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说得没错,本宫确实知道。”
不期而至的说话声,令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我,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我马上就目睹了舒妃娘娘施施然走来的景象。
“母妃?!”同样瞧见了来人的三弟睁大了眼脱口唤道,位于他身前的三皇叔则神色淡淡地侧过身子,接着朝后退了两步。
如此一来,三弟母子便得以对面相望。
“风行。”雍容华贵的舒妃娘娘不紧不慢地来到亲生儿子的面前,伸出柔荑握住了他下意识迎上前去的手掌。
“母妃……这……”三弟依然有些缓不过来,故而满脸惊疑地端量着舒妃娘娘沉静的面容。
“舒妃妹妹,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许久未曾出声的静妃娘娘忽然插了话,脸上则是透着微微的不解与不满。
“本宫之所以姗姗来迟,乃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然而,这听似可有可无的一句询问,居然得来了这般出人意料的答复。
“什么?皇上的旨意?”静妃闻言,当即拔高了嗓音,不可思议地重复道。
实际上,她诧异而出的话语,亦是我内心所思。
父皇让舒妃娘娘消失大半天?等到他驾崩三个时辰后再现身?这是为了什么?
想破脑袋都想不通透的我,只能乖乖地等待女子给出解释。
好在舒妃娘娘也不卖关子,立马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父皇早已预见到自己时日不多,因而几天前就召见了舒妃娘娘,命她须在其驾鹤西去的三个时辰后方可出现——为的,就是要她在暗处替他看一看,这三宫六院与几个皇子皇女里头,究竟谁是真心实意哀其弥留,谁是虚情假意只为夺位。
现如今,答案已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手足齐聚
禧妃娘娘等人一边听着,一边就变了脸——最终,她们都换上了那种愤恨不甘又不能言说的神情。
不过,终究还是有人咽不下这口气。
缄默良久后,明妃娘娘忿忿不平地咬了咬唇,死死地盯着舒妃娘娘问:“可是,舒妃妹妹,皇上为何独独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你?”
“这自是因为皇上信任本宫,知道本宫会秉公处理,不会总想着替自己谋私。”舒妃娘娘神色淡淡地说着,一双眼忽而看向了一语不发的静妃娘娘,“诸位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静妃娘娘。记得皇上召本宫前去侍疾的那一日,本宫还在半路上偶遇了静妃娘娘。”
话音刚落,明妃与禧妃立马将视线转移到了静妃的脸上。
被突然指了矛头的静妃娘娘不由僵了僵脸,沉默片刻后,却也只得期期艾艾地吐出了四个字:“确有此事……”
这一下,明妃娘娘和禧妃娘娘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然而这个时候,较之两人少言寡语的静妃娘娘却又冷不防主动开了口。
“但话又说回来,舒妃妹妹,皇上既然是想将皇位传给……”只是不知何故,才说了没几个字,她就抿唇顿了一顿,像是在寻思着合适的说辞,“传给最舍不得他的那一位殿下,故而才命妹妹在暗中观察,以期挑出合适的人选,那这道看起来分明是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貌似还特意瞥了瞥皇叔手里的那份圣旨。
“静妃姐姐说得没错,这里头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女子话音刚落,同样不服气的禧妃娘娘就忙不迭抑扬顿挫地附和道。
“禧妃娘娘此言差矣。”孰料面对其理直气壮的质疑,舒妃娘娘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诸位殿下的人品如何,这么多年来,皇上又岂会看不真切?”她面色如常地反问着,很快就叫几位娘娘再度神色一改,“皇上早已属意三公主,因而早早地就备下了圣旨……至于今日的这一番试探,无非是想让各位认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罢了。”
言之凿凿的一席话语,连我都听懂了七八成,想来有头有脑的娘娘们定是业已领会了其中的真意。
只是,对于那一句“皇上早已属意三公主”,我实在是觉着……有些玄乎……
“本宫还是觉得不可能。”就在我因此而晕晕乎乎之际,不愿善罢甘休的禧妃娘娘又发话了,“饶是大皇子、二皇子、大公主、二公主皆不适合继承皇位,难不成舒妃妹妹当真觉得,连三皇子也被比下去了吗?”
最大的疑问终于被毫不客气地摆上台面,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随之紧张起来。
我也不免自心猿意马的状态中抽离出身,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三弟和他的母妃。
“我儿尚且年少气盛,不比三公主沉稳内敛……是以,皇上才煞费苦心地将他送往军营,加以磨练。”不一会儿,舒妃娘娘就面无涟漪地开了口,听得我直想抹一把汗。
毕竟,这似乎是自我有生以来,第一回听到我的养母夸我。
沉稳内敛……
沉稳内敛……
娘娘说我沉稳内敛呃……
总感觉自己跟这四个字就是一风马牛不相及,我终是忍不住抬起右手,趁着无人注意之际,偷偷抹了抹自个儿的额头。
“母妃!我……”尚未待我悄悄将手放下,缄默了许久的三弟突然急急叫了一声,他显然是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被舒妃娘娘一口打断了。
“风行,”女子神情肃穆地注视着三弟双眉紧锁的容颜,如同是在诉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是你最敬重的父皇临终前最后的旨意,莫非,你还想抗旨不尊不成?”
