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素服上御寒的毛领解下来,又伸手过来要围在我的脖子上,我更是吃惊,想要后退,但身后站着那个巨人又哪里退得开,失措间脖子已经被毛领围住了,子锦的手指烤了那么久的炭火,根根都是暖的,连同还带着他体温的雪白毛领一起碰在我颈侧的皮肤上,我却不觉得暖,反打了个哆嗦。
“这么冷?”子锦放低了声音,俯下脸来看我,靠近我的眉眼如画,我却恐慌起来,后退不能,索性往旁边跨出一步去,一边扯着脖子上的毛领子一边说话。
“我不冷,这个还给你。”
“戴着吧。”子锦捉住我忙碌不休的手指,我再也顾不上解那复杂的扣子,丢下句:“那我去灵堂了。”仓皇往那小门奔了过去。
那黑甲巨人两步便走到我前头,按住门沉默地等着我进去,我要等门在我身后合上了才惊魂甫定地往前看了一眼。
眼前是一条长廊,一侧对着夜里漆黑的花园庭院,另一侧墙面上全是木质雕花的透窗,长廊曲折绵延,雕花壁上五步一灯,但与宫内各处一样,灯罩蒙着白绸,所有的光都是冷的。
我心中的惶恐越发沉重起来,只觉得从入宫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透着诡异与危险的,让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看到师父。
只要能够看到师父,一切都会好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只要与师父在一起我便能安定下来了。
我跟着那人足走了有半刻功夫,一路没有遇见一个人,最后终于走到长廊尽头,那人叩门,里面许久都没有动静,我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慢慢出了汗,冷汗,正心慌的时候,门开了。
我一抬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我记得她,景宁公主身边的侍女小秀。
她也看到了我,小秀面对我时表情一向刻薄,我还以为她看到我又要斜起眼来冷哼一声,没想到这一次她却是脸色煞白表情僵硬,眼睛只看着那黑甲的巨人,声音都发了抖。
“二……二皇子还没来吗?”
她说子锦?我一愣神。
“小秀,是谁?别开着门……”门内传来景宁公主那令人过耳难忘的声音,也是打着颤的。
小秀回头应了一声,我身边那黑甲巨人便开了口,声音低沉。
“景宁公主金安,末将林铁奉二皇子之命送徐将军弟子到此。”
门里静了一下,然后脚步声传来,小秀退开去,门被推开,冷的月光照在熟悉的银甲上,师父低下头来看我,长眉轩起,眼中如同含了霜。
周遭的温度在这一瞬间落进冰点,就连林铁这样的巨人都当时单膝落地,铁制护膝碰在地上,砰一声响。
大概只有我,心中哗然一声,如同暖水流过,刹那间浑身暖热起来。
我走上去,两只手握住师父的手腕上,轻声叫他:“师父。”
“玥儿。”师父声音极沉:“这么夜了进宫来,你怎地不知道怕。”
我摇摇头,答他:“没事的,我不怕。”又在心里补了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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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多谢留言的JM们,关于结局,我举三根手指头保证,我会圆回来的……
旁白:你每次都要把自己搞到这种为了圆开头死去活来的地步干啥么,O__O〃…
☆、第 58 章
从远处正殿传来的不间断的诵经声与萦绕在周遭挥之不去的香烛味令夜里的皇城成了一个幻觉丛生之地。
一切都像被蒙上白绸的灯烛;原本的明亮与清晰都失了真。
我只有把手紧紧地握住师父;怕他随时会消失那样。
师父看着我,眼里的冰霜渐渐化了,眉间收拢出的阴影却一直在,手指动了动;最后反手握住了我的,轻声说了句。
“是,我知道。”略带些疲惫声音。
我心一疼;抬起眼再看师父,却看到他已转过脸去;遥遥望着偏殿的方向,面上渐渐现出一种决绝的神情来,牙关处线条坚硬;鼻翼微微收紧。
我惊住。
我只见过这表情一次,那是在北海大营里,师父带兵从被烧毁的村庄回营与王监军议事,也不知王监军说了什么,不多时师父便掀帐而出,我和大家都在帐外等着,抬头看到师父出来了,正要迎上去,一眼就看到师父的表情。
不要说是我,就连站在一边原本摩拳擦掌的骁骑队长们,都瞬间僵硬了一下,而那些立在帐外的王监军的锦衣侍卫们纷纷白了脸,显见得被吓到了。
后来便开战了,将军亲自领兵,跃马敌营千里驰骋,一路将耶律成文赶出苏哈尔山外去,举国上下顿时扬眉吐气。
但那是在战场上,这里是一国之都皇城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平。”师父开口。
徐平立刻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带小玥进去,我到偏殿去见二皇子。”
徐平惊急:“将军!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急了:“师父,你不是在这里守灵吗?”
