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进小院,房间还算规整。正面三间正屋,原本是沈梦龙与索云雁夫妇所居,东厢房是木乔的闺房,西厢房便是沈亦儒所居。
但自沈氏夫妇故去之后,小院里除了不好动用的大件家俱,其余的贵重物品已经全给家里的长辈们拿去了。
沈亦儒红着眼圈抚摸着父母房中的旧家什,“是我没用,保不住咱们的东西。”
看得出来,屋子里的家俱都是精心选用的上等木料,打得也非常精巧,不难想象当年陪嫁时的风光。只是长久没有好生保养,明显露出颓废之气。虽然最近匆匆擦过,表面也很光亮,但錾花条缝里分明残存着经年累积的灰尘污垢,还有边边角角的磨损,看着让人心疼。
木乔心中暗叹,柔声安慰着弟弟,“没关系,他们拿得走的是东西,但拿不走咱们的感情。只要咱们心里有爹娘,又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当真不好受!”沈亦儒忿忿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告诉她,“这些东西全是娘的陪嫁啊,哪个婆家这么不要脸,好意思用媳妇的陪嫁?姐,等舅舅来了,咱们把这些东西全搬走!就是拖去当柴烧,也比留在这里强!”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木乔也实在觉得沈家做得太过了,这些家具原本都是极好的东西,又没蛀又没烂,只要重新清理干净,打一次油漆应该就能恢复原来的光彩。
看沈亦儒这架式,要不是为了给自己证明身份,恐怕他是不会回平凉城来的。若是他们姐弟都不在,白放着这些东西也可惜了,不如收走,反而能把东西好好保存下来。
虽然她的灵魂并不是原本的木乔,但她还是很愿意留着这些东西做个念想,尤其看沈亦儒对这些东西感情这么深,把这些家具收拾好了,给他置个新家安下,也能让他心里温暖许多。
再说了,木乔这回可有两位极有本事的免费搬运工,不利用也白不利用。
“那好,等到舅舅来了,我们就把这院子里的家具拖走。不过这么多东西,得先准备马车,你去把大堂哥和郑大哥请来,让他们瞧瞧。
沈亦儒应了,出去时候不长,带回二位年青人。
一位脸上有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正是郑小虾。他在得知木乔进宫时就进了京,等到木乔出来,听说她要去西北了,就自动请缨护送一职。霍梓文正好要寻几个功夫好的,有他相伴就再好不过了。展云飞是为官司所限走不了,否则他也是要来。
至于另一位翩翩公子,却是二叔霍公豪的长子霍梓谦。知道京城出这么大的事,霍公豪立即让长子过去帮忙了。
怕给霍公亮惹麻烦,霍梓谦并没有到京城来会合,而是在木乔离京两日之后,才假装不经意的偶遇,搭上了西行的队伍。
霍梓谦历练了这几年,也已娶妻生子了,行事比从前沉稳许多。对外,他只扮作是西行的客商,推说是霍家的远亲,就这省了好大的麻烦。
再加上他行事大方,出手阔绰,这一路之上,西行的那些护卫们着实得了他不小好处,是以都愿意和这位邓大公子同行。
霍梓谦知道木乔不仅是自家妹子,日后还是霍家长媳,霍梓文又特意来信,拜托他多加照顾,是以这一路上对木乔十分回护,虽是长途旅行,但木乔真不觉得太过辛苦。
此时见他二人来了,木乔跟他们见了个礼,说了想托运家具之事。
霍梓谦满口就应了,“别说这几样家具了,只要沈家同意,哥哥给你们把这屋子都拆了去!更何况还有郑兄弟在,到时我管陆路,你管水路,如何?”
郑小虾自然也没有问题,两人这就商量着找人来量尺寸,看是怎样拖运方便。
木乔眼见没他们什么事了,拉着沈亦儒出来,先去外头酒楼准备中午的饭菜。
沈家有下人躲在外头朝他们这院子探头探脑,一见他们出来,又立即缩回脖子去,对着木乔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沈亦儒很是生气,冲上前吼了一嗓子,把那些下人吓跑了。
木乔正要劝阻,却见一位少夫人站出来说话了,“五弟,你这是干什么?大家公子有象你这么急赤白脸的么?下人们不好,做主子的教训也就是了,何苦不尊重身份,失了体统?”
沈亦儒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嫂,您倒是有大家体统,怎么却不约束着下人们,干点有体统的事?哪家的下人能在主子门前指指点点,鬼鬼祟祟还不被打出去的?做主子说几句倒成了有**份了,这是哪里的规矩,我倒是不懂了,还请大嫂指教!”
说话的少夫人是沈家长房的长媳卢氏,素来受家中重视,掌管家计。但她的相公却一直没有考取象样的功名,这些天沈亦儒回来,全家人有意识的冷淡他的功名不说,还经常含酸带妒的冷嘲热讽。沈亦儒这口气可以忍,却不能容忍别人对木乔的半点不敬,是以才反唇相讥。
卢氏气得脸都白了,又忿忿的剜了一眼木乔,寻了个由头,“五弟,你既请我指教,有些话做嫂子的既然想到了,也不好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贸然带个大姑娘到家里来,下人们见了难免议论,这却是你失礼在先了。”
沈亦儒怒不可遏,“可她是我姐姐!”
卢氏冷笑着摇头,“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得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才荽!”
木乔忽地插言,音色清朗,“血脉传承,乃是人生大事,难道府上就凭口说为据?那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小女子从未想过高攀谁家,但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至于些许口舌是非,倒是未曾放在心上。”
卢氏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偏木乔驳得有理,让她无话可说。
沈家下人就见那位小姑娘气度高雅的道,“少夫人,小女子今日前来府上拜会是随大人为查案而来,与亦儒兄弟并非私会。而府上明知他带我来此,也没有派女眷跟随,想来也不是把些陈规陋俗放在心上的人家,现在少夫人又指责亦儒兄弟不懂礼节,却不知您是何意。到底是在指责他呢?还是在指责府上长辈?”
