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是许蝉儿所愿意看到的;也不知道,这样让许椿儿一步一步地走进仇恨之中,是否真的帮到了她。
毕竟,许椿儿有着和许蝉儿如出一辙的容颜,他愿意看到她清明的笑,而不愿意看到她的心,只是被阴暗的仇恨围绕,吞噬。很多时候,他会有错觉,看到她们的笑靥,在自己的眼前重叠起来,辨不清,认不明。
明明失去了,却还要生活在她的影子里。
物是人非,加倍的痛。
他越来越清楚地发现自己对许椿儿,已经超过了最初的同仇敌忾,而变成了一种揪心的挂念。
令他惊心的,危险的挂念。
所幸,该做的,他已经做得圆满了,剩下的事,以许椿儿的智慧,绰绰有余了。
他黯然地退出了她的生活,再一次选择隐匿,逃避。
无可奈何。
不久之后,从众人遗忘的明岫宫里,果然传来了复如盐暴毙的消息。
没有预料中的酣畅,也没有大仇得报的泰然,一切只因为,那个女子,似乎已经陷入深宫的漩涡之中,无心自拔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
许椿儿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身子更加明显的颤抖起来。
穆清凝眸望向她,嘴唇干紫,眉心暗灰。
忽然从她的呼吸之中获取一丝异样。鼻息时紧时缓,颇不宁静;脸上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身子更加剧地颤抖起来。
伸出手来试探她的脉搏,极不稳定,时而急促,时而又隐不可探。
穆清警觉起来,原本以为她只是因冷而颤栗,可是这一切,分明不对。
眼光瞟向地上的冰冷殆尽的食盆,眉头微皱,当即从腰间卸下一根细长纤光的流银耳簪,向那盆中试探。
却没有任何异状。
穆清心中疑惑,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盛水的器具,里面只有些饮剩的残水,在幽暗的空气中,闪着冰冷的光。
心中一凛,将那耳簪伸了进去,须臾,取了出来。
那银色耳簪见毒便有所变,触及到残水的地方,已经染上了一层不详的灰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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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二章 碎玉]
穆清已觉得不妙,凑近那水杯嗅了嗅,一股类似于苦艾草的气味在鼻端蔓延开来。
轻轻拉了一下许椿儿的手,软柔无力,离开他的五指便耷拉下来。
如果没有猜错,许椿儿身上所中的,是一味夺人气力,消人筋骨的奇特毒药,唤作“噬骨”,从麻痹四肢开始,逐渐蔓延到五脏六腑,直到中毒之人连一丝呼吸之力也没有的时候,便是其大限到来之日。
然而,下毒之人显然是顾忌到了什么,没有一次将药量放足,而是逐步加深剂量,企图杀人于无形。
穆清掏出随身携带的牛皮小刀,轻轻地在她的指尖划出一道细细的痕。
立刻,便有混浊透黑的血,从那血痕中渗透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见到那血色,穆清心中稍宽。许椿儿虽然已经手足无力,所幸,依据指尖的颜色来看,症状还不算重,只是中毒之初的失力而已。
而许椿儿似乎有所感应,浑身越发明显地颤抖起来。
因为毒性渐渐发作,加之温血漫散,浑身必然如坠冰窖。穆清便不再犹豫,温柔地将她揽起,紧紧地抱在怀间。
如果有可能,他真愿意就这样,一直一直地抱下去,就像,从来也不曾离开。
他放她在这弱肉强食,杀人不见血的后宫独力生存,本就是个错误。她性子冷清,潜藏着对自我的骄傲,做不到和低俗之人的斤斤计较,也做不到对那些龃龉之人的睚眦必报。
不会自我保护,也不齿于与人争斗,所以,穆笙对她没有遮拦的宠爱,只会给她带来所有人的觊觎和仇恨。
而当那股仇恨聚敛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倾巢而出,向她反扑过来。
这股阴暗的力量,隐藏了人性最为丑恶的林林总总,她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根本无力对抗。
望着那苍白如纸的脸,无边无际的痛,又恣意地蔓延开来。
隐隐地,在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带她出去。
是的。带她出去。
会有那么一天。
“王爷,您……”
狱卒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忽然瞥见这一幕,一时不知所措,忘记了自己进来是要提醒他不可久留的,张口结舌地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爷,您已经在这里停滞了许久,该是出去的时候啦……”
“本王既然进来,就没想着要一个人出去,”穆清冷笑道,缓声问:“你可知,是谁在贵人的水中下了毒?”
