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夫人见众人无话,便命散去,只留下刘士贞,告诉她,这次之所以让她来当家,并非外面所传的,刘府后宅无人可用,才拉了她来赶鸭子上 架;而是为了让她学些管家的本事,将来嫁人后好用。
刘士贞是很高兴席夫人终于记起了她的亲事,欢喜非常,连声保证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家当好。
席夫人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这也是不得不寄予很大的希望,因为如果刘士贞不得力,她就只能不顾年老,亲自上阵了。
她祖孙二人在这里讲着当家的事,刘士衡同苏静姗两人坐在马车上,也在聊着当家的事。
刘士衡心情复杂地道:“姗姐,你以后赚的钱,就要交到十四妹手里了。”
苏静姗看着他好笑,拿手指捅了捅他的腰,道:“你用不着太难过,十四妹过完年都十六了,难道老太太还不把她给嫁出去?今年的钱,已是 上缴了,明年的要交给谁,还不一定呢。”
对呀,刘士贞终究是要嫁人的,又不会待在刘家一辈子。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刘士衡激动起来:“姗姐,到那时,你孩子已经生了,正好…… ”
“你想把我给累死呀?”苏静姗白了他一眼。不过说实话,还是挺心动的。毕竟当家人花的都是她赚来的钱,那感觉,很有些微妙。
当家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刘士衡由于自己的话中提到了孩子,注意力就马上转移到了苏静姗的肚子上,把脑袋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以期能听到点动静。
这才三个月呢,能听出甚么来?不过苏静姗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所以没有作声。而刘士衡则听得津津有味,直到马车驶进了香椿胡同,方才 恋恋不舍地把头抬了起来。
此时已近年关,纵使单门别户地住在香椿胡同,也还是有许多的家务事需要处理,因此苏静姗一进门就忙开了,指挥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婆子 们忙东忙西。国子监早已放了年假,刘士衡闲着无事,也跟着凑合,添乱。
到了晚间,松烟来送消息,称方春亭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天黑前就把庚帖送了来。刘士衡问了句:“那十五妹的庚帖呢?”
松烟道:“已经交给他了,玉佩也拿回来了。”
“可曾验过真伪?”刘士衡问道。
松烟点头:“太爷已验过了,确是十五姑娘的那块无疑。”
“那……”刘士衡没有把话说下去,只看着松烟。
松烟会意,轻声道:“七少爷只管等好消息罢,东西已经搁到他家油瓶中了。”
刘士衡满意颔首:“在他自己家最好,免得累及他人。”
“是。”松烟躬身应道,又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退了出去。
夜里,刘士衡虽然没到翻来覆去的地步,但也没怎么睡踏实,直到天蒙蒙亮时,松烟来敲门,脸上带着喜色,他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怎样?”虽说在外间,刘士衡仍怕吵醒了苏静姗,声量压得很低。
松烟回道:“死在家里了。”
刘士衡对此结果很满意,又问:“官府去人了?”
松烟道:“去了,邻居报的官,不过甚么都没查出来,只说是他因为痛失未出世的孩子,悲伤过度,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
毒投在油里,而那些仵作又没好处得,自然查不出来了。刘士衡嗤笑道:“甚么悲伤过度,我看是乐极生悲。”又问:“那油可曾处置?”