师父却不答我,转身前突地再次停住,目光落在围在我脖子上的毛领上。
我警醒过来,一只手抓着他不放,腾出另一只手慌慌张张去解那扣子。
“是子锦硬要给我的,我说了不冷。”
太过慌张,连二皇子都忘了叫。
师父没说话,只是抬起双手,垂下眼来帮我解那扣子,皇家用的东西,那锁扣是一对金龙互咬在一起,说不出的精致复杂,我之前扯了半天都一动不动,师父解了一下也没能解开,我嘴里说着:“我自己来。”正要把手放上去,一低头却见师父手指用力,生生将那龙嘴掰了开来。
毛领落地,师父反手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最后说了句。
“进去吧。”
声音温和,又低头看着一直跪在一旁的林铁道:“走吧。”并拿食指点了点地上那团雪白的毛领:“把这个带上,交还二皇子。”
林铁的脸刹那间整个的黑了,黑夜里更像是一尊铁铸的人像。
徐平抢前一步跪下来,手按在那团雪白上:“将军,事态紧急,这东西先交景宁公主收着吧。”
我茫然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某种莫名的惶恐促使我开口:“师父,不要管它了,你不要走。”
师父看着我,眼中是一潭沉静的水,但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是坚硬且锋利的,这些日子以来总隐在眼底深处的那些抹也抹不去的疲倦尽数消失,如同一柄出鞘利剑,朗朗光华,令人不敢逼视。
但他对我说话时仍是温柔的,抬手轻轻将我的手指从腕上拉开。
“进去吧,不用怕,一切有师父在。”
说完便转身,就这样走了。
我低叫了一声,但手臂被徐平抓住,他又在我耳边沉声说了句:“小玥,不要去,你帮不上忙,平白让将军分心。”
我猛回头看徐平,他已推开门,一手将我拉了进去。
门内处处白绫飘舞,不知是否今日看了太多的白色,我竟觉得刺目,好一会儿眼前模糊,只觉什么都看不清。
身后传来关门落闩的声音,我惊了一下,脚下一动转过身去看,那门是殿中通向庭院的侧门,并不大,不知是用什么木质所制,繁复雕花仍抹不去其坚硬沉重的质感,门闩更是厚重,落下时声音极为沉闷。
关门的是一个身穿素服的内侍,见我看他也不说话,一低头退开去,徐平在我身边,一只手抓在我的手臂上,一直都没有放开。
我吸了口气,轻声道:“徐平,疼。”
徐平立刻放手,细碎的脚步声传过来,我与徐平一同抬头。
来的是景宁公主与小秀,我多日未见景宁公主了,照面便是一愣。
景宁公主向来是风姿绰约步履款款的,现在一身素服,更显得弱柳迎风,但那煞白的显是受惊过度的一张脸再加上错乱的脚步,怎么都不能与之前步不摇群的皇家千金联系在一起。
连我都脱口而出:“怎么了?”
景宁公主并未答我,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只落在我身上的大氅上,扶在小秀腕子上的一只手五指收紧,几乎要掐进小秀手腕里去了。
“徐将军呢?他走了?”
