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低下,不敢吭声。
师父沉默了片刻,忽提声:“韩云,带徐平进来。”
韩云几乎是立刻将徐平带了进来,徐平见我跪着,一开口就道:“将军,这件事是我……”
他的声音被打断,师父沉声:“徐平,擅自入营者,作何论处?”
徐平顿了一下,低头道:“擅自入营者,无论缘由,均视为刺探军情,以谍论处,斩。若营中将士将之引入,无论缘由,做通敌论处,斩。”
韩云急了,叫了一声:“将军,徐平怎么会通敌呢?”又指着我:“她,她是你的……”
将军目光一扫,韩云便像是被下了定身符,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已经完全愣住了,抬头呆呆地看着师父。
徐平跪着道:“徐平认斩,只是小玥姑娘对一切并不知情,是我见她思念将军过度擅自做主将她带来的,将军请留情。”
韩云一看事情不好,双膝落地,自己也跪了说话:“将军,此事与刺探军情或通敌毫无干系,韩云愿用项上人头担保。”韩云声音大,这样一嗓子里外都传遍了,转眼外头就传来一片膝盖落地的声音,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通通都是“我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我被这么大的动静惊醒,终于回过神来,激动之下连跪着都忘记了,用绑着的两手撑地爬起来,扬起脸说了句:“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擅自入营的啊,我,我是来送咸菜和豆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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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话就说到这里,突然外头喊叫喧哗,伴着突然亮起的火光,有人在帐外急报:“报将军,营里来了群蛇,有人被咬伤了。”
师父面色一凛,道:“韩云,你守在这里。”
韩云立刻应了,我却急了,转身想拉住师父,又苦于两手被绑,只好叫:“带我去,咬人的蛇多半是有毒的,我会解蛇毒。”
师父目色一沉,帐篷里的温度瞬时下降无数,连韩云都打了个寒战,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师父已经走了,临走前又对韩云说了一句:“守着。”
韩云再次应了,我还想说什么,他便有了动作,觑到我的意图便走过了拦在我前头,看样子还很想捂住我的嘴。
就这么一耽搁,师父连人影都没了。
我听帐篷外转瞬没了人声,忍不住开口:“韩,韩大哥,你把我和徐大哥解开,我真会解毒,让徐大哥帮我把药箱拿来就行,他知道在哪儿。”
“你们俩哪儿都不能去,营里有军医,没见将军气成那样吗?”韩云抹把汗,又在徐平身边蹲了:“我说徐平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怎么能把她给带这儿来。”
我见徐平仍旧跪着,两手被反绞着,一脸疲色,不觉愧疚心大起,走过去也在他旁边蹲了:“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罚了。”
徐平转过头来,脸上半分怨色也无,寻常与我说话的语气,只是没了笑而已,声音平静:“我早已想好了,没事。”
韩云气不打一处来:“早已想好?你早已想好过来被将军斩了?”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刚才你们俩差点都被砍了头。”
我想到刚才师父的目光,腿都有些软了,但心里却是不信的,开口坚定:“师父不会的。”
韩云瞪我:“军令如山,你以为这里是开玩笑的地方?”
