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那天为了保护我这个一国之君的平安,有九名随驾的护卫不幸殒命。虽然姬子涯命人将他们悉数厚葬,并给他们的家人送去了大笔的银子,但再多的身后事,也挽回不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所以,不管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不管他们针对的是我还是姬子涯,我们都不可能不了了之。
只不过,令我和姬子涯皆始料未及的是,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他暗中派去调查此事的人却几次无功而返——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眉目,接着顺藤摸瓜地寻到了两个嫌疑人,却在没来得及将他们捉拿归案的时候,就获知了他们的死讯。
那之后,事情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也寻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直到五月初时,姬子涯的线人传来密报,说是又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但他们却都已死于非命,事后获悉此讯的我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不让我们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那一阵子,姬子涯的心情很不好。
我觉得,那大概是因为,有生以来,他头一回碰上了这种自个儿遭了罪却查不出背后真相来的破事儿。
被人轻易摆了一道却报仇无门——这种感觉对于习惯了运筹帷幄的他而言,恐怕是相当难以忍受的吧?
大约能够体谅他但实际上更怕他迁怒无辜的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情绪,生怕一不留神惹他生气——来个火上浇油。
没错,我连苏卿远都不敢轻易召唤,结果导致自遇刺后我就没在私下里见过他,之前有臣子提到的国婚之事,我也再没多余的心思去考虑。
这般如履薄冰的表现,自然逃不过姬子涯的法眼。
“皇上作何老是盯着臣看?”
这一天的御书房内,脸色业已一连臭了好些时日的姬子涯冷不丁如是发问,吓得我慌忙转移了视线。
“皇上。”
奈何得不到回应的男子随即就又唤了一声,令我不得不把眼珠子给转回来,与他四目相接。
“没……没什么……朕就是觉得……皇叔近来不甚愉快……”
短短的两句话被我期期艾艾地说出口,而我的目光业已没敢继续停留在他的眼中。
姬子涯沉默了片刻。
“臣只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无法为皇上揪出那幕后的黑手。”最后,他冷不丁启唇吐出这么一句话,叫我再一次抬眼凝眸而去。
映入眼帘的,是他似双眉微锁的容颜——我看着他这样的神情,不由觉着,此人当真是因为没法惩治元凶、讨回公道而心生郁结。
可惜,如是感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我蓦地回过神来,提醒自个儿莫要太过相信他的一言一行。
“其实……其实朕也没被怎么样。倒是皇叔和太师你们……你们受苦了……”
姬子涯抬眸看我。
后来,他就没再多说什么。
至此,这件并未对外声张的大事,便随着时间的流逝得以淡化——事情本该如此,然谁人能料,三个月后突然传来的噩耗,却将我杀了个措手不及。
角太师——那个躬身教导了我两年有余的老师,居然在看似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忽然就撒手人寰了。
惊闻此讯的我,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当我难以置信地令前来报信的太监再说一遍之后,自其口中传来的,依然是那叫人顿觉天旋地转的讯息。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震惊悲痛之余,我听那太监补充说,事后经大夫诊断,推测角太师的猝然离世怕是同今年初夏遇袭时的那一摔有关。
是啊,他的年纪这么大了,那一跌又好巧不巧地磕碰了脑袋,指不定当场就害那里头生出了淤血之类的异物。尽管经过大夫的医治后,他表面上看起来业已康复,可谁能说得准,由此留下的祸根,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怎样的影响?
现如今事实证明,原本还好端端的老人家,的确是说没就没了。
这真是……叫人难以接受。
次日,我穿上一身素衣,亲自去了太师府吊唁。恍恍惚惚地注视着那青烟缭绕中的灵位,我脑海中所浮现出的,是这数百个日夜来的点点滴滴。
起初,我一直以为这个动辄冲我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家很是可怕,然而在他的教导下,我却渐渐学到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也慢慢认识到了他真正的脾性——确实严厉,却也是真心为他的学生着想。
诚然,那所有的厉色,不过是为让我拼命学习而故意为之的苦心。待到我取得了可观的进步后,他照样会悠悠地摸着那长长的山羊胡,对我露出欣慰的微笑——尽管,我是那样一个不成气候的学生。
就是这样一位曾经叫我畏惧可而今只让我尊敬乃至依赖的师长,竟这么永远地离开了我。
他甚至……都还没有看到我亲政的那一天。
孤身一人站立在老人家的棺木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切自心底蔓延至周身。
如果说当年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基本只是出于一个女儿的孝道而跪守在灵堂,那么今时此日,我是真的体会到了发自肺腑的悲伤,故而久久不愿离去——直到身后走来了什么人,令我鬼使神差地动了动脖子。
“皇上已经在此守了一个时辰了。”姬子涯低沉的嗓音传至耳畔,却难得没有叫我心头一紧。
“朕想多陪陪太师。”我依旧站在原地,口中轻声应答。
“……”来人没有接话,而我却在这让人倍感压抑的沉默中,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件令我不寒而栗的事。
“皇叔……要是……要是那一日,朕没有邀请太师一同前去踏青,他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以,整个人忽觉战栗的我,忍不住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皇上的错。”可对方闻言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七个字,只不过那说话的语气,却全然不似平常那般不容置喙。
“但若没有我自以为是的邀约,他就不会过世。”
姬子涯无言。
仿佛过了许久,我才听得他幽幽道:“臣会替太师讨回公道。”
话音落下,我们谁也没再开口,仅仅是以罕见的默契,在老人家的灵柩前守了半晌。
我想,这或许是第一次,我会想要和姬子涯去做同一件事。
可惜,我不如他聪明,不如他能干,也不如他那样,有着一大群誓死效忠的部下——揪出罪魁祸首的任务,我只能交由他来完成。
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像曾经无数次的那般,被动地等待着别人给出的结果——我终究是违逆了姬子涯当初莫要声张的叮嘱,私底下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苏卿远。
