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穆笙拧起两道眉,问道,“是谁?”
红玉用手反复地搓着衣角,忽然眼中蓄满了泪水,扑通一声的跪了下来,哀声道:“皇上,红玉真的不知情,求皇上不要再问红玉了,红玉求皇上了……”
说罢,戚戚地垂下头来,已然是泣不成声。
红玉一直以来,都是景玉宫最为忠心、最为优秀的宫女,穆笙并不想为难她,说出一些能威慑到她性命的话。
穆笙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许蝉儿进大狱已经一天一夜了。他心里的焦躁已经到了极限。
又下起了雪,她所在的天牢不知已经冻成了什么样子。
一想到她那双清澈无邪的眼,对他无限信赖无限依赖的眸,他的心里就一阵阵的疼。
才四十八个时辰没有见她,他却恍惚觉得已经隔了一世了。从来没有这样彻骨地惦记过一个人,想念到连呼吸都疼痛的地步。
他真的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的决定。他忽然意识到,一刻见不着她,他的魂灵就似没有归处。
他不止一次地冲动着要去牢里将她救出来,有几次甚至已经走到了半路,最终还是折了回来。
问题还没有解决,她的嫌疑还没有摆脱,自己还没有找到关键的证据。
如果现在去,也许可以给她一点点微薄的安慰,可是,叫他如何面对她的疑惑和期待?口口声声说着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人,为什么要亲手将她送进大牢?如果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为什么两手空空地去见她?他在狠着心肠将她送进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暗暗发过誓,一定要漂漂亮亮地把她带出来。难道只是给她几句苍白无力的慰藉,然后再抛下她自己离去,依旧将她留在那个冰冷彻骨的大牢、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给了希望却又离去,比一直处在心冷之中,还要痛苦得多。
所以,如果为了自己着想,他应该现在就飞奔到她身边,不顾一切地将她救出;可是,如果为了她着想,就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心无旁骛的查明事情真相,还她一个清白,给她彻底的安全。
而现在,他只能怀着这颗愧疚而自责的心,细心地观察,冷静地分析。
仅此而已。
碧云睡了一个好觉。在梦里,她变成了春筱宫的主人,而许蝉儿匍匐在她身下,成为她忠诚的奴仆。她嫌许蝉儿给她倒的水太烫,便毫不客气地将满杯的茶全倒在她的脸上,而许蝉儿惊慌失措,含着泪水对她磕头不止,悲悲戚戚地祈求她的原谅。
虽然只是个梦,却也令她精神大爽。只要自己再做一些事情,就能保证让许蝉儿死无葬身之地!
走到现在,对许蝉儿的仇恨,似乎已经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她再也不指望能成为妃嫔,获得穆笙的垂怜了——自从穆笙亲自将她逐出春筱宫后,她就知道,她爬上枝头做凤凰的梦想,已经永远地化作了泡影。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许蝉儿害的。她要报复她,让她知道,她碧云从来就不是那么好惹的货色。
而现在,她已经获得了宝妃的认可,甚至连红玉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她暗地里操控着一切,将她们全部都玩的团团转,让事情按照她的意愿,一步一步的向前发展。
因为和太后在暗地里达成了某种默契——对许蝉儿的排斥,使得仅见过一面的太后,也对她十分有好感。昨天,太后还亲口对她说,在宝妃身体恢复的日子里,她可以代替主子到祥宁殿给她问安。
离宝妃的身体康复,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她可以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碧云梳洗完毕,挂着惬意的微笑,哼着小曲走到厅堂。昨天半夜里下起了雪,庭院里一定会有不错的雪景。
只是,迎面而来的某个人,让她的笑意瞬间僵凝起来。
穆笙的眼中带着冷冽,含过冬日清晨的温度。
“皇、皇上,”碧云蓦然地垂下头,舌头竟然有些打结。
穆笙微眯着眼睛大量了她一番,道:“你不是从前许贵人身边的那个丫头么——叫什么名字?”