“你别吓唬她。”徐平皱眉。
“我吓唬她什么了?将军要是真下令,我们这十几颗人头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你。”韩云仍有余悸。
我一愣,立时就想要反驳。
师父虽然八年未与我在一起了,但我自小与他一同生活,他是怎样的人我最明白,我不信会陪着我埋葬白兔,会背我越过山涧去看一夜盛开的满谷梨花的师父会莫名地将我以谍论处,更不信他会将一路送我到军营的徐平以通敌论处,然后再一并将我们斩了。
若他真这样舍得,何必要徐平留在闫城看着我?这么多年了,师父只是不放心我,他一直都想我好好的,我比谁都知道。
我张开嘴不及说话,耳边突有细微悉索声,韩云警觉,一偏头瞳孔就剧烈收缩了一下,然后一手将我拨开,另一手已然拔剑挥出,就在我面前将一条乌黑细蛇斩为两段。
“有蛇进来了,徐平你护着她。”韩云返身一剑将徐平手腕上的绳子挑断,又从靴筒里摸出短刀来,隔空扔了过来。
徐平跃起将那短刀接了,眨眼间韩云又斩了数条蛇,但地上黑压压一片,哪里斩得过来。
徐平冲到我身边来挡,但他跪了这许久,突然跃起,免不了血脉不顺,动作略微凝滞,那些蛇虽然细小,但行动极快,眨眼就窜了过来,比他迅速数倍。
我之前来不及站起便被被韩云用力拨开,韩云这样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情急之下出手我怎么抵挡得住?当场被他扫到帐篷最深的角落里去了,跌得七晕八素不说,衣兜里的东西都滚落出来不少,甘草糖小药囊小药瓶翻了一地,这时情急,趴在地上去捡,两手都被绑住了,好不容易找到要找的那个药瓶,只好用牙咬开塞子,药囊里装着的白色药粉撒了一地,自己脸上都蒙上不少,呛得我一阵咳嗽。
徐平见我被蛇包围,急得脸都青了,也不顾自己脚边那些细蛇,短刀脱手飞出来,先将那条堪堪要爬上我脚面的蛇钉死在地上,短刀切豆腐般入地三寸,将那蛇的脑袋都切了下来,污血四溅,我被吓到了,两脚猛地缩回,身子后仰,半个身子倒在帐篷壁上。
“小玥姑娘!”徐平大叫,韩云也冲了过来,我怕他们两个情急之下再飞刀子什么,仰面朝天地举着两手摇晃:“没事没事,我没事。”
我一边说话一边艰难地爬起来,帐篷里很安静,徐平与韩云已经不再看我了,只呆呆地看着那些突然间僵硬在地面上的细蛇,满脸不可思议。
我拿出小帕子抹脸,还要解释:“我用了治蛇的药粉,没事了,它们至少有一炷香不会再动,韩大哥,你找样结实点的器具将它们捉起来吧。”
韩云看看我,动了动嘴,又看看地上的蛇,终于憋出几个字来:“什么器具……”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就像喝醉酒似的红了。
徐平表情怪异地看着他,问了句:“你脸红什么?”
韩云没再说话,腿一弯就坐到了地上。
徐平愣了,伸手要去拉他,我紧张地叫了一声:“别碰,他被蛇咬了,快把我解开。”
徐平回神,立刻挑断了我手上的绳子,我站起奔过去仔细查看,韩云被咬在小腿处,那蛇毒性剧烈,划开裤管小腿上已肿起一片黑色。我从袋里找出药丸让韩云吞了,再就着桌上的灯烛将短刀刀刀刃烤过,叫了声徐平按住他,利落下刀在肿起处划了个十字,四指挤出黑血直到鲜红血液流出来为止,再撒上药粉,最后用布条将伤处牢牢包扎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期间徐平要将那些蛇尽数斩杀,我百忙中出声阻止:“不要杀,收起来,我要制药用。”
徐平点头,走出去找来一只空皮囊将那些僵硬的细蛇通通放了进去,皮囊口死死扎紧。
我对韩云道:“好了,你暂时躺下吧,千万别再动弹了,得等药起作用。”
韩云一直清醒着,这时挣扎着说了句:“不行,这里是将军帐……”
徐平也开口:“我扶你出去。”说完就要伸手来扶他。
我“啪”地将徐平的手打开去:“将军帐怎么了?他刚中毒,还让他露天睡着去?这儿有我刚才撒的药粉,蛇进不来,就让他在这儿躺着。”
正说着,有人气喘吁吁地奔进来,一进帐就尖叫了一声:“韩大哥怎么了?”正是之前将我像牵狗一样牵着的凤哥。
我眨眨眼,答他:“他中了蛇毒,不过已经被我医好了,其他人呢?还有人被咬吗?”
凤哥已经傻了,看着我只呆呆地点了两下头,我立刻紧张了:“将军呢?将军没被咬吧?”
凤哥又摇摇头,我拉了一把徐平:“让他留在这儿照顾他吧,我们快去,这蛇毒厉害,迟了治不好,人命要紧。”
徐平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人那样,然后点头,应了句:“对,人命要紧,凤哥儿,麻烦你在这儿看顾一下韩云,别出帐篷,小心有蛇,我带她去找将军。”说完拉着我就走。
凤哥大急:“是监军被咬了,将军让我过来叫你们不得擅离的,徐大哥,你别走!”