“我知道,这么问你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听一听,据你观察,这朝中上下,有谁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语毕,我目视苏卿远已在不知不觉中敛起了双眉,默不作声地与我对视。
过了有一会儿,我才听他启唇将他的看法娓娓道来。
“依臣所见,不论刺客的目标是皇上还是摄政王,他们的目的恐怕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权’。”苏卿远顿了顿,面不改色注目于我,“不过,有能力打听到皇上与摄政王清明出游的路线,并且在短期内埋伏下如此之多的杀手,这幕后黑手的权势,本身就不容小觑。”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他头头是道的推测,心里不由跟着思量起来。
论权势,这朝堂之上,无疑是姬子涯一人独大——不过,这并不代表其他所有人都被他压得死死的。
比如说……
“皇上,”凭借着对前朝风云为数不多的了解,我正欲顺藤摸瓜地猜度出几个嫌疑人来,就忽然听到了苏卿远不紧不慢的呼唤,“对于此事,摄政王是怎么说的?恕臣直言,皇上与臣想到的,摄政王想必早就考虑到了,但既然摄政王那边至今没有动静,想来那凶手,定是藏得极其之隐蔽。”
此言一出,本就清楚这一点的我随即明白了男子未有明示的言下之意。
“我知道,就算我在这儿绞尽脑汁,十有八(和谐)九也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我微微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道出心下所思,“可是,我不想在一味地依靠别人了。角太师是我的老师……至少,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许是我说这话时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坚决,当我说着说着抬眸去看的时候,赫然入眼的,竟是苏卿远锁眉凝神的注目。
然而,才与我四目相接,他就毫无预兆地挪开了目光。
我不太理解这一表现意味着什么,因而只能目不斜视地瞅着他的脸,期待着他能为我解释一下此举何意。
孰料须臾过后,苏卿远却是拧着眉毛眸光一转,重新注视着我,轻声道:“皇上不怕吗?”
面对其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我难免当场一愣。
“有时候,人越是接近真相……就会越危险。”
只见男子敛眉不徐不疾地接着由自身挑起的话头,终于令我在他的凝眸中心头一紧。
“怕……我一直都很怕。小时候,怕吃不饱穿不暖,长大了,怕遭人白眼受人欺负,现在……又怕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苏卿远静静地听着,亦凝视着我的眼睛,双眉紧锁。
“可是,这两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我的害怕,并不能助我避免失去。”
言说至此,我直视着他的双眸,同样目不转睛。
“所以,这一次,我会试着让自己不再畏惧。”
☆、祸不单行
有生以来,我似乎是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好像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公主,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
原来,时间和苦难,真的是会让人成长的。
只可惜,我的这一变化,却并没有改变事情的走向。
我这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把几乎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可最终却仍是一无所获。而姬子涯那边,很长一段时日也都没能传来叫人为之一振的消息。
时至九月,天已寒凉,但我却觉得,再萧瑟的秋风,也冷不过我心里的悲戚。
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人旧事重提——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起了册立皇夫一事。
险些被我遗忘的国婚之事,这就不由分说地叩击了我的心房。
我下意识地望向了位于人群中的苏卿远,恰逢那挑起话头的大臣问我有否合意的人选。
到底是我这个女皇帝嫁人——不,是纳夫——这些臣子,看来还是挺尊重我的意愿的,至少没有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胡乱塞一个男人给我。
正不由得深感宽慰之际,我冷不防听得那人道:“若是皇上并无倾心之人,臣等必将集众人之力,为皇上物色才德兼备的好男儿,以为我皇充盈后宫。”
听罢此言,我一下就窘了。
充盈什么后宫啊!我……我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如此思忖着,我继续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心中所思之人——奈何他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也不抬头同我四目相接。
最后,我只得赶在大臣们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惊人的言论之前,以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好好考虑”打发了他们。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官员们虽然在早朝之时放过了我,却很快就在退朝之后找上门来。
“皇上,臣的堂弟育有一子,与皇上年龄相仿。此人一表人才,温顺谦和,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不知皇上愿否召其入宫一见?”
“启禀皇上,臣外祖家的长孙年方弱冠,却已是皇城内外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那相貌和才智,可是一等一的好呀!最关键的是,他仰慕皇上已久,这两年都不晓得推了多少媒婆给他说的亲事了。皇上若是有意,臣愿请皇上许其择日入宫觐见。”
“皇上!臣以为,男子理当有些阅历、有些担当,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六叔公的表姨她隔壁家的二公子恰逢而立之年,因一心报效我天玑而迟迟未有娶妻,此等忠君爱国之人,方是适合皇上的好儿郎啊!”
……
听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在拼了命地推销各路亲友家的儿子,我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
别再说了,成吗?
一开始还觉着盛情难却故而没好意思开口制止的我,到后来终究是快要忍无可忍了。
不料就在我濒临爆发的一瞬间,一个听起来有点儿高傲的声音冷不防于人群中突兀响起:“诸位大人,莫不是疏于关心吾皇,都没有注意到,皇上心中早有属意之人吗?”
此言一出,简直犹如在本就不怎么平静的湖泊里投下了一大堆石头——霎时便激起了千层大浪。
“赵大人何出此言?”
“是啊赵大人,这没有的事儿,可不能信口胡言啊!”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