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见到傅仪的时候,早已经把眼角处最后一丝戾色,抛掷九霄云外,赶忙上前虚扶一把,温和道,“都是一家子的,太师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傅仪只向皇帝皇后请安,独独落下王旭尧,似是把她当成了空气,众人不禁纷纷望向王旭尧,只见她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手挽银色轻纱旖旎一地,宛如那不经意洒落的皎洁月色,清透而醉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皇帝似是察觉到众人的异色,转过身去温柔的执着她的手,这才又抬眸望了一眼傅翊,嘴角扶上一抹弧度,缓缓伸出手去。
傅翊柔婉一笑,上前两步扶上对方宽厚的手掌,三人一起入了座。
“众卿家都请落座吧”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傅仪已经径自坐下,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免有些窃窃私语。
傅翊的脸色甚是尴尬,当着这众人的面也是不敢多言,只是轻咬着下唇,不断的对傅仪使眼色。
“臣一辈子戎马一生,自开祖皇帝开始就开始征战南北,如今历经三朝,已经是腿脚不便,还请皇上莫怪微臣无礼。”
傅仪言语淡淡,一脸的倨傲于不屑,哪里像是在请罪的模样,更像是在邀功。
“父亲……”
傅翊轻声唤道,虽说自己的父亲往日也是如此倨傲,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显而易见的无礼,是又生气又奇怪。
皇帝淡淡一笑,却是带着一丝幽暗未明的笑意,“朕怎么会责怪太师呢,太师既是三朝元老,也是皇后的父亲,于情于理朕都应当敬重。”
这时候鼓乐声骤然而起,仪官高声喝道,“有请新郎新娘入堂!”
众人顿时循声望去,只见男子一袭红衣飘入,玄纹云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黑缎白底朝靴,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气质优雅,气度逼人,宛如来自画中一样。
王旭尧静静的望着他,眼底泛起浅浅的涟漪,脸上却是淡淡的,找不到一丝波动的痕迹,那张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此刻却是遥远的恍如隔世。
皇帝微微侧着脸,斜睨着眸子望向一旁的王旭尧,看似清澈无澜的眸中里,却是隐隐闪着阴翳未明的异色。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下,喜婆终于领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从璎珞串成的珠帘后款步而出,傅毓秀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可谓是步步生曳。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新人身上的时候,徐福从外头疾步走了过来,凑到傅仪的耳边私语几句,语不传六耳,“太师,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夜辰时便可动手……”
傅仪微微颔首,一双深沉如暗夜的眸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竟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寒凉数倍。
“一拜天地”
仪官朗声高喝,一对新人对着天际盈盈一拜。
王旭尧只觉得眼前的一幕甚是熟悉,心头像是被万剑穿心一般,她紧紧的咬着牙关,屏气敛息倔强的不让泪水滑落。
“二拜皇上,皇后,辰妃娘娘”
慕容翘楚携着傅毓秀转身,对着座上之人盈盈一拜。
曾经是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如今再见两人却是在对方的喜宴上,牵手的人早已换做他人。
王旭尧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抵挡心头的波涛暗涌,指甲深深的嵌到手心里,已经沁出微微的鲜血,却是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或许是心里的痛,让她已经感知不到手心的疼。
慕容翘楚的脸上却是不喜不悲,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看不透深浅。
“三拜高堂”在仪官的主持下,新人对着傅仪一拜,最后是“夫妻对拜”,礼成。
前后不过短短的一分钟,对于王旭尧而言,却是漫长的像是度过一个寒冬,虽然她对现在的一幕,早已经于心里幻想了千百遍,让自己提早适应这一幕,然而真正发生的时候,心里头的痛楚却是没有减少分毫。
潇然端站在一旁,深深的望着她,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今日的一切是真真难为她了,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娶的却是他人,脸上还要故作强颜欢笑,饶是她这般聪慧坚强的女子,却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有着跟平凡人一样的情感。
待喜婆送新娘子入了新房,慕容翘楚款步走到傅仪的旁边落座,一手端起手中的琉璃盏,长身而起,“臣万分感激皇上,皇后,辰妃娘娘,今日大驾光临臣的喜宴,愿皇上,皇后,辰妃娘娘福寿延绵,乌孙国江山永垂不朽。”
“好一个永垂不朽!”