松烟道:“不用咱们处置,那方春亭是租住的房子,房东嫌他死在自家屋里晦气,已是将他的遗物都一把火烧了,我假装路过看热闹,亲眼看 着烧的。”
死过人的屋子,的确是够晦气,以后只怕都不好租出去了,也难怪房东大清早地就要把他的遗物烧掉。刘士衡点点头,舒出一口气,方春亭一 死,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过了几天,大年三十的头一天,苏州那边也有信来,称刘士雁已然顺利将胎打下,正在乐氏的照顾下坐小月子,争取尽快把身体养好。
收到这封信,刘府全家老小总算是过了个还算轻松的年。不过还没过正月十五,席夫人就又开始烦恼起来了,这全是因为苏州又有一封信来, 此次的信,为乐氏亲笔所写,她在信中苦苦哀求席夫人,求她不要送刘士雁去当尼姑,或是将她从族谱中除名,赶出刘家。除此之外,她还在 信中建议席夫人就当作甚么都没发生,等刘士雁养好身子,还是把她嫁入涂家去。
这怎么能行?!破了身子小产过的女人,和黄花大闺女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乐氏当涂家是傻子呢?这信席夫人才看到一半,就开始皱眉,将 头直摇。
但乐氏接下来说了,她寻到个上古秘方,只要让刘士雁坚持用那药水泡澡,等到新婚之夜,便同处子没有两样了,至于落红,拿鸡冠作个假, 偷偷地抹到白绫上变得。
席夫人看乐氏说得这样轻松,竟是把嫁入涂家当作儿戏一般,不由得想骂人,紧紧攥了攥拳头,才把那股子恼怒抑制下来。等刘显仁晚上回来 ,她把这信拿给他看,刘显仁亦是直骂乐氏糊涂,当即让席夫人回信骂她,叫她绝了这个念头。
不过乐氏护女此举,还是让刘显仁很有些触动,毕竟是亲孙女,父亲又不在身边,他还是希望她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于是思虑半宿,还是爬 起来亲笔书信一封,告诉乐氏,刘士雁从族谱除名是铁板钉钉的事,不可更改,不过隐姓埋名后重新做人,还是很有可能的。希望她能好好教 导刘士雁,让她改掉那些坏脾气,不然就算改名换姓后嫁了人,也一样没有好结局。
刘显仁的这信是决定,是命令,并没有半点要征求乐氏的意见的意思。因为随着这封信去的,还有被他委于重任的刘振业和刘士诚,他们此次 回苏州,对外宣称的原因是,刘士雁病重,前去探望。其实那些稍微知道些刘士雁“病情”的人都猜得出,他们这是去准备料理后事去了。— —这些知情人中,自然就包括了涂家。
不过刘显仁没等涂家登门,就让席夫人请了当初定亲时用的那个媒人,主动去涂家提出退亲。其时刘士雁尚未“咽气”,刘家就主动来退亲, 涂家倒是很有些感动,因为两家同在朝廷为官,碍着情面,只要刘士雁没死,他们就只能等着,然后娶个病人回家的。
席夫人趁着涂家心存感激,试探着向他们介绍了刘家的十四姑娘,刘士贞。称她虽是庶出,却娴雅大方,现今正在学着管家,十分地能干。席 夫人的话只说到这里,但她这是甚么用意,涂家人心知肚明,当即邀他们三月里来赏桃花。席夫人对此结果很是满意,不论刘士贞与涂家有没 有缘分,这事儿算是圆满解决了。
二月初,苏州传来消息,刘士雁病逝,整个刘府沉浸在“悲痛”之中。与此同时,刘士雁被悄然送至洛阳,成为了洛阳乡下一普通殷实人家的 小姐。至此,刘家人才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只有乐氏因为再没法轻易见到女儿,终日闷闷不乐,一直留在苏州,不愿再进京城。
二月过完,三月又至,涂家郑重其事地送了帖子来,邀请了刘家的每一个人。席夫人因刘士雁一事圆满解决,心情大好,便于约定之日,带上 全家老小,一同去涂家赴约。苏静姗此时已然出怀,本不愿意去,但却挨不住刘士贞的苦苦哀求和刘士衡全心全意的帮腔,只得也上了马车。
刘士衡之所以会帮着刘士贞劝她去,全因刘士贞力邀她陪她自己去的理由是:“七嫂嫂,在我认识的人理,就属你嫁得最好了,公婆爱护,相 公也疼人,所以你挑人的眼光,一定不会错。”这便是请苏静姗去帮她掌眼的意思了。她私下还红着脸,悄悄地跟苏静姗说:“七嫂嫂,虽然 老太太没有明说,但这次去涂家的意思,我们都晓得。你千万要帮我去看看,若是那人不好,即便我嫁他是高攀,也是不愿意的。”
她说的那人,便是才刚与刘士雁退亲的涂家二郎,涂明羽。妹妹病逝,姐姐替嫁,这在当朝是屡见不鲜的事,所以刘士贞才这般的有信心。