卢氏给她骂得面红耳赤,匆匆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便羞惭而逃了。
沈亦儒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姐姐,我们走!”
木乔大大方方随他出了门,没有半点忸怩,反而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了。
有下人偷偷议论,“看这姑娘,那容貌气度,竟和从前的二夫人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丢的那位小小姐?”
“就是!那位小小姐小时候我还抱过呢,错不了!老太爷他们就是想装糊涂,只怕也不容易的。这回连朝廷的官差都惊动了,哪能查不出来的?”
“可不是?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人没找着怎么就能说死了呢?就算再不喜欢,不过一个小孩子,平白这样咒人家做甚么?”
“听说小小姐很吃了些苦头,伤了脑子,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她还真是福大命大,被当朝太傅给救了,现听说还许给人家公子,那个什么朝中的殿下也跟她交好,就是那殿下的面子,才让她回来认亲的。”
“那怎么还不快点认下?否则得罪了皇亲国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流言在府里来回乱窜,虽然隐秘却不是一点都不露形迹的。
沈老夫人望着老太爷,愁容满面,“那个丫头,当真要认下吗?若是认了,那咱家之前所作所为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沈老太爷一脸苦笑,“可不认下,又怎么说得过去?悠悠众口,我们能堵得住多少?”但他忽地语气一硬,“不过这事是索家欠我们沈家的,等索家老大来了,再做定论!”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索光姗姗来迟,他早就接到信了,却直等到此时才起身,自然有他的为难之处。
现今再一次站在木乔姐弟面前,索光的脸上也只剩下一抹苦涩与无奈,“你们两个孩子呀……唉!”
一声长叹里,道出无数难以启齿的隐晦与艰难。
“小儒,你出去,我想和舅舅单独谈一谈。我想,舅舅应该也有些话,想单独和我说吧?”木乔的主动,让索光有些愕然。
这丫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第221章 重华(终章)
沈亦儒似有话想说,但目光在姐姐和舅舅之间来回巡梭了半晌,到底还是忍住了。
待他离开,木乔看着索光彛凰鹆а劾锸且煅那迕饔氤辆玻拔姨盗艘恍┐牛肭刖司耸鸵伞!
“什么传闻?”索光彛飨越粽帕恕
却见眼前这个酷似妹妹的女孩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关于我身世的传闻。”
肖嬷嬷在离去之前,告诉木乔一件事,“我从前虽没有侍奉过三殿下,但好歹当时也在宫中,听到了一些事情……”
大约是在杨烜十七岁的那一年,他出宫游历,在皇后韦氏娘家那边,认识了舅母索氏的侄女索云雁。
当时的索云雁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带着西北敦煌女子的风情,骑射俱佳,与寻常大家闺秀迵异,很快就吸引了杨烜的注意。因二人正是情窦初开,花一样的年纪,很容易就彼此心生爱慕,情意渐生。
肖嬷嬷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却知道后来宫里出了事,不得不把杨烜紧急召回来时,他一脸的焦急与无奈。
那时,韦皇后已经给他订了亲,但杨烜不肯,和皇后闹得非常厉害。肖嬷嬷有个交好的女伴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恍惚听见三殿下说什么和索云雁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
虽然杨烜最后屈从母亲的意志,娶了李妃,但他也曾提出过要求,要接索云雁进京,封为侧妃。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那索小姐很快就嫁进沈家,三殿下这才罢了手。”肖嬷嬷有一句话隐在心里没有点破,但木乔已经听明白了。
如果杨烜和索云雁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那木乔就很有可能是他们俩的孩子。但木乔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沈梦龙怎么会坦然接纳她们母女,听沈亦儒的意思,这个父亲似乎还对她这个女儿非常疼爱。这究竟是一桩利益交换,还是无中生有的闹剧?这就是木乔想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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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是一个女子的笔迹。字不算太出色,但字里行间却有一种刚正爽直的风格,想来字如其人,那女子应该也是个开朗率真的性格。
信不长,是一封信里抽出的两张,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看那口气,却是妹妹写给哥哥的。前面很轻松的讲了一些她婚后的生活,表明自己一切安好。然后话锋一转,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哥哥,梦龙哥哥是个好人,他真的对我们很好,一直都在尽力保护我们。你不知道,我现在时常会腿抽筋,他就每晚每晚给我揉,还给我讲故事。我想,我可能有点喜欢他了。你知道的,我们敦煌儿女喜欢便是喜欢了,不兴那些矫揉造作的那一套。我想去问问他,如果他也肯喜欢我,我想,我是愿意留下来的……京城虽好,只是太遥远了。而且,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我不喜欢那样。哥哥,你能明白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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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木乔愤而抬头,“你们最大的错误不是给她安排了这门亲事,而是一再的在她出事后,没有保护好她!”
身为一个女子,木乔更加能够理解索云雁的心情。
“我不知道当年她和三殿下的事,是你们有意安排还是怎样,但以他们当时的年纪,要是没有家长的默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等到出了事,又没有办法让她嫁进皇宫,甚至不惜拉一个无辜的人来垫背,把她匆匆嫁出去,这是你们做父兄应该做的吗?”
木乔越说越愤怒,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索云雁当年的尴尬处境。一个女子带着身孕嫁给旁人,怎么会不受婆家的气?而索家的这个安排,似乎还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心和人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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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知己好友你就能把妹妹嫁给他,要求人家跟圣人一样的照顾她么?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她送上京城?”
木乔更加生气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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