皇帝龙颜大喜,一把举高杯盏,两人一饮而尽。
永垂不朽?傅仪眸光冷若冰棱,冷冷的暼了一眼黄袍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异样的弧度。
慕容翘楚端过酒壶,晶莹的液体缓缓滑入杯盏,再抬眸的时候,有片刻的时间,目光落到王旭尧的身上,虽然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却足以乱了她所有的心神,脸颊不由自主的绯红。
“臣,再敬皇上与辰妃娘娘,相亲相爱幸福永,同德同心幸福长。”
说到“辰妃娘娘”四个字的时候,王旭尧的脸色微微发白,只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难受,喉咙眼儿似是如鲠在喉,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皇帝亲昵地执着她的手,嘴角划过一丝不冷不热的弧度,“朕也祝你跟新娘子,一朝喜结千年爱,百岁不移半寸心。”
又微微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爱妃就没有什么祝福的话说吗?”
皇帝的语气甚是平和,平和到让人听不出任何的温度,那一刻,王旭尧只觉得心头一窒,那一句“百岁不移半寸心”,似是在对慕容翘楚所言,又像是在对自己所言。
王旭尧低眉顺眼的望着杯盏,优雅的端起杯盏,浓睫再度掀开的时候,早已经换上无比得体的笑,“本宫也祝一对新人意笃情深,同德同心。”
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却在这里上演互祝的戏码,傅翊轻轻一嗤,眼角尽是鄙夷不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众人喝的意兴阑珊的时候,王旭尧向皇帝轻轻福了福,便抚上潇然的手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空气中隐隐传沙沙的风声,一股特殊的尘土气息在风里飞散,院落里卷起森绿的叶子和残花,无不在预示着暴风雨欲来之际。王旭尧抬眸望了一眼天际,只见那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地盖住了天空。
此情此景,王旭尧的心中的凄凉更倍,宛如她此时的心境,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自打起精神,“现在正是士兵交换的时间,守卫也最松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母亲还在等着呢,只是……”顿了顿,“只是,她能信吗?”
潇然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谨慎的扫视一眼四周,确定已经是四下无人,方才轻声道了句,“娘娘放心,她绝对能信得过,有她带路相信一定能顺利找到夫人。”
王旭尧轻轻的“嗯”了一声,两人拐过长廊的一头,身子一闪,没入黑暗之中。
第八十五章 绝境
昏暗的庑房里红烛摇曳,透过门窗的细缝灌进凉丝丝的风,本就微弱的烛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如意从床头处取来一套衣裳,“辰妃娘娘,奴婢也就这套衣裳最新了,您请将就着穿吧。”
王旭尧垂首望了一眼衣裳,衣服的料子跟宫廷的锦衣华服自然是没得比较,却是洗得却是干干净净的,上面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儿,闻起来甚是舒坦。
王旭尧亲昵的执着如意的手,“妹妹这是何话,本宫岂是不知好歹之人,你不顾自身生命安危,为本宫引路救母,本宫感激还来不及。”
妹妹?如意闻得对方如此唤自己,不禁觉得身子一怔,有些显得不知所措,“奴婢只是个丫鬟,不配当娘娘的妹妹,娘娘这是折煞奴婢了。”
潇然上前两步端过衣裳,“娘娘,如意,你俩就先别忙着姐姐妹妹的了,我们得赶紧去救人,莫要误了时辰。”
王旭尧这才想起来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在潇然跟如意的服侍下,迅速地换好了丫鬟的衣裳,主仆三人熄了蜡烛,便一同夺出了门外。
由于现在是交接班的时候,一路过去守卫的士兵也较为少些,只是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人,由于如意是傅毓秀的贴身丫头,卫兵也都认得她,也就没有过多留意她们。
待拐过长廊之后,来到无人的院落里,王旭尧方才开口道,“虽说是交接班的时辰,但是守卫也不至于如此稀少,岂不是有些……”顿了顿,眸光流转间似是打上一层霜,疑惑道,“岂不是有些奇怪。”
