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屋外突然跑来了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
“皇、皇上!启启……启禀皇上!”磕磕巴巴的说话声自是吸引了一屋子人的注意力,我眼瞅着朝晔宫里负责通报的太监惊慌失措地跌跪在地上,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圣驾面前,岂容你如此失仪?”奈何我还没好奇地开口一问呢,坐在一旁的三皇叔就不紧不慢地发话了。
“是!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惊闻摄政王训话的太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冲三皇叔磕头请罪。
“好了。说,出了什么事?”所幸三皇叔也不是真要把人怎么样,这就微皱着眉将话锋一转,回归正题。
“是,是!”那太监赶紧点头应下,又手忙脚乱地动了动膝盖,重新正对着我这个一国之君,“启、启禀皇上!南方郡城传来急报!称……称……成、成王殿下……成王殿下……起、起兵谋反!”
话音落下,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怔在那里——愣愣地俯视着那战战兢兢的小太监。
是的,我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瞬以为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尚身处梦境之中。
“你……你说什么?”所以,毋庸置疑,我自然是僵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让来人再说一遍。
“回、回、回皇上的话……”那太监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一双眼都没敢再往我这儿瞧,“成王殿下他……他在南方军营……起起、起……起兵谋反了……”
“不可能!”这一回,我总算是确信自个儿都清楚地听到了些什么——然而,我却情不自禁地霍然起身,口中失声驳斥。
尖利的余音绕梁不散,我这才猛地意识到了自身的失态——以及,腹部一阵猝然来袭的疼痛。
“唔……唔……”不一会儿,站在那儿双目圆睁的我就禁不住骤然来袭的阵痛,捂着自个儿的小腹,皱起眉头弯下腰去。
“皇上?皇上!”身边的琴遇似是头一个缓过劲儿来,忙不迭伸手来扶。
紧接着,我又听到屋里响起了来自其他人的惊呼——其中最为响亮亦最为惊慌的,似乎来源于那个本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子。
身下似有热流涌出的我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知道此刻我的身与心皆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直至六神无主之间,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一下子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传太医!!!”
“啊——皇上!皇上的衣裙上有血!”
“皇上!”
“椅、椅子上也有!”
“皇上!皇上!”
我听到语气焦急的三皇叔高声传了太医,又听见不知哪个小宫女大惊失色地呼喊着,登时惹来了一群人的大呼小叫。
一直等到三皇叔手脚麻利地将我安放到卧榻上,然后有太医风风火火地赶来替我诊治,一行人才总算是相继冷静下来。
“启禀摄政王,皇上这是……是来癸水了……因为是头一回,再加上皇上本身有些气血不调,是以……”
那之后,太医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真切了。我只觉得整颗脑袋都乱成了一团,压根没有那个心思去关心自己终于是长大成人了,更没有余力去尴尬于自己貌似成了天玑历史上第一个将经血留在龙椅上的皇帝——只缘我的脑海中,仅剩下那个叫人惊惶万分的消息。
三弟反了……三弟反了……这……这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分明抱着这一不可动摇的念头,我却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沉睡。
待到昏昏沉沉的我重新寻回意识之际,已是当天的日落时分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见屋里昏黄的余晖和跳动的烛光交融在一起——随后,我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琴遇!琴遇!唔……啊……哎哟……”脱口呼喊着贴身侍女的名字,下一刻,我就冷不丁感受到了肚子里的一阵坠痛。
“皇上你醒了?!”当然,我顾不得这个,注意力随即就被快步入内的琴遇给吸引了去。
“三弟的事!三弟的事是怎么回事?!”我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抓住了她急急送来的双手,口中迫不及待地问着。
“皇上!皇上你先别急!”琴遇虽是一如既往地说着要我冷静的话,不过我看得出来,她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不是!三弟他不可能谋反的!不可能的!”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皇上你先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
两只手被琴遇紧紧地反握在掌心,我看着她同样着急却理智仍在的眼眸,终于一点儿一点儿地镇定下来。
“我……我该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可我依旧禁不住左顾右盼,心神不宁地自言自语,“不行!我要去问他们!我要去问个清楚!”
“皇上!”眼见我作势就要起床下地,琴遇急忙用力按下了我的身子。
我不解又急切地注目于她,眸中满是询问之意。
“皇上,奴婢已经听摄政王他们说了……说成王殿下召集南方郡城外的军队,于夜半时分忽然偷袭了郡城……并以之为根据地,欲一路北上……直捣皇城。”
“风行他为什么要突然袭击郡城?这不合理啊!还有,他不是在城外的军营里修行吗?!怎么会……”
言说至此,我忽然因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而变了脸色。
是的,表面上,父皇当初是将三弟送去军营磨练,可实际上,他是趁此机会把那一部分的兵力移交到他最赏识的小儿子手中。
对于父皇的这一做法,我作为风行的三皇姐,从来都是毫无怨言的——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今时此日,它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三弟“起兵谋反”的先决条件。
诚然,倘若三弟仅仅是去修行而不被暗中授予发号施令的权力,那么今天纵使别人再怎么企图往他身上泼脏水,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可偏偏……
思量至此,我顿觉自己怎么想都无法安心,因此还是坚持要去探一探情况——琴遇拗不过我,只好扶着我起身下床,自寝宫出发,往朝晔宫里去。
奈何到了御书房,我却见不到我想要见的人——三皇叔不知去了哪里,连白天还在的角太师也莫名没了踪影。
我问了一直候在那儿的宫人,但她们对他二人的去向也是一无所知。
如此一来,急于获悉事实真相的我自是心急如焚。
“去……去把三皇叔给朕找来!”情急之下,我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着几个宫女抬高嗓门喊叫起来,见她们面面相觑,皆是不领命去办,我更是急得当场就吼了句“快去啊!”。
可吼完了这一句,我就不知何故地觉着气短,当场就脑袋一晕,软了腿脚。幸亏身旁的琴遇眼疾手快地抚稳了我的身子,才使得我得以勉强站稳脚跟。
而这个时候,大约是难得见我这个素来软弱的女皇帝冲她们发了火,一行宫女总算是慌慌张张地应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可惜,我在琴遇的陪同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却仍没有等来任何人的身影。
那一夜,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这就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帝……所必须承受的命运吗?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发生了变故,都无法去获知他是否安好吗?