徐平脚步快,见我跟不上,索性背起我就跑,这时已跑出老远去了,就听凤哥的声音弱弱地飘散在风里,哪儿还听得到。
徐平背着我健步如飞,不多时便进了树林,林中灯火通明,兵士们都已经醒了,监军帐在一小片空地上,被围得严严实实,我们还未靠近,就听头顶一声鹰叫,一只巨大的老鹰如同一片乌云,笔直向我所在处俯冲下来,快到面前猛然收爪落在一块光滑大石上,然后低头猛啄。
我已认出这就是师父的送信鹰儿,再仔细去看,原来它爪上还抓着条黑蛇,被它利喙一啄,顿时脑袋开花,死状奇惨。
大鹰声势惊人,众人免不了将目光投向它,它却偏过头来,颇有些自得地瞥了我一眼,神情倨傲,像是在等我欢呼鼓掌。
我就擦汗了,回瞪了它一眼,想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牢牢跟着师父以防万一,居然跑来这儿独自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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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小师父,小玥多了解你,知道你舍不得……
☆、第 18 章
监军帐极大,白面红顶,与坡顶上那顶简单到简陋的将军帐全不可同日而语,里头灯火通明,帐内众人走动的身影都清晰地映了出来,就像是一盏巨大的薄皮灯笼,
师父的亲兵整齐地守在监军帐外,看到徐平全都面露惊诧,看到我就更是愣了,还不等有人开口,帐里突有人擦着汗匆匆走了出来,从怀里掏出张单子来,着急地:“快派人照单子上的样子去找重楼,这附近应该有很多,这味药是克蛇毒的,要快!”
我听得清楚,再顾不上周遭人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大声道:“不能用重楼!”
“你是谁?”那人愣住。
帐内人影一动,又有人掀门出来,白衣飘飘,正是季先生。
“你来了。”季先生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看着我,简单说了句。
我点头,两句话的时间已经奔到他面前,又对之前那人重复了一遍:“不能用重楼。”
那军医摸样的人恼了,怒道:“哪里来的野小子!”
季先生对我颌首,又对立在一旁的男人道:“陈庆,你带一小队人与军医一同去找。”说完才将脸转向那军医:“既然急用,休得再次耽误,去吧。”
陈庆也是师父带在身边那十八人中的一个,瘦削精干,双目在夜间仍炯然有神,这时干脆应了,立刻点人带着那军医离开,帐前还有数十军士,全都身着锦衣,与师父手下那些仅着布衣的亲兵大相庭径,看到这一幕纷纷走过来,当先一个盯着我打量,开口也不称季先生,只对着他质问。
“此人是何来历?”
正喧哗的时候,一挺拔身影从帐内走出,立定,目光落下,一切声音忽然静了,只留夜风与灯火燃烧的噼啪声。
夜色浓郁,那银甲将军神一样立在火光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是师父,在一片静默中开口:“是我徒儿,让他进来。”
我跟在师父身后进了监军帐,帐内铺着长毛地毯,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数个军医围在一张睡榻便交头接耳,听到脚步声一同回过头来,同声道:“徐将军。”
“小玥,你过来,看一下王监军的伤势。”
我一直跟在师父身后,闻声立刻走上去,那几个军医自动让开,我看到榻上的老人,不觉一愣。
我虽不熟悉军队,但半日来的所见所闻,看到的全是随时都可上阵杀敌的战士,就连那些火头军都不例外,唯有躺在榻上的这位,下巴上的肉可以叠到胸上,肚腩肥圆,几欲撑破一身绸缎,顶冠上都镶嵌了一块巨大的玉石,灯光下翠绿欲滴,一看就知是个平素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官贵,哪像是在军营里出现的人物?
王监军面色赤红,呼吸艰涩,与韩云之前中毒的反应完全一样,我一愣之后立刻意识到面前是个病人,身子自觉地迅速行动,低头检视他的伤口,一只手伸进怀里,开始找药。
我随身带着的药物并不多,之前给韩云所用的是我与太师父花费极大功夫所配置的千叶丸,可解寻常百毒,但炼制极繁,要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