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熠的心微颤着,面对这个杀害他父亲、意图玷污他母亲的恶魔,他紧紧地握起了拳。
“所以,你就杀了我的父亲!”这激动的一句话,再也忍不住的冲口而出。
“你终于懂了?”南桓帝仍旧笑着,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装了。”衣袖一甩,他俊颜凝敛,“今晚,你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试探我的吧?”
“没错,与你下棋是假,过问翩翩和苏姬的事也是假。”南桓帝镇静地答,“朕听闻几位番王已在南边蠢蠢欲动,故意试探你的虚实是真。”
“皇上不怕打草惊蛇?”
“呵,你忘了,这儿是京城、是皇宫,就算朕打草惊蛇,又有何惧?”南桓帝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就算你是猛虎,也不过是一只困在笼中的虎。”
“皇上似乎忘了一个人。”
“朕会忘了谁?”他胜券在握地问。
“敢问皇上,负责京城防务的是谁?”
“嘿嘿,原来你是指他!”他得意地捏了捏须,“没错,苏将军是你的岳父,可他也是朕的忠臣,如果你指望收买他跟着你谋反,那你就打错算盘了。朕认识他三十年了,深知他不是卖主求荣的人,何况,他现在已经拥有至高的荣耀,就算你得到了天下,也未必能给他更多。”
“苏将军的确不是卖主求荣之人,可他是一个疼爱女儿的人。”玄熠缓缓地抬起眸子,与南桓帝对视,终究让他等到这一天,能够与这个男人对峙。
“你是指他会为了苏姬背叛朕?”南桓帝大笑,“那就更不可能了!苏姬虽然嫁给了你,可你何曾全心全意的爱过她?现在,你又娶了翩翩,更加冷落了苏姬,如果我是苏将军,不把你杀了,已经算客气了,又怎么还会帮你?”
“皇上,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太过自信了吧?”玄熠回得不慌不忙。
“哦?朕不知‘其二’?那么你说给朕听听,这个所谓的‘其二’指的是何事?”
“皇上还记得颜慕云吗?”
“颜慕云?”南桓帝蹙眉沉思。
“皇上大概是不记得了,那就让臣来告诉您——颜慕云本是苏将军旗下的一名骑尉,去年春夏之交,西边有乱民暴动,您封他统帅,派他去平乱,结果他被暴民所杀,尸体抛诸荒野,至今也没有找全……”
“是他?”南桓帝点了点头,“朕记得他。虽然他平乱无功,但朕还是下令厚葬了他。”
“颜慕云本是苏将军手下,经常出入苏府……他和苏姬,有一段旧情。”
“什么!?”南桓帝愕然地睁大眸子,很显然,对此事他一无所知。
“皇上没听说不奇怪,这件事,除了我,如今只有苏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知道。”
“你是说,在你迎娶苏姬之前,她就已经跟颜慕云……”
“没错,她已经跟颜慕云私订了终身,还怀了他的骨肉,如果颜氏不死,她现在肯定是颜夫人。”
“她……”南桓帝的声音轻颤起来,“那当初苏将军答应朕这一门婚事,就是为了替他女儿遮丑?”
“皇上还记得臣成亲当日,那只从果盘里爬出来的毒蝎吧?”
“那只毒蝎……”
“对,就是苏将军命人放在果盘里,故意咬中苏姬的。”
“为何?”
“当时苏姬刚刚堕了胎儿,若在新婚之夜与臣行房事,肯定流血不止,惹臣起疑,所以苏将军不得已出此下策,使苏姬中毒,以便让她好好休养一阵子。”
“可惜,你太爱翩翩,一心要找出陷害她的人,不料却查出了其中的真相?”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桓帝渐渐明白了。
“他们没料到我会洞悉真相,所以惊恐万分,但我告诉他们,我不会把此事张扬出去,不但不张扬,今后我还会好好对待苏姬,就算不能给她丈夫的爱,也能保她一世荣华安康。”
“所以为了女儿下半辈子的幸福,苏将军愿意助你?”南桓帝摇头轻笑,“熠儿,这样的把柄也能让你逮住,你真的很有运气。朕当初让你娶苏将军的女儿,就是希望能够多一个人监视你,没想到,监视你的人到头来竟成为了我的敌人……不过,你也忘了一件事。”
“哦?”