狱卒的脸霎那间变得惨白,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奴才愚蠢,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穆笙缓缓转过头来,眼中清明,唇角带有讥嘲的浅笑:“你的确愚蠢——以后有你明白的时候。现在,滚出去吧。”
那狱卒吓得面色铁青,连连朝地下猛磕了三个头,眼中带着极度的惊恐和惶惑,哆嗦着站起来,腿一阵发软。
“怎么,没听明白?”穆清斜睇着他,寒声道:“本王即刻要带许贵人出狱,你先出去打声招呼。如若有阻拦的,休怪本王无情。
狱卒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如被抽离了魂魄的僵尸一般,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穆清皱眉望着他离去,若有所思。
“穆……”
耳边飘来不真切的声音,他心中一顿,呼吸几乎停止。
醒了么?
“穆笙……”
他的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还是那个男人,不是他。
许椿儿犹自在昏迷之中,双眼紧闭,却喃喃地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声音哽塞而压抑。
“穆笙……你为什么……为什么将我……丢进大牢中……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不来救我……嗯?为什么……知道吗,穆笙……我恨你……”
穆清心中一痛,蓦然沉了脸,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瘦弱的脊背,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来。
兀然地,脸边忽然掠过一丝冰凉的寒意。穆清微闭了双目,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她的清泪。
倔强如她,竟然流泪。
他只见她泣过两次。一次是在很久以前,复如盐的暗房之中,另外一次便是在这里。她在受苦,他却不见踪影,这样的男人。
“我好痛……全身痛……好想你……穆笙……其实,我不是你的……许蝉儿……我是……一个陌生人……我骗了你……一直在骗你……可是……我真的……一直想你……穆笙,穆笙……”
那本就低若轻尘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念着穆笙的名字,到最后,已经细若蚊咛,微不可闻。
穆清只觉得,她每呼唤一声,就如一根针扎在自己的心口上一般,一针一针,疼痛莫名。
可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层笑意,那笑意,宛若晨曦中的日光一样,含蓄而温暖。
“既然这么想念他,本王就带你去见他,好么?”
说罢,便抱着她,微笑着站了起来。
“放下她。”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怒意的,冰冷的声音。
穆笙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压抑着内心的焦躁和急切,带着李太医和一干侍卫,匆匆忙忙赶往许蝉儿所在的大狱,第一眼所见的,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许蝉儿紧闭双眼,显然已是昏迷。只是,她将大半边身子倚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而那个男人,虽然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他也能认出他是谁。
“你来得很及时。”穆清并没回头,低声道,“你可以再晚来个两三天,那样就能亲眼瞧见她的尸身了。”
几乎能听见自己血管崩裂的声音,穆笙紧攥着的双拳已经暴出青筋,一字一字道:“放开她。现在。”
穆清默默地将许蝉儿重又放下,然后站直了腰,转过头来,目光沉静而森然。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连续五日,没有进一粒米。数九的寒冬里,身上只穿一件单衣。无人问津。”他静静地望着穆笙,“还有,她已经身中奇毒,手脚失力。”
穆笙咬紧了牙,远远望着许蝉儿苍白若纸的脸,听着穆清的话,一字一锥心。如若没有这个男人在眼前,他立时便要过去抱她在怀了。
可是,偏偏,穆清带了寒冷的笑,一字一句道:“我听说你向来十分宠爱这个女子,原来,这就是你宠爱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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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三章 出狱]
穆笙咬紧了嘴唇,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到底还是隐忍住了,转过身去,对一直跟随在身边的李太医沉声喝道:“你聋了还是瞎了?”