徐平欠身:“将军去偏殿见二皇子了。”说话时一手背在身后,仍抓着那团雪白的毛领。
“他真的去见子锦了……”景宁喃喃。
“公主不必忧心过重,不如小歇一会儿。”徐平答了句,伸手示意小秀,指了指边上的椅子。
小秀浑身都在发抖,步子都有些错乱了,我看得难受,正想上去帮她一把,内堂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其声惨厉,混杂在隐约连绵的诵经声里,更觉惊魂。
我猛惊了一下,说了句:“是谁?”脚下已经本能地往那里走了过去。
徐平一把拉住我:“别去!”
又是一声惊叫,却是就在耳边,小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公主!公主!不好了!公主晕过去了。”
我上前两步低头去看。
“你要干什么?”小秀慌张地推了我一把,推得我一个趔趄,徐平抢步扶住我,不及张嘴,只怒视了小秀一眼,这样一来一回,可怜的景宁公主已经滑落到冰冷的地上去了。
“我会医术,让我看一下。”我对小秀解释了一句,蹲下来开始检查景宁的情况,所幸景宁脉象平衡,脸色虽差却并没有冷汗虚脱的异状,只是受惊过度而已。
“没有人吗?扶她去躺下吧,这样躺在地上会着凉的。”我站起来说了句。
刚说完内堂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就是之前那个在我身后关门的内侍,一身素服上溅满了鲜血,两手也是,血滴一路落在地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听到他的尖叫:“不好了,皇上他……他……”
☆、第 59 章
急促的敲打声从正门处传来。
“开门!哪个胆大的奴才闩了门?快把门打开!”
小秀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徐平慢慢挺直了身子;走到正门处,也不开门,沉声道:“守灵之夜何人在此喧哗。”
外头声音又起:“狗奴才!国舅爷要进去见皇上,快把门打开!”
国舅爷?朝中只有一个国舅爷;除了我所认识的王监军还有谁?那张横肉挤压眼鼻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即使只是回想,也让我后背一凉。
徐平还未回答;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细碎的金铁声;火把的亮光伴随着呼喝与叫声同时出现。
“大胆!虎威禁军怎可穿越偏殿进入灵堂,胆敢阻拦皇亲,找死!”
而后便是刀剑相交的声音与惨叫声。
“你;你们……我记得你!你是徐持的手下!竟敢杀国舅的人!”这句话也已惨叫声告终,之后刀剑纷纷出鞘的声音与王监军那变了调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你们竟敢……造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皇上!皇上你快出来看看!”
徐平立在门内一动不动,手中却长刀出鞘,那满身鲜血的内侍已经惊恐到无法直立行走的地步,跌跪在地上,向我这里跪爬了几步,满是血的手指按在我的鞋面上。
“叫御医,快叫御医,皇上不行了……”
我僵直着后背蹲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完全靠一个医者的本能在行事,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脉门上。
这个人没事……他身上的血都不是他的。
内室中又传来一声惨叫,却是比之前微弱许多,听上去像是垂死的呻吟。
徐平并没有回头,只沉声说了句:“小玥,到我这里来,站到我背后。”
但是那呻吟声令我的胃止不住地痉挛,我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不……我得去看一下。”
“小玥!”徐平的声音紧了,但我在他回头的同时站起来,快步奔进了内室。
内室的门在刚才那个内侍奔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开着的,我几乎是冲进去的,只怕步子稍慢一些就没了勇气,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跨过那道门,我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的老人。
先帝病逝宫中,中元帝戴孝登基不过月余,我只在皇家狩猎那日遥遥见过他一面,只记得他身材肥硕,坐在众人拥簇之中的马车上,一身明黄,身体像是嵌在椅中的,行动也极尽迟缓,不过是左右转头看了看两位皇子都费时良久。
现在他就在我面前,白色孝服上全是血,口中还在不断呕出大量的鲜血与血块来,整个人都躺倒在血泊中。
吐出来的血块已经从之前的鲜红转为暗色,隐隐透出某种诡异的黑紫。
情况确实危急,我来不及检视便伸手往药囊里摸索,太师父离开前留给我五颗保命的药丸,之前师父遇险我一口气用去两颗,现在还有三颗剩着,先替这老人吊着命再说。
我跪在血泊里,正要将药丸放进老人的口中,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按在我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