“你在这太和殿里对朕坦白了这一切,还供出了自己的同谋,你以为还能离开这儿吗?侍卫就在门外,我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可把你就地处决。此时此刻,远在南方的番王们帮不了你,近在京城的苏将军也帮不了你。”
“那么皇上就尽管叫他们进来吧!”玄熠如风般轻笑着,毫无畏惧。
“来人!来人!”南桓帝喝道。
然而任凭他如何高喝,门外没有任何回答。
他以为是乐手们的琴瑟声太响,挡住了侍卫们的耳朵,但当他命令琴瑟暂止时,听到的,竟是太和殿的高墙外一片厮杀的声音。
这宁静的宫里怎么会有厮杀的声音?难道是落叶?是风?是他听错了?
“这个时候,大概东、西、南、北四座宫门,已经站满苏将军的人了。”玄熠悠悠坐下,品了一口茶。
“你……”南桓帝震惊,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原来你们约好的谋反之日,就是今天?”
“我们事先没有约定什么,随机应变而已,”他吹了吹杯上的热气,“恰巧今天皇上有雅兴召臣进宫对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来人!来人!”南桓帝终于露出惊慌之色,指着满屋的太监乐手,嚷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不快帮朕把他拿下!”
可满屋子的太监和乐手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喝斥,仍旧端酒的端酒,弹琴的弹琴,吹萧的吹萧,一律面无表情。
惟有姜公公走了过来,往南桓帝的茶杯里添了一注热水。
“皇上,夜深了,多加件衣服吧。”他说。
“你快去叫侍卫,快去把该叫的人全叫来!”南桓帝一把揪住姜公公的领子。
“皇上,夜深了,该睡的人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召吧。”
“你难道聋了?没听见朕的旨意?没听到墙外的反贼作乱的声音?”
“老奴什么也没听见。”姜公公低眉垂眼,不疾不徐地答,“皇上大概是听错了,外面,只有风吹着枯树枝的声音。”
霎时,南桓帝完完全全明白了。
玄熠不仅俘获了苏将军,还收卖了这宫里所有的人。难怪外面如此吵嚷,那些坐在窗边的人还能静心奏着乐器,难怪任凭他如何喝斥,他的心腹太监仍旧从容地立在一旁。
就连姜公公,伺候了他多年,他原以为最忠心的姜公公……也装聋作哑了。
他颓然倒在椅上,立了一世的雄风荡然无存。
“皇上,夜深了,您该披上这个,以免着凉。”玄熠倒似没事的人一样,将一件长袍覆在他膝上。
“你能干……你好能干!不愧是朕教出来的儿子!”好半晌,南桓帝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皇上已经封我为渊王了,不如再加封我为摄政王吧。”他轻声答。
“摄政王?”南桓帝一阵狂笑,“你何不杀了朕,自立为帝?当一个摄政王,多委屈!”
“名不正言不顺的,臣不敢私自称帝,怕惹百姓们笑话。况且,翩翩不想您死。”他微笑,“臣不像您当年那样大胆,也不像您当年那样绝情。”
“不称帝,将来你会后悔,没听说过摄政王还能当一辈子的!”
“皇上称了帝,可到头来也当不了一辈子啊。”他还击道。
“你以为那些南边的番王是真心帮你?你以为朝中的大臣真的会服你?朕虽然当不了一辈子的皇帝,但至少,会比你在朝堂上坐得久。”
“这个皇上就不必替臣担心了,南边的番王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臣自然会给他们,而朝中的大臣……待臣出示了皇上您传位的诏书,他们还敢说什么?皇上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个儿的处境吧!”
“好,朕就了了你的心愿。”南桓帝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头一晕,额前竟冒出冷汗来,“你代朕拟旨吧……”
“皇上搁玉玺的地方,臣知道,臣这就去取。”玄熠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还有一件事,想请皇上解惑。”
“不要装模作样的,尽管说吧!”
“当年……”他果然不再装模作样,语气多了一份凛冽,“我母亲也是你杀的吧?”
“我没有杀她,她是自杀……她骗了我,她说如果我肯让她平平安安生下你,她便嫁给我。谁知道,当你一个月大,我在神灵前发誓不会伤害你之后,她便自刎了!”