不……不!来个人告诉我!快来个人告诉我!风行……风行你千万不要有事!
☆、螳臂当车
是日夜晚,我根本连躺到床上去的心思也没有。
诚然,整整一夜都没有得到任何后续消息,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将我封闭在一间与世隔绝的屋子里,不让我获悉丁点儿风声——偏偏我又对这“风声”关心得紧,一日没有了解到真相,我就一日没得安生。
就这样,心急如焚的我睁着眼睛死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熬到了翌日的早朝时分。
我想,出了那么大的事,朝堂之上不可能无人议论——如此一来,我便可以接近我想要的事实了。
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等我比往常任意一天都要心急地坐上那张龙椅之后,等待着我的,居然会是群臣联名奏请镇压的景象。
那一刻,我彻底懵了。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三弟……三弟的亲信呢?三弟的亲信呢!?难道他们,也在这黑白颠倒的队伍之中吗!?
一时间六神无主的我,只恨自己没有先一步想起三弟临走前交给我的那份名单——只能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竭力寻找着反对的声音。
奈何,我只看到一小部分人面色凝重地迟疑着,和我一样不知所措地打量着那群高呼发兵的同僚们——最终,竟然还有人迫于多数人的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不……不!他们不是三弟的亲信吗!?值此生死攸关的重要时刻,他们怎么可以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就在脑中霎时乱成一团的我忍不住想要为三弟拼死吼一声“闭嘴”的时候,我忽然间目睹了人潮中那一抹始终屹立不倒的身姿。
苏……苏卿远……
我怔怔地注视着他——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就只剩我二人尚且不愿妥协——然而,视线相会的片刻后,我却清楚地瞧见了他皱着眉头冲我微微摇头的模样。
他……他……
平日里向来反应迟缓的我,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是在暗示我莫要当堂“一意孤行”——螳臂当车。
是啊……螳臂当车……此时此刻,在众多天玑臣子群情愤慨的请愿声中,我要如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他们不会听我的,不会。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也……
这……这不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鬼使神差地,我蓦地将眸光投入到另一人的眼中。
我咬紧了双唇,睁大了双眼,凝视着那位于最前端的百官之首——我的三皇叔,姬子涯。
我看见他正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既不附和那满朝文武,亦不开口表示反对。
呵……呵呵……反对……他怎么可能反对……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他姬子涯授意的吗!?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在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面前,我姬云梨原来是那样渺小的存在,渺小到即便我真真切切地立于高处,却自始至终只能仰望他威严乃至骇人的容颜。
可是……可是……
我不能就这样退缩——不能任由这个可怕的男子将我的至亲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惊惶中作出了这一不容动摇的决定,我握着扶手的柔荑突然不再因惊怒而颤抖。
下一瞬,一心欲陷成王于绝境的文武百官就意外地看见,那个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天玑女帝,在他们一浪高过一浪的请求声中霍然起身。
偌大的殿堂内,仿佛于弹指间变得鸦雀无声。那一张张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脸庞,都不约而同地与我对面相视。
惊慌,愤怒,恐惧,不甘,悲伤……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它们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促使我眼含不易察觉的泪意,徐徐开启了有些粘滞的朱唇。
“传朕旨意,将皇弟姬风行……毫发无损地带回皇城。朕要当面问问他……”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站得挺直,竭尽全力让声音不显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话音未落,我已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将悲愤隐忍的视线转移到姬子涯的脸上,恰逢他闻言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与我四目相接。
我想,他一定心知肚明,我方才那七个字,问的不是我的三弟姬风行,而是他——姬子涯。
只可惜,面对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短短一语,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没有做过任何卑鄙的举动一般,坦然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直到我先一步承受不住他那沉静而又从容的目光,然后不由得当着群臣的面拂袖而去,我们才停止了这当局者清的对视。
步履匆匆地辗转御书房后,我惊魂未定地遣退了所有的侍者,只留我最信任的琴遇相伴左右。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两只手是发着抖的。
“皇上……”
“琴遇,我好害怕,又好不甘心……”心下惶恐的我冷不丁伸手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腰身,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宝贵的温暖,“他们……他们要害三弟……他们要害三弟……可是我动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皇上……”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至耳畔,琴遇似是悲切而沉重地唤着,罕见地用手揽住了我的双肩,“皇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殿下平安无事地回来,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真的吗……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