此言一出,三弟硬生生地僵了脸。
别说是他,连带着周围的娘娘们,也跟着面色一凝。
而此时此刻,引发这一切变化的舒妃娘娘却忽而松开了握着三弟手掌的柔荑,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不……她……
眼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我不一会儿就意识到了,她这是在向我走来。
而众人似乎也开始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相继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那才被抹干的前额这就又渗出了涔涔冷汗。
我情不自禁地垂下眸子,环顾了方圆一尺之内的地面,思忖着能不能找个地洞先躲一躲。
当然,实际上我心知肚明,自个儿这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我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抬起眼帘,对上舒妃娘娘那径直投来的深邃眸光。
我委实猜不透她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尽管我寄她篱下十六年,但却始终没这个才智也没这个心思,去摸透她的想法。
这些年来,她从未骂过我,更从没打过我,但那淡漠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让我自记事起,就懂得了什么叫做“离本宫远点儿”。
那么现在,她千载难逢地主动靠近于我,究竟是意欲何为?
一颗心禁不住怦怦直跳着,我看着她施施然站定在我的跟前,用她那双漂亮的杏眼俯视着我透着不安的眉眼。
下一刻,让我始料未及的一幕就上演了。
年近四十的女子冷不防弯下腰来,不徐不疾地向我伸出了双手。
我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她索性上前一步,俯身握住了我的胳膊。
她就这样亲自将我扶了起来——在我越发惊疑不定的注目之下。
眼看我终于睁大了眼睛、站直了身子,我那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养母,居然在我眼皮底下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下子就懵了。
可未等我开始消化她这低眉顺目、高呼万岁的模样,那边厢便又传出了同样的声音。
我猝然还魂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三皇叔双膝触地的画面。
他……他们……
目瞪口呆的我来回打量着这一男一女,最终令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三弟姬风行的脸上。
震惊,愤怒,隐忍。
这大抵,就是他的神情所传递给我的讯息。
须臾,我看着他蓦地咬紧了嘴唇,微微颤着身子,徐徐俯下身去。
“扑通”的声响传至耳畔,我只觉自己的小心肝也跟着沉了一沉。
紧接着,一声,一声,又一声……灵堂里,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我跪了下去,个个皆是垂眸开启了朱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直叫我耳中嗡嗡作响。
我甚至想开口求他们别再喊了,奈何话到嘴边,却根本吐不出只言片语——我只能不知所措地扫视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清晰地感受着内心的悸动。
谁……谁谁谁……谁来救救我?我……我真的受不住这阵仗啊!我受不住的……
快要被吓哭了的我按捺不住心中愈演愈烈的恐慌,多想撒腿就跑,然后找条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见人。
实在不行,让我赶紧躲到贴身侍女琴遇的怀里也行——虽然这么做铁定会被她嫌弃,但总比在这儿被这群人吓得心眼儿蹦出嗓子眼要来得强。
心慌意乱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朝着门外望去——还真巧,竟然被我望见了我那瘸了一条腿的大哥。
只见天玑国的皇长子——姬风存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那满脸的惊愕,完全盖过了一身风尘仆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灵堂里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会听不清,因此,环视四周之后,他马上就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谁知这不期而至的一声吼,倒是歪打正着地让众人纷纷噤了声。
安……安静了……
我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头一遭觉得,我那脾气乖戾的大哥也可以这么讨人喜欢。
我感激地注视着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大哥,目视他怒气冲冲地加快了步伐。
“存儿!”这时,同样注意到来人动作的明妃娘娘已然惊呼着起身相迎,“你怎么才来!?”
可惜才一晃眼的工夫,她原本略带惊喜的口吻就变成了责怪的语气。
“孝儿!”
“云千!”
但没等大哥及时作出回应,禧妃娘娘同静妃娘娘惊讶的呼唤声就已不约而同地响起,使得大哥那才张开的嘴巴这就倏地闭上了。
原来,不止是大哥——大姐,二哥,还有二姐,他们都来了。
眼瞅着嘿嘿傻笑的二哥和身怀六甲的大姐都有娘亲招呼着,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与我一样没娘照应的二姐——姬云书。
可一看她若无其事、神色淡淡的样子,我就随即想起了,她跟我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是啊,她的母妃——若妃娘娘,是前两年才因病离世的。
最重要的是,若妃娘娘乃是当朝左相的嫡亲女儿,二姐的夫君又是大将军家的次子。
换言之,就算二姐的母妃不在了,有外祖家和夫家照拂着她,我一个孑然一身的鸡肋公主,又岂能和她相提并论?
正进行着可有可无地感慨,我的耳畔就传来了大哥气急败坏的质问声:“母妃!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跪着?!而且……而且还是……朝着三妹?!”
不好,矛头又指到我头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位初定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儿,我脆弱的小心肝就又是登时一紧。
碰上我这大哥,果然还是没什么好事啊!
欲哭无泪地想着,我不得不再一次抬起眼帘,怯生生地迎上聚集而来的目光。
明明刚才还喊我万岁来着,这会儿又像是巴不得只许我活到十六岁了……
瞅着那形形□□但几乎没一个能称得上是“友善”的眼神,我只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招人记恨的我,这回真是被吓得直想哭鼻子。
可是,我始终咬着唇硬忍着,甚至努力地,不让我的眼眶里泛出分毫的泪光。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过,就算再冷,再饿,再害怕,再孤单,也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流下眼泪。
那样,我就能好好地活着——活下去,等着一个会对我很好很好的人来接我。
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早已不记得是谁对我说了这些话,也渐渐地觉得,最后的那句话,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但我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云梨有泪不轻弹”的习惯。
话虽如此,我还是盼着,能有人来帮帮眼下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
“大殿下,那是我天玑国未来的君主,还望大殿下谨言慎行。”
直到试图求助于神佛的我,忽然听到了皇叔那悦耳动听的声音。
不,确切而言,我隐隐感觉到,皇叔在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口气不是那么的和善——应该说,用“冰冷”来形容,也不为过。
“什么!?她!?”奈何皇叔话刚说完,大哥就如同听闻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事儿一般,一手毫不客气地指向我的鼻子,一口直言不讳地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