他虽然极力维持着镇静,穆清还是听得他的声音微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堂堂贤亲王,竟然对自己亲侄子,当今至尊的宠妃如此轻薄,李太医已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骇然,见皇上开口训斥,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颤颤巍巍地道了一声“是”,便踉跄着奔到许蝉儿身边。
穆清微微叹气,对正在探脉的李太医道:“满宫之中,除了那施毒之人之外,又或者太医中有华佗在世,否则,没有人能解得了许贵人身上之毒……”
穆笙满目疑惑地转向李太医,只见他额头冒出涔涔汗珠,望向穆笙,颤声道:“诚如王爷所言,贵人脉相甚是古怪,显是有所异状……至于所中何毒,老臣也不得而知。”
“混账!”穆笙震怒,几乎是当庭咆哮起来:“令御药房所有太医,半个时辰之内,全部到春筱宫待命,诊不出她所犯何毒,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李太医何曾见过皇上如此震怒,只觉得心惊胆战,颈后寒意顿生,当下连声道:“老臣遵旨,即刻就去传唤所有太医。”而后更不多延一刻,心急火燎地便去了。
发作之余,只觉得心中如烈火炽焚,再也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进狱中,将许蝉儿抱起,看清了她的如纸苍颜,心中绞痛无端,说不出的自责和悔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将她送回宫中,看着她,守着她,再不离开一步。
就这样抱着许蝉儿,几乎没有多少重量,也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只知道一直往前走。脑中混混沌沌,不知所想。就这样懵懵懂懂之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又蓦然地停住了脚步,咬牙道:
“将这天牢之中,所有的管事并狱卒,一并抓去刑部。明天天明之前,如若下毒之人还没有揪出来,全部乱杖打死,一个不留。”
说罢,目中迸发出寒光,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仍旧抱着许蝉儿,向前去了。
眼看他越走越远,留下的侍卫也开始奉命捕人。方才的狱卒也身在其中,在皇家侍卫的扭捕之下,面相惊恐万状,哀哀地看着穆清。
穆清浑若不见,只是蹲下身来,将沾了许椿儿指尖滴落之血的稻草,拈起一两根来,细细端详。
想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心中微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丝帕,将那稻草折断了弯曲包在帕间,重又放入怀中。
正欲起身离开,忽听得身后“噗通”一声,继而一个浑浊的声音喊道:“王爷救奴才一命……”
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人是谁。
穆清转过头来,以目示意伫立两旁的侍卫,令他们暂且退下。
然后不置可否,静静地打量着跪下的狱卒。他看起来还十分年轻,面容也算清秀,只是因为长了一双三角眼,看起来十分令人憎恶。
“本王方才说过,会有你明白的时候,看来你已是有所领悟了。”穆清别过头去,凝视着冷而干的空气里,沉浮不定的细微尘埃,缓声道:“纵使你一个字也不说,本王也能猜到,这满宫之中,谁能有如此神通,打通天牢关节,更有如此胆量,毒杀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子。”
那狱卒只顾瑟瑟发抖,一心只想把那个天大的秘密说将出来,来换得片刻的苟安。
穆清这番话说下来,字字似有所指,离这场阴谋的真相,不过一张纸的距离。
是以,他更是连跪也不安稳了,只怕自己在这个王爷面前也没了利用价值,只剩下死路一条了,便哆哆嗦嗦地将双膝前挪,急促地移到穆清身下,神经质似的扯着他的衣袖,颤声道:“王爷英明,什么也瞒不过王爷,奴才招了,奴才全招了……”
身份卑微也就罢了,偏偏又生的如墙头草一样的心性,奉承钻营是他,见风使舵是他,跟红踩白是他,卖主求荣也是他。穆清满心厌恶地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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