听闻对方这么一说,潇然也不禁觉得奇怪,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如意指着前方的厢房,激动的说道,“娘娘,潇然姐姐,前面就是夫人的住处了。”
王旭尧身子一怔,只觉得心头似是有万马在奔腾,顺着对方的指尖望去,暗黑的夜空下,那座小阁楼显得甚是静谧,与刚才的喧嚣热闹甚是格格不入,宛如走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如意见对方有些微微发愣,悄声道,“这儿是太师府的禁地,平时没有人敢踏足这里,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娘娘,你快过去吧,我在这儿给你们把风。”
王旭尧微微颔首,道了一句“有劳妹妹了”,便携着潇然一起往小阁楼走去,虽说只有百米的距离,然而每靠近这里一步,她的心却是剧烈的跳动一下,似乎能清晰的感觉到它抑制不住的激动。
锦忆楼!
王旭尧望着头顶上的匾额,愣愣地站在门口处,正欲伸手去敲开那扇门,然而手却是像冻僵了一样,停驻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去。
潇然一脸疑惑的望着她,“娘娘,你怎么了,夫人此刻就在里边儿,您日夜盼望的不就是一家团聚吗,怎么这会儿……”
一家团聚?王旭尧不禁苦笑,哪儿来的一家团聚,他的父亲早已经被腰斩,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小青也因为自己坠崖身亡,现在世上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
“谁?是谁在外头?”
屋里头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声音清澈而婉转,宛如那孱孱的流水,又宛如那黄莺轻啼,甚是悦耳动听。
这熟悉的声音……
母亲!真的是你!泪水在这一刻潸然泪下,如那决堤的洪水,冲破所有的防线涌出,王旭尧哽咽着说道,“母……母亲……”
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再喊过这两个字了,如此再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时候,只觉得舌尖有些麻痹,世上再没有比这两个字,还要动听的了。
“母……母亲,我……我是……”
“璟萱……”
屋里头突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忽的打开,还没待王旭尧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窜出来的身影,给一把揽入怀中,“璟萱,我的女儿,真的是你吗,为娘不是在做梦?我居然还能在有生之年,再抱着你,这不是在做梦?”
“娘……”
王旭尧紧紧的搂着甄氏,只觉得对方的身子纤弱的如薄纸一般,有一种随时会被吹走的错觉,她不自觉的抱得更紧,似是抓住失而复得的宝贝,生怕稍稍松手就会再度消失,“娘,是我,是我啊,是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望你,你放心,女儿这就把您带出这儿,我们母女俩再也不分开了。”
刚才见到对方过于激动,甄氏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边替对方抹着泪水,边柔声问道,“璟萱,你怎么会在这儿?”
王旭尧微微沉吟,“此时说来话长,多亏了如意把我们领到这儿来,否则女儿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您了。”
潇然在一旁不断地抹着泪水,明明是高兴着,眼泪却是比难过时流的还要多,“娘娘,夫人,我们还是趁着没被发现的时候,还是赶紧离开吧。”
王旭尧微微颔首,执着甄氏的手便要离开,刚要转身离去,却见黑暗的夜色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似乎都要涌到耳边。
“有人来了,快跑!”
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只见如意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神色甚是紧张,“娘娘,你们快跑,徐官家带着大批的卫兵,正往此处赶来!”
什么?她们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王旭尧环视一眼四周,这里根本无处可逃,轻轻地拍着甄氏的手,眸光平静的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