不过她是庶出,别人会不会嫌弃她的身份呢?要知道,刘士雁定亲时,可是没这样相过,直接就把亲事定下来了的。而到了她这里,就要安排 宴会去相看,可见涂家人对嫡庶,还是区别对待的。——说实话,苏静姗对此事并没有刘士贞这样乐观,不过她却很欣赏刘士贞的态度,若是 对方人品不好,哪怕嫁他属于高攀,也不能将就,因而在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答应了刘士贞的请求。
一路上,刘士衡都是得意洋洋,只要同苏静姗闲聊,必要带上一句:“你看,我就说你家相公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不,连十四妹都看出来了 。”
这话逗得苏静姗发笑,但听的遍数多了也腻,于是幽幽地道:“十四妹那是涉世不深,看走眼了。我何曾挑过人,不过是被逼着嫁进来的。”
“甚么叫被逼?”刘士衡不乐意了,“当初我见你只身开铺子,就觉得你不错,本来也没打算那么快就定下来的,只是担心被田悦江抢在了前 头,怕不先娶回来搁在家里,以后会后悔,所以才有了装病那出。”
“怎么个不错法?”苏静姗来了兴趣,朝他跟前凑了凑。
刘士衡趁机摸了摸她的手,道:“你这双手,又会拨算盘,又会写字,你这个脑袋,生意经更是不少,我想着,娶回来给我娘做个帮手,该是 最合适不过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的性子够泼辣,我娘那绵软的性格,你也是瞧见了的,有时候见了真让人着急。我那时就想,若能把你娶 进家门,帮衬帮衬我娘,多好。”
苏静姗愣住了:“原来你是为了你娘才娶的我?可也没见你叫我帮她甚么呀?倒是一个劲儿地叫我帮你捞好处。”
“那是因为我大彻大悟了!”刘士衡抱胸而坐,眼睛望着车顶,“以其帮我娘作兴起来,还不如把权力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呢。我自己有了权 ,再去孝敬她也是一样的。”
他到底念及甄氏是她亲娘,有些话没好说出来。那甄氏就跟个扶不起的阿斗似的,他就算帮了她又能怎样?而且她私挪公款去贴补刘振业,还 借钱借到他这里来了,若他真去帮了甄氏,说不定连自己都给拖下水了。
所以,还是自己最可靠。
想着想着,刘士衡笑嘻嘻地捏了一把苏静姗的脸,道:“姗姐,你还真好用,进门不到一年就把府里的生意都给借过来了,这娘子我算是娶对 了。”
好用?当她是赚钱的机器呢?苏静姗气极,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刘士衡连忙补救:“而且好生养,进门不到一年,圆房不到半年,就怀上了! ”
好生养?当她是母猪呢?苏静姗探过身子,够着打了他一下。
这也哄不住?刘士衡犯了难,锁眉苦思。但直到下车,都没能想出能让苏静姗恢复笑颜的话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板着脸,被涂家接出来的 小轿子抬走了。
涂家是京城本地人氏,府第面积比起苏州的刘府来,只大不小,比起安福胡同,就更是大出几倍不止了。不过京城的建筑风格,同苏州完全不 同,院子方方正正,一进一进,套得严实,除此之外,就只能看见那同样方方正正的天井和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了,不似苏州的刘府一般处处 是景。
不过涂府后面,有个园子,四季花树交织着种在一起,使得那里不论何时看去,都是一片花海。
此时春季,正值桃花盛开,入目娇艳烂漫,加之其间李樱点缀,群蜂飞舞,真是花香醉人。
涂家的老太太白氏和大太太吴氏,带着家中的两位小姐接待了刘府一行,领着她们漫步在花海中。
白氏和吴氏的年纪,分别同席夫人和甄氏差不多,因而很聊得到一处,且行且笑。
但那两位小姐,一个十三、一个十四,正是青春年少,活泼得很,没过一会子就呆不住了,非要拉着刘士贞去放风筝。而刘士贞很少到别人家 作客,有些害羞,便想让贾氏和苏静姗陪她去。
此举实有怯场之嫌,席夫人微露不悦之色。吴氏笑着道:“都怪我们家大奶奶跟着大少爷去了任上,不然也不至于冷落了五奶奶和七奶奶。我 看你们年纪都差不多,不如就一起去耍耍?林子那边有个湖呢,湖边上正好放风筝。”说着,笑着看了看苏静姗的肚子,道:“七奶奶只怕也 累了,正好去那边坐坐。”
苏静姗并不觉得累,不过她并非爱花之人,到哪里顽都一样,因而便应了吴氏的话。贾氏而今沉默得很,见苏静姗答应下来,她便也应了。
于是三人便跟着涂家的两位小姐,穿过花海,到湖那边去。
待得径直出了林子,才发现这边真有片湖,而且面积极大,深不见底。连贾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