“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怕神灵?”居然还能在骗了他的女子死后,仍旧信守承诺?
“嘿,怕!?我怕什么?已经身为九五之尊,我还怕什么?没有杀你,只是因为你是她的血脉,就像我没有杀她的妹妹庄夫人一样,你们只是我用来怀念她的道具罢了。”
就像他这些年来一直搜寻与她酷似的女子为妃,就像他宠爱翩翩的母亲,只因为她跟万俟王妃有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就像他爱极了翩翩,只因为她跟他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收集着尘世间与她有关的一切,害怕她从他身边消失,虽然,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那年春天,他在碧湖畔遇到一只美丽的蝴蝶,从此,他便捕捉天下所有颜色相同的蝴蝶……然而,蝴蝶毕竟早已远去,毕竟从未属于过他。
玄熠忽然有点可怜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本该是他的仇人,但那深情之中有某种触动他心弦的东西,他发现,原来自己跟这个仇人竟还能有相通的地方。
但他不会因为可怜他,就放过他。
凝神敛气,玄熠朝收藏玉玺的地方大步走去。
第八章
政变之后,翩翩回宫了。
她没有见玄熠,备了酒菜,先去见她的亲人。
天牢的台阶幽暗而潮湿,布满青苔。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往下走,仿佛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阶梯上。
路过一间间囚室,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低着头,不敢面对他们。
然而,她可以感到,那些匕首一般投向她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千刀万剐才解心之恨。
“*人!”她听见了三公主的咒骂,“亏了父皇那么疼你,你居然吃里扒外, 】
伙同外人迫害他?你若有良心,就一刀把那个玄熠宰了,再刎颈自杀!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淫荡的小娼妇,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在地狱里天天咒骂你,咒你生出蛇蝎,咒你夜夜在梦里被恶鬼纠缠,死后上刀山下油锅!”
这就是她的兄弟姊妹送给她的新婚祝福?她停下脚步,对着天窗上投下的一丝光亮苦笑。
藉着这丝光亮,她看到了三公主。
三公主完全变了个样子,真的如同地狱中冤死的女鬼,披头散发、满脸怨气。
她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是如此模样,像一个个亡灵,幽禁在囚室里,死死地盯着她。
翩翩感到一阵窒息,加快了步子,害怕多一刻的停留。
然而,她终究是要停下来的——既然来到了这儿,怎么能不见她父皇?
南桓帝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这间囚室的地上铺满了芦草,没有老鼠和蜘蛛,还算干净。
“父皇……”橘衣命令狱卒开了锁,踏进囚室的那一刻,她喉中哽咽,但终究还是颤栗着发出了声音。
披着绵袍坐在芦草间的南桓帝,好半晌,才抬起头来。
“父皇……”翩翩扑上去,把头埋在南桓帝的胸膛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女儿不孝……”
南桓帝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背逗她破涕为笑,他依旧没有回答她,依旧将手搁在芦草之间。
“女、女儿备了一些酒菜,”她抹抹眼泪,手足无措地道:“给父皇补补身子。”
话刚落音,橘衣连忙把装菜的盒子端了进来,一字排开,均是乎日南桓帝最爱的美味佳肴。
其他囚室里,酒菜也照样奉上,皇子公主以及各宫娘娘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惟独南桓帝没有动筷。
“这菜里下了毒吧?”他冷笑,“是给我们送行的吧?”
“怎么会呢?”翩翩一怔,随即辩解道:“女儿就算再十恶不赦,也不敢毒害父皇和兄弟姊妹们呀……”
“你不敢?”他挑挑眉,“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问你,玄熠谋反的事,你是现在才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女儿……”她低头,咬了咬唇,“女儿早就知道了……”
“所以你故意引朕看到你们的苟且之事,好让朕作王把你嫁给他,以便万一谋反失败之际保他的命吧?”
“女儿是希望你们能看在女儿的份上,互相放过对方……”
“哼,说得好听。朕问你,现在他得逞了,他可曾看在你的份上,善待朕?”
望着这潮湿幽暗的天牢,翩翩无言以对。
“朕真是白疼你了。”南桓帝叹道:“倘若别的孩子做出这样的