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一听,惊诧道:“你竟也是个苦命的?”
而聂如玉更是义愤填膺,惊道:“你怎么倒和我一样?”
苏静姗好奇问道:“姐姐的父亲,也曾想卖姐姐来着?”
聂如玉道:“我家就在东亭县,也算得是个富裕人家,前些年父亲去世后,撇下我和母亲,还有个庶出哥哥,哥哥自认为父亲已逝,家产 自然都是他的,便在家当家作主,对母亲的话阴奉阳违,到了后来,竟是连顿好菜好饭也不肯给我们吃,新衣新鞋就更别想了。我实在不忍见 着母亲受苦,就让哥哥把我的那份嫁妆给我,哪晓得哥哥早就暗中做手脚,把我们聂家的家产,全转到了我嫂子名下,作为了她的陪嫁。既是 嫂子的陪嫁,哪又有我的份,就算告官,也是告不赢的,何况又没有人肯替我们出首。母亲自己受苦,是从来都不肯抱怨一声的,但却为我的 嫁妆忧心,因而一病不起,没挨两年就去了。母亲一走,哥哥更加肆无忌惮,竟偷偷唤了人牙子来家,想把我给卖掉,我又气又怕,只好忍恨 同他商定,到镖局走镖,赚钱给他,换他不卖我。”
苏静姗听得目瞪口呆,质疑道:“不孝可是大罪,你们怎么不去告他?”
聂如玉道:“怎么没告过,但那时的知县却说,我哥哥又不是没给我娘饭吃,又不是没给我娘衣穿,怎么算得了不孝?还有那些下人对我 们的冷嘲热讽,虽然顶叫人生气,但却是作不了告状的证据的,奈何?”
苏静姗听了她这番话,竟突然觉得——幸亏苏留鑫还在,不然剩下个苏远光,她的处境只会更糟糕,毕竟这是个男权的社会,女人太过弱 势,若没有强硬的娘家撑腰,甚么尊敬嫡母,都是一句空话。
聂如玉讲完,独自伤心去了,杨柳也是面色黯然,只望着波涛翻滚的江面发呆。苏静姗虽然也挺难过,但到底此去苏州,还有希望,不过 一会儿功夫,就看开了,还说了几个笑话,去逗杨柳和聂如玉开心。
三人这一番交谈,颇有都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彼此之间更显亲密,临到苏州前,竟互述年纪,结拜作了个姐妹,杨柳为长,是为大姐,聂 如玉次之,是二姐,苏静姗最小,是三妹。
三人结拜过后,相视而笑,苏静姗笑道:“我在家排行第三,而今结拜,又是第三,可巧。”又朝着杨柳和聂如玉直眨眼:“我娘曾花一 两银子买了本‘缘份册’,等我回家就替两位姐姐翻一翻。”
聂如玉害羞,扑过来就要捂苏静姗的嘴,杨柳却是道:“二妹,咱们都多大了,还有甚么可羞的,三妹妹有这个心,咱们该谢她才是。”
聂如玉闻言,便停下了手,慢慢坐下来,苦笑道:“大姐,你虽然有干爹,却跟我哥哥一样,是只管要钱的,咱们供养了他们,还哪里有 钱出来置办妆奁?这年头,没有一份体面的妆奁,就连同行的镖师,也是不愿娶我们的。”
杨柳闻言,同她一起苦笑。
苏静姗忙安慰她们道:“不急,不急,咱们一起想办法,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杨柳和聂如玉都笑道:“极是,以前我们都是一个人,而今却有了姊妹三个,正该慢慢合计,过得比以前更好才是。”
几人一番说笑,不知不觉船已靠岸,杨柳背起行李,与聂如玉一左一右地护住苏静姗,顺着搭板下船,再到码头上雇了一两骡车,坐了朝 城里去。
苏州城的繁华,自是小小的东亭县所不能比,街道宽且洁净,两旁商铺林立,一色的黑底金字招牌,气派非凡,就连那门口迎来送往的伙 计,都显得格外精神奕奕。
她们到时,已近黄昏,天色不早,再加上苏静姗惦记着第二天要早起去衙门办事,便没有久逛,只趁着骡车行走时略瞧了瞧。