那晚在春筱宫的狼狈立刻重现出来,碧云腾然的红了脸,道:“奴婢叫碧云。”
然后,羞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蝉儿,你要为我的今时今日的难堪,付出代价!
穆笙寒声道:“朕不是将你赶了出去,从今以后不得再录用么?你倒是很有手段,又进了宝妃的景玉宫当起丫鬟来了。”
碧云急忙解释道:“是宝妃娘娘在浣衣司,偶然遇见碧云,觉得十分投缘,所以破例将碧云……”
“投缘?”穆笙止不住呵呵冷笑起来,“你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她是丞相府里的千金,你不过是一个民间来的宫女,你们之间有什么可投缘的?”
碧云咬紧了嘴唇,眼睛盯着地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笙正欲离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问道:“你进景玉宫多长时间了?”
碧云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回道:“回禀皇上,碧云到景玉宫没多少日子,算上今天,正好半个月。”
“娘娘当日用的安胎药,听说是一个贴心的丫鬟负责的,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碧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不禁微微发颤:“回禀皇上,正是碧云。”
宝妃会抬举一个遭贬斥到浣衣司的丫鬟为贴身侍女,不符合她一贯挑剔的作风,除非她是看上了此人身上的某一点——这是一个疑点;而这个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对许蝉儿心存恨意的碧云,这是疑上加疑;碧云仅到景玉宫半个月,就能担当给宝妃煎药的事务,而这种事,通常是由主子们最足信赖的丫鬟做的。碧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宝妃的信任,可见这碧云向上攀爬的手段,十分了得。而且,最凑巧的是,宝妃正是在喝了由她亲手熬制的安胎药之后,才半夜小产的。
如果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那么,这个世界也未免太戏剧化了。
她确实没有理由,毒害对她有恩的宝妃,可是,这件事的结果是:所有的人都说,下毒的人是许蝉儿——深恨许蝉儿的她,一定是很高兴看到这个结果的。
因此,她绝对有这个嫌疑,在这场不正常的小产事件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可是,纵然是觉得眼前的碧云浑身上下都是疑点,穆笙也不能就此简单地下结论,宝妃腹中的胎儿,就是被她所害。
他没有证据。连李太医也说,宝妃的小产,完全归罪于安胎药中的变质黄苓,而这黄苓,正好是许蝉儿亲手送来的。
这个变故,所有的人都觉得残酷,但是异常合理。许贵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将宝妃肚中的龙胎毒杀。这种事情,在往代前朝,已经发生过太多了。
昨天傍晚,他在宫中乱走,偶然听到两个太监轻声议论,许贵人贪心不足,死有余辜。
他当时就冲上去,一人赏了两个巴掌,然后令锦衣卫将他们轰出宫外。
他绝对绝对,不会让流言这样肆无忌惮地蔓延下去。
许蝉儿静静地坐在犄角,眼中一片虚无。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爱没有了。姐姐也没有了。
一天一夜了,她几乎没有合眼,一直望着那个会有人出现的地方。
在被推进这座监牢的那一刻,她就将自己的心死了一大半。可她还是无法抑制地,不停地想着某个人。
思念他,恨他,期盼他出现,对她解释这一切。然后握起她的手,将她带离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除了那个夺走她玉观音的狱卒之外,她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出现。
即使是那个狱卒,也只是在一日三餐的时候,将一大盆模糊的东西送到她的牢笼前,用一种对猫对狗的姿态,将那盆东西丢进牢笼。
然后,用一种冷酷到可怕的语调,对她说:“吃啊,许贵人。我向你保证,这是好东西,是你这一辈子也没尝过的!哈哈!”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希望不要再看见这张脸,这对阴冷的三角眼。
而那盆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所谓“食物”,散发着一种和它的样子同样模糊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几欲令她作呕。
即使是身体再康健、食欲再好的人,面对这样的东西,也恐怕会大倒胃口。
更何况,已经有很久了,她根本不觉得饿。
这些东西,她一口也没有碰。
那狱卒再次来送饭的时候,发现许蝉儿的“食物”一口没动,却也不生气,只是将新的一盆又丢进来,撤去那盆旧的,然后,冷笑着骂道:
“臭娘们,嘴还挺刁,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许蝉儿只是埋着头,怔怔地看着地上。
狱卒已经习惯了她不问不理的态度,恶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然后骂了一声“臭小娘们”,就转身欲走。
可是这次,许蝉儿却出乎意料的抬起了头,对他说:“把观音还给我。”
这话说得冰冷,漠然,竟像是在对他下命令。
那狱卒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神出小指,卖力地掏了掏耳朵,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尖刻地问道:“什么?许贵人,刚才你在说什么?”
