穆笙腾然起身,冷冷地看着她,道:“你做的事情真叫好。”
然后他转过头去,有些机械地往外走,最初有些缓慢和迟疑,然后那步履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似乎急于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她的视线。
许蝉儿怔怔地望着他高大而瘦削的背影,那么决绝地离去,忽然感到长久以来支持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在瞬间崩塌,支离破碎。
上一个过去的瞬间,还有没有重来的可能。
他去了,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变得模糊且凌乱起来,然后,巨大的虚空将她吞噬,无边无际。
寒冬已过,栽种在永巷两旁的迎春花开出一路的金黄灿烂。
脉脉无语的河边,穆笙一人孤独而过。
河边忽起清丽的歌声,婉转绝伦,在风中悠扬不息。
生机勃勃的春天,暖洋洋的三春晖,女子绝美的歌声,这本该是个再好不过的春日。
穆笙的眸子里,却是说不尽的寂寞,离落。
春筱宫久已败落,里面原来住的那个女子,也早已不知所踪。
他有无数种办法,能打听到她的下落,可是偏偏没有。
得知真相以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承受那篇看似无关紧要的谎言。
原来,他也只不过是个庸俗到了骨子的男人,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耳鬓厮磨,抵不过一场对于他自尊的欺骗。
春花无语。
春花无泪。
春花无情。
他更无情。他虽然心如刀绞,却没有对她做任何事情。
没有暴怒,也没有惩罚。
偏偏是这全无声息的无做无为,毁了她。
她的原本可以辉煌的人生,在他近乎残酷的冷漠中,黯然殆尽。
而他的这一生,亦起希望起于这个女子,最后毁于这个女子。
他们都是身世可怜的人,彼此温暖过一阵,然后用残酷的方式分离。
而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女子,能读懂他眼眸之中的痛,与哀伤。
阳光刺眼,几乎要逼出人眼中的泪来。
他无心地接近了那歌声的所在,双目中的萧索,立时转为惊愕。
漫天柳絮之中,一个纤瘦的女子泛于舟上,她双手抚菱子,旁若无人,漫漫而歌。
而她的容颜,他绝对认得。绝对。
他的脑子,竟似忽然丧失了意识,半晌默立,从嘴边出两个字:“蝉儿。”
那女子蓦然抬起头,笑靥如花:“你错了。我叫娓儿。”
这女子仰起头看着天,澄碧的天空,只有一两片如絮的白云,自由自在的漂浮。
然后她从舟上婷婷地站起,向穆笙盈盈下拜:“直隶州知州鲜于渊之女,鲜于娓儿,拜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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