杨柳和聂如玉都是行走惯了的人,自有相熟的客栈,她们带了苏静姗直接到一家悦来客栈住下,轻车熟路地唤小二端饭菜到房里来吃,又 叫他打热热的洗澡水来。她们虽然没给赏银,但那小二还是跑得飞快,殷勤无比,苏静姗心想,这应该是同威远镖局有合作关系的一家客栈, 既然如此,安全一定有保障。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杨柳羡慕她有个好娘亲是正确的,若不是计氏为她打点得这样妥当,她这一趟远行,一 定不会有这样省心。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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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姗和两名女镖师合住一间房,在一张床上挤着睡了一夜。第二日,苏静姗起了个大早,在杨柳和聂如玉的陪同下,上苏州衙门里去。 杨柳和聂如玉到苏州来过多次,对路线十分熟悉,她们把苏静姗带至衙门门前,便秉承职业道德,退到了道旁的一株大树下,一人负责留意苏 静姗的安危,一人负责观察四周情形。
合该苏静姗运气好,在向一名衙役打听时,竟遇到了一位姓孟的师爷,要放在平常,这孟师爷怎么也不会屈尊来搭一个小姑娘的话,但只 因他才刚得了知府大人的赞扬,心里高兴,便停下脚步,听苏静姗说了一回。
这孟师爷倒也不欺苏静姗是个女子且年少,只道:“如果是近期的婚书,倒好办,直接拿出来给你看就是;但你要看的婚书,距今已有近 二十年,早就入了库,要翻找起来十分麻烦,少不得要找几个人来帮忙。”说完,就捻着山羊胡子不说话。
苏静姗不是愣头青,自然明白这是甚么意思,当即便悄悄儿地递了四两银子过去,岂料那孟师爷嫌银子少,竟恼了,把银子丢回给她,转 身就走。
苏静姗生怕机会丧失,连忙追了上去,道:“小女子是诚心想请师爷吃酒,只因是外乡人,不知苏州酒价几何,还望师爷不吝赐教。”
师爷见她上道,便缓了神色,道:“就算是最差的酒,总也得二十两银子罢?”
二十两!只不过是找一份婚书而已,这师爷的胃口还真是大。苏静姗没有这么多银子,想讨价还价,又怕惹恼了孟师爷,不给她帮这忙, 便只得不管不顾地先答应下来,道:“没问题,只不知孟师爷甚么时候能找到那份婚书,我好带着酒来拿。”
孟师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最多不超过三天。”又问:“你住在哪里?到时我让人拿给你看,不过看完须得归还。”
苏静姗忙报上了悦来客栈的名字,又称自己叫苏三娘。孟师爷点一点头,转身离去了。
苏静姗见孟师爷答应了帮忙,略松了口气,但转眼又为那二十两银子犯起愁来。她本来有四十六两银子,但其中二十八两,在东亭时就付 给了镖局主人,而剩下的十八两,还至少得留下九两来,以备支付杨柳和聂如玉在苏州陪她期间的工钱。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九两银子,离 孟师爷所要的二十两,还差整整十一两!
一时之间,叫她到哪里去寻出十一两银子来?苏静姗满腹烦恼,愁眉苦脸地朝回走。杨柳和聂如玉见她面露愁容,相视一眼,却因到底是 公务,没敢相问,只默默地跟在了她后面。
苏静姗心有愁绪,低头走路,不曾想就和两人迎面碰上,险些撞到了一起,她连忙收敛心神,驻足道歉,待抬头一看,却见那两人她都认 得,一个是田悦江,一个则是刘士衡。
她正奇怪这两人怎么凑到了一处,就听见田悦江惊讶的声音响起:“苏小姐,你怎会在此处?”
苏静姗还未作答,就听得刘士衡比田悦江更为惊讶的声音响起:“田兄,你这话问得可奇怪,你能在这里,她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田悦江正色道:“我是男子,哪里去不得?她却是个女孩儿家,怎好抛头露面地到处乱跑?”他说完,又略带着责备的意思对苏静姗道: “苏小姐,不是我说你,你在东亭县满街乱跑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到了苏州来?就算要到街上逛,好歹也戴个帷帽……”
刘士衡不耐烦地拿洒金扇儿敲了敲田悦江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俗话说得好,入乡随俗,你既然来了吴地,就莫要再惦记着你们福建 的那一套。”
田悦江欲反驳,刘士衡却又道:“令堂大人如今也算是在吴地为官,这样的道理,应该没少同你讲。”
这话实在算不得客气,田悦江就愣在了那里。
苏静姗先前听见刘士衡抢白田悦江,还念及他曾帮过她的忙,准备出声打圆场,但一听见他长篇大论的说教,就憋起气来,直觉得刘士衡 的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刘士衡拍了拍田悦江的肩膀,道:“走罢。”
田悦江却不死心,再次问苏静姗:“不知苏小姐来此地作甚,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苏静姗心道,这田悦江虽说迂腐烦人,但心地倒是好的,只可惜她来寻找婚书的事,不能说与他知晓,于是便只道:“也没甚么事,只是 听说苏州风光好,特意来转转。”
田悦江相信了,正准备劝她和女伴坐个轿子,游玩起来是一样的,就听见刘士衡一阵大笑:“衙门有甚么好玩的,我看她一多半是求人办 事,而钱又不够,所以愁眉不展。”
这刘士衡好毒的眼神!苏静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田悦江则急急问她道:“真的?可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苏静姗忙道:“不是,我真的只是来转转。”
刘士衡一副窥见她心思的模样,笑着看她,她只当没看见,冲他们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田悦江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就迈腿追了上去,自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道:“苏小姐,你若真是有难处,就先把这钱拿 去使罢。”
苏静姗心有感激,但还是坚定地把银票推了回去。
田悦江有些失望,但也只得收回银票,望着她与两名劲装打扮的女伴一同离去。
刘士衡摇着扇子,慢慢悠悠地晃过来,笑话他道:“亏得你还是个生员,竟这样的蠢笨,你直愣愣地给人家钱,但凡是个有些心气儿的, 都不会接。”
田悦江不服气,道:“给钱不这样给,还能怎样给?难道你有办法?”
刘士衡笑嘻嘻地朝他眨眼:“我当然有办法,不过,你为甚么要这样地帮她?”
田悦江道:“我曾误会于她,讲了很多让她难堪的话,至今仍是愧疚,一直想找机会弥补,所以……”
“行了,行了,放心,我今儿就帮你把钱送到她手上去。”刘士衡满口保证。
田悦江心有好奇,问道:“你用甚么方法?”
刘士衡却卖关子道:“这个你别管,反正帮你把钱送到就是。”说着,就招手唤来小厮松烟,附耳教导了他几句,叫他去了。
田悦江感激他帮忙,忙道:“你给她多少钱,都算我的,我来还你。”
刘士衡却道:“不用,我虽说是帮你,但这钱她也不白得,所以你不用还。”
苏静姗不是白得这笔钱?田悦江心有狐疑,觉得很不妥当,但无奈松烟已去得远了,也只能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且说苏静姗回到客栈,仍旧愁容满面,杨柳担忧地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姗姐,虽说按理我们不该问,但若你是真有难处,也 不妨讲出来,毕竟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苏静姗踌躇一时,实在是想不出甚么好办法,便只得开了口:“因妹子要办一件事,还缺几两银子,不知上哪里去寻,所以才忧心忡忡。 ”
杨柳忙问:“还差多少?大姐这里还有些,要不你先拿去使。”
聂如玉也凑过来道:“差多少?咱们一起凑凑。”
苏静姗满心感激,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门响,只得先走去开门。
门外立着个面容姣好,身段妖娆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只见她穿着一件织锦浅绿紵丝袄,外面罩着豆绿色比甲,下面一条雪白的绫裙, 裙角绣了几朵腊梅花。
苏静姗正揣度她的身份,就听得她笑吟吟地主动开了口:“奴婢绿云,奉我家刘七少爷之命,来同苏小姐做一桩生意。”
苏静姗想了想,问道:“你家刘七少爷,可是名讳上士下衡?”
绿云笑道:“正是。”
苏静姗想到那件百衲衣,便侧身将她让了进来,只是在心下诧异,这刘士衡是怎么晓得她住在这里的?
那绿云谨守着做丫鬟的本份,不肯坐,也不肯吃茶,只垂手站着,道:“苏小姐,我家七少爷上回在您家店里订做了一件水田衣,献给了 我家老太太,我家老太太十分地喜欢,但却嫌花色稍显呆板,因此想找苏小姐另做一件。”说完又道:“我家七少爷是最孝顺不过的一个人, 只要苏小姐做的衣裳能得我家老太太的欢心,价钱不是问题。”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