许蝉儿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把观音还给我。”
那狱卒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迸发出一阵不可遏止的狂笑:“是,奴才遵命!许贵人!哈哈!”
然后,倏忽地变了脸色,换上恶形恶状的表情,道:“你还以为这是在你的春筱宫呢?你这臭婊,再敢这样对老子说话,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衣服……”
“混账!住口!”
从外面传来一阵暴喝,怒不可遏的声音。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第五十章 碎玉]
听到那声音,那狱卒逼近许蝉儿的脚步停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
许蝉儿抬头,在阴暗的逼仄处,棠三的眼中透着晶莹的闪亮,大踏步地向自己所
在的牢笼奔了过来。
狱卒阴沉地一回脸,碰上了棠三迎面高举起的右手,来不及回避,就被重重地扇
在了脸上。
“好你个胆大的奴才,皇上从来也舍不得多说我们主子半句,你竟敢对她出言不
逊,不想要你的狗命了么?”
棠三气极,连珠炮似的说完这番话,举起手又想给那狱卒一巴掌。
这次,那狱卒却没再给她侮辱自己的机会。棠三的手刚举起,就被他钢钳般的大
手中途截了下来。
棠三还要挣扎,那狱卒已经开始狞笑出声:“要找皇上去锦祥殿。这是天牢,万
岁爷赏了我这碗饭吃,这里就是老子的地盘,老子爱骂谁就骂谁,臭娘们儿,你
管得着吗?”
棠三冷笑道:“你这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口口声声皇上、万岁爷,现在皇上就
在此,你还敢如此放肆?”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碧色的玉牌,朗声道:“皇上随身玉牌在此,有如皇上亲
临,还不下跪?”
那狱卒脸色一变,立时便倒地下拜,战战兢兢道:“奴才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
,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棠三将那玉牌重新放进袖里,啐道:“既然知罪,还不快滚!”
狱卒满脸惶恐地起身,又向她们作了个揖,朝许蝉儿赔了个不是,这才魂不守舍
地离去了。
见他离去,许蝉儿紧握住棠三的手,什么也想不起来说,只颤声问道:“三儿,
你怎么来了?皇上——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听到皇上二字,棠三一下子涌出泪来,哽咽道:“主子不要再提这个人了——主
子前脚刚进天牢,太后后脚就派人将咱们春筱宫抄了个底朝天。好在我事先将这
玉牌藏了起来,要不然,现在还不知道拿什么来见主子你呢……主子,你、你还
好吗?”
话一出口,便后悔起来,自己问了一句最不应该问的话。
许蝉儿忽然觉得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蓦然放开了棠三的手,踉踉跄跄往
后退了几步,喃喃道:“原来不是他让你来看我的,原来不是……”
棠三默默地打量着许蝉儿,只不过两天没见,她整个人就已经瘦了一圈,脸上也
全不见一丝血色,在这大牢中所受的折磨可想而知。即使是这样,她也全然不记
得自己,心心念念所惦记的便是那个人,问的